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那裏是堺的最邊垂，漁夫們以大型拖曳網捕魚的海濱。

木槿的花期明明比自己身穿的窄袖和服上的芙蓉更短，但是看起來嬌艷欲滴，令多惠火上心頭。比起柔弱的木槿，芙蓉花顯得粗枝大葉。

「歡迎蒞臨寒舍。請進。」

宗恩雙手撐地，低著頭的溫馴表情，令多惠感到焦躁，但是據說她擔任小鼓師的丈夫剛過世，而且多惠想展現一手掌管家務的太座夫人的雍容大度。

「既然這樣……」

既然來到這裏，就無路可退。

如今流行的四疊半茶席。

「呃……，難不成……」

多惠輕輕點頭回禮，對宗恩品頭論足，心想：這女人大概天生擅長討好男人。

既然如此，他去了哪裏呢？

「說不定在那裏……」

宗恩扭動脖子。

雖然宗恩好意勸請，但是進屋也未免尷尬。多惠不想看到丈夫和這個女人共度時光的愛巢。

當時，兩人沒有進一步交談，沒有讓彼此看見自己的內心世界。

去熟人家的時候，總是走錯路，遲遲無法抵達，但是前往有宿怨的人家時，路線卻烙印在腦海中。

宗恩點了點頭。

「是。」

看來兩個女人似乎知道甚麼多惠不知道的宗易的秘密。

經過一段尷尬的時間。

多惠不想讓蝶兒說。她不想聽到任何自己不知道的事。

「阿初，妳過來一下。」

「承蒙關照。」

宗恩一叫喚，女僕立即現身。

琉球船和九州的船從明朝、高麗或南蠻運來的物品，會暫時收藏於那些倉庫。出租倉庫對於千家而言，和魚乾店一樣是重要的收入來源。

兩個女人之間無話好說，多惠眼神放空地看著四周。

「港口的倉庫……？」

「他像平常一樣，在天亮前回去了……」

明明在今市町的家中有三名年幼的女兒，但是不知為何，丈夫特別疼愛在外面生的瓶兒。參拜開口神社時，瓶兒只有來今市的宅邸打招呼，所以多惠不曉得她出落得怎生模樣，但是多惠知道，丈夫動不動就派人送和服和玩具去給她。

蝶兒杏口微張。

多惠心中鬧彆扭，緊閉雙眼。

——討厭的女人。

多惠以眼角餘光觀察宗恩。

宗恩雙手撐地，靜靜地低頭行禮。

無論丈夫在哪裏做甚麼，不去管他就好了。但是，自己卻試圖調查、帶他回去，多惠討厭這種愚蠢的自己。

「不，因為是六月……」

——這個女人……

多惠推開竹簾門，心想：如果那樣的話，就對他發一、兩句至今沒有說出口的牢騷。

多惠大受打擊，只好聽兩個女人說。

「難道他去了瓶兒那裏嗎？」

是個丈夫不需要的女人。

「是喔……」

「妳趕緊去蝶兒夫人家一趟，確認老爺在不在那兒。」

她在庭院內側看見了鋪茅草的草庵。

——為甚麼……？

只要丈夫買一個鑲嵌紅色珊瑚玉的髮飾給我，我就會開心地手舞足蹈，但是丈夫最近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以比在家時更放鬆許多的表情現身的話，該怎麼辦？

