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另一名女人 多惠
宗易三十四歲
天文二十四年(一五五五)六月某日
泉州 堺 海濱的倉庫
一
年輕的伙計們拿著掃帚清掃泥地房間,以抹布從柱子擦拭到紙拉門的木條。
「喂,我問你。」
「是嘛……,這樣啊……」
——不過……
走在長廊上,來到了店面。
「不,沒事。我出門一下,你替我告訴掌櫃一聲。」
「是,路上小心。」
多惠含糊其詞地回應,眺望店內。
丈夫宗易對於打掃格外嚴格,老是叨唸責備,所以店裏的每個角落都擦得一塵不染。就連堆積在泥地房間的魚乾貨物,都要將草蓆的袋角對齊,講求美觀。
丈夫會緊盯這種小地方,毫不鬆懈,令人喘不過氣。
——真是個逍遙自在的人。
丈夫的毛病是一旦愛上了,不管是物品或女人,他一定要愛到吸乾骨髓才肯罷休。
三十歲那年,丈夫突然如此說道,並開始往來 小鼓師宮王三太夫的家。
這令多惠無法忍受。
早上,多惠在正廳醒來,身旁丈夫的褥墊上沒有一絲皺折,依然是昨晚鋪床時的模樣。
話說到一半,多惠閉口不語。她不想把這種事交給伙計。
多惠挑了一件下襬四周染滿大朵芙蓉花的窄袖和服。桃紅色的花使得心情振奮起來。
多惠對正在打掃的伙計說。從前,多惠曾派他去過宗恩家。
看起來有些憔悴,令她莫名光火。
據說,拋筌是指拋擲以竹子製成的捕漁工具,是個做作的號,代表他拋下家業魚乾店,耽溺於茶道。
多惠看到他們安詳的睡臉,感到滿足,喚來女僕打點早上的穿著。
多惠仔細地拔眉,拍打白粉,搽上口紅。
據說那個女人名叫宗恩。
多惠對於 丈夫的行為感到詫異。
——我才不會輸給外頭的女人。
「我派你去……」
左想右想不知該穿甚麼才好,站在緣廊抬頭仰望天空。
我是統率千家女眾的太座夫人。縱使丈夫沉溺於妾,我也無所畏懼。
挺直背脊,束緊腰帶。她要整戴得整整齊齊,不想露出半點破綻。
丈夫以三太夫英年早逝為藉口,買了一間房子給那個女人,經常前往。
多惠告訴自己沒甚麼大不了,從褥墊起身。
經營魚乾的千與四郎家,位於其偏南方的今市町。那是一間大型的問丸,大批店員住在寬十間的寬敞店裏工作。
多惠沒聽說 早上有茶會。那種時候,丈夫一定會交代多惠或掌櫃之後再出門。
「今天早上還沒看到,不是在裏面嗎?」
——他又夜不歸營。
「我決定學謠曲。」
以耳盥洗臉,一照鏡子,看見鏡中一名三十歲的女子。
他平常會在店員起床之前偷偷溜回來,一臉若無其事地坐在帳房,但是今天早上卻沒看見丈夫的身影。
——這個丈夫愛人愛物的方式非比尋常。
——又去那個女人家嗎?
堺的大舖子老闆在外大多有一、兩名妾,多惠並不打算為了這件事抱怨。
多惠用指尖按摩太陽穴。
其實,他是去了女 人家。
多惠注視冰冷的褥墊,有些生氣。
自己嫁進姓田中、屋號千的這戶人家,已有十多年。
——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丈夫與四郎,號宗易或拋筌齋,沉迷於茶道。
如今回想起來,丈夫的目標肯定不是學謠曲,而是親近三太夫的妻子。
丈夫有幾個女人,近來熱衷的是能樂小鼓師的年輕遺孀。
買賣魚乾的家業和出租倉庫業都十分順利,生活無虞。和宗易之間生下一男三女,個個健康成長。丈夫雖然生活放蕩,但是做生意一絲不苟,所以店員們謹守老闆的吩咐,辛勤工作。每天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
多惠聽著背後伙計的聲音,快步走在天空剛亮的早晨街道。
多惠的腦海中浮現丈夫抱著年輕侍妾時,手指愛撫的動作,忍不住搖了搖頭。一想到丈夫,總 是不免令她有點頭痛。
多惠一問,掌櫃歪著脖子。
丈夫不在。
茶道是堺的町眾人人都愛的技藝,而且好像有助於做生意,所以玩玩還算說得過去,但是丈夫宗易一旦為了茶道出門,就不知道回家。
尚未全亮的淺色天空中,看不見半朵浮雲。今天大概會是萬里無雲,令人心情愉快的炎炎夏日。
大小路是一條東西向的熱鬧大街,連結堺的城鎮。
內心浮現這種不服輸的心情。
即使沉迷於茶道,或者在女人家過夜,天亮回來,對於家業也不肯放鬆,這正是丈夫的做法。正因如此,多惠至今不曾露出不悅的表情。
「老闆呢……?」
——不過是玩女人。
打開紙拉門一看隔壁和室,年幼的孩子們和奶媽挨在一起睡。
「夫人,請問有甚麼事?」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