一

回頭一看，一名個頭高大的老人盯著獅子直瞧。

一条通上搭著一座小橋。

首先，他派人興建新居，和弟子們喬遷過去。

他的兒子也在窯廠工作，但是他並不打算教兒子如何調製釉藥。

「我是瓦片工匠。如果要做茶碗的話，請去五条坂，聽說那裏最近蓋了窯廠。」

弟子們陸續從仍帶有餘溫的窯內搬出飾瓦。

然而，他父親卻沒有教他做法。

光是站在那裏，就有一股不可思議的分量，彷彿窯廠的氣氛為之凝結。

京都的堀川是一條小河流。

儘管長次郎如此認為，仍受到宗易的態度吸引。

「不，我是想拜託你而來。能不能請你聽我說呢？」

長次郎也燒出了得意之作——獅子。

「關白大人要興建新宮殿，你可以在這裏燒瓦。」

長次郎的背後響起一中氣十足的聲音。

如果滿足於世代相傳的秘方，人就會不求上進。每一代的子孫都應該曉得創業維艱——。這正是父親的教誨。

弟子剛從窯內取出紅色的獅子，長次郎看見成品，非常滿意。

「好。哎呀，那隻老虎做得特別好，正在仰天長嘯。」

造形也很漂亮，但紅色釉藥格外美麗。

「你如果是為了飾瓦而來，我得先替關白大人的宮殿燒瓦。我想，你大概也要在聚樂第興建宅邸，但是除了你之外，還有許多人下訂單。你得排隊才行。」

長次郎受命於京都奉行前田玄以，獲得土地。

每一件飾瓦都高一尺有餘。

長次郎之所以擁有飴屋的屋號，是因為他使用麥芽糖色的釉藥，無論是夕陽般的赤紅，或者是玉般的碧綠，他都能夠隨心所欲地上色。

王朝時代，當文章博士的送葬隊伍經過這座橋時，博士隨著雷聲起死回生。人們基於那種傳說，稱這座橋為戾橋；一座從陰間回到陽世的橋。

龍爪抓起處彷彿有雲朵，虎目瞪視處宛如有妖魔。

「燒得如何？挺不賴的嘛。」

——若是絲毫不努力，指望祖傳的秘方，人就會變得安逸，一個家的發展便到此結束。

——人就是這麼糾纏不休的生物。

長次郎經歷多次失敗，終於憑一己之力調製出了全新的釉藥。

「你是哪位？」

「遵命。」

獅子沐浴在陽光下，身上的紅色釉藥反射出銀色光芒。

「好美的顏色。」

獅子高高舉起粗尾巴，鬃毛倒豎，齜牙裂嘴，銅鈴大眼瞪視前方。

成品無可挑剔，完美無瑕。

對方頭戴宗匠頭巾，身穿寬鬆的道服，帶著一臉嚴肅的隨從，從這點來看，他似乎並非可疑人物。

長次郎立刻搖了搖頭。

老人態度恭敬地低頭行禮。

「關白大人想要玉虎和金龍。如果大人中意的話，會賞賜給你大筆金錢。」

今天是燒好的瓦片出窯之日。

長次郎曾經聽過宗易這個名字。他是伺奉關白秀吉的茶頭，前一陣子進宮獲封利休這個勅號，頗富聲望的男人。

名為聚樂第的宮殿不但占地寬廣，而且非常富麗堂皇，家臣的宅邸在四周一戶挨著一戶。

長次郎心想：如果對方依仗權勢，採取高壓手段，就趕對方回去；但是老人姿態很低。

飴屋長次郎在那座橋的東首，開了一間燒瓦的窯廠。

宗易這名老人雖然表情冷靜，但是採取死纏爛打的說話方式。

——這位老爺爺不知是何許人也。

長次郎的直覺如此低聲訴說。若是鑑賞力高的茶道中人，說不定有值得學習之處。

挖掘池塘，以腳揉土。

放在台子上，以手和鐵鉗大致塑形，再以刮刀切削。

長次郎立刻著手準備。

雖是冬天，但天空晴朗，充滿了明亮的陽光。

已經有大批瓦師聚集，而長次郎燒的是裝飾屋頂的除魔飾瓦。

僧人打扮的前田玄以拍胸脯保證。

乾燥之後，上釉藥入窯燒。

——他肯定是相當高竿的茶道中人。

窯廠內尚未有圍牆或柵欄。長次郎心想，如果像這種陌生人會擅自闖入，最好立刻築起圍牆。

「不，我不是為了瓦片而來。我來是想拜託你替我燒製茶碗。」

長次郎的父親從明朝跨海而來，知道如何調色。

「出窯結束之後，我再聽你說。這樣可以嗎？」

弟子剛從窯內拿出老虎，一排老虎當中，老人說的那隻確實品質最佳。

在那裏蓋大窯，收集良土。

宗易的敏銳鑑賞力令長次郎心頭一凜。

這下換宗易搖頭。

長次郎一握起火鉗和刮刀，平凡無奇的土塊立刻化為活靈活現的獅子，朝天咆哮。虎身龍腹的鬼龍子背脊直挺，瞪視妖魔鬼怪。

「噢，忘了打聲招呼。我名叫千宗易，是茶道中人。我看了長次郎大人的飾瓦而來，有一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