宗恩的窄袖和服上滿是白色的木槿。那種我見猶憐的模樣，令人不忍心傷害她。

肯定是自己前腳出家門，他後腳就回到了今市町的家。畢竟，丈夫在白天需要的是身為妻子的自己。多惠對此感到非常心滿意足。

多惠告訴出來應門的女僕，自己是宗易的妻子，對方低頭行禮，退回屋內。

女僕馬上出門而去。

多惠沒有回應，杵在原地。

狐狸精說道。

多惠半懷著想看可怕事物的心情等待。

雖然並不大，但是建築風格比今市町的店更雅致許多，作為妾的家，氣派的建築令多惠怒火中燒。

「不，是拖曳網魚場對面海濱的倉庫。」

——無所謂。

自己會來到這種地方呢？

宗恩偏頭不解。

「快別這麼說……」

這個女人究竟想說甚麼呢？難道她知道丈夫的甚麼秘密？

「我一心以為，他鐵定回去今市町了。」

那不是在說謊的表情。她八成也沒有必要撒謊。

多惠忍住心中的不甘，對著屋內吆喝。

「那裏是哪裏？他一定回店裏了。」

現在確實是六月。但那又如何？

多惠站著低喃道。

宗恩理好窄袖和服下襬，坐下來時，多惠的內心一陣揪緊。

丈夫有多麼照顧她呢？

多惠如此心想。

宗恩坐在進門木框上，臉上的肌膚光澤有彈性。有錢有勢的男人向她求愛、渴望得到她，肯定變成了她的自信。丈夫宗易儀表堂堂，志氣也高於一般人。

而且，如果是華麗熱鬧的書院茶，或許還算愉快，但是近來，人們稱之為侘茶，比賽如何將茶席擺設成鄙俗的鄉下情趣。

光看石頭的排放方式、樹蔭下的鳳尾草、蘚苔的生長情形，多惠就曉得丈夫對這個茶庭傾注了多少熱情。這裏比今市町的店的內庭更精心照料，乾淨整潔。

為了打造那種茶席，灰不溜丟又難看的茶碗或水指動輒價值一、兩千貫。丈夫面不改色地買了好幾件那種茶具。

——反正我……

「難不成甚麼？」

竹簾門倏地開啟，多惠直接走在庭院的踏腳石上。

多惠睜開眼一看，蝶兒一起來了。

庭院角落開著木槿。賞心悅目的枝椏筆直伸展，枝椏上開著幾朵白花。從遠方也能清楚看見木槿楚楚可憐的花朵。

「宗易大人也沒有來我家。」

——到底哪裏有趣……

記憶中的地方，有一間房子。

——假如丈夫……

踏腳石響起木屐的響音，女僕回來了。

千家自從與四郎的父親與兵衛那一代起，就在港口旁擁有好幾間倉庫。

在多惠看來，宗恩一臉詫異。

「我也這麼認為。」

——換作是我。

這個女人幾年不見了呢？

除了港口旁之外，包括堺的城鎮內和溝渠外，千家在到處擁有出租的地、房子，以及田地，但在那種市郊是否有倉庫呢？

令堺一群有身分的男人沉溺於茶道呢？

那是宗易的另一個妾蝶兒所生下的女兒。

這個女人熟知，丈夫喜歡那種故作溫和的表情。

多惠對此感到後悔。

「她立刻會回來，在這裏不方便講話，請進來等吧。」

「六月的這種晴朗早晨，宗易大人說不定一個人在海濱的倉庫。」

多惠不記得聽丈夫說過。

多惠清楚記得之前見面時的事。

宗恩以和去年一樣的溫馴表情現身。

站在頂著宛如斗笠般屋頂的大門前，多惠困惑地心想：

——我輸了。

——她今天會以怎樣的表情現身呢？

腳步聲有兩個，多了一個人。

多惠只去看過一次宗恩的家。

肌膚白皙，也是一張瓜子臉，和宗恩有幾分神似。丈夫喜歡這種長得像狐狸的女人。既然如此，為何要娶圓臉的我為妻呢？多惠覺得，自己的圓臉反而是一種罪過。

「不，在這裏就好。因為生意上的事，我必讀請宗易回到店裏。差不多該請他準備回去了。」

靠近港口邊的魚市場一帶，不同於市中心，有許多以竹子捆成籬笆，有寬敞庭院的房子。

去年，丈夫在這裏買一間房子給宗恩時，宗恩來到今市町的店打招呼。多惠就此沒有見過她，所以這是第二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