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船長看字，搖了搖頭。

紹鷗懷疑是花的問題，試著分別用桔梗、木槿、虎尾草、芒草等夏天的花草做了各種組合，但還是無法巧妙地襯托出花器。

如同粗土的牆壁和泥土表面的伊賀燒一樣，如果創意太過類似，就產生不了興致。

紹鷗二話不說地接受了長慶的要求。

當他心想「這下該怎麼辦才好」時，茶道口有人的動靜。

是女婢的聲音。

紹鷗對於按照自己指示蓋好的茶席感到滿意。

「是。」

「老爺。」

「千與兵衛大人求見。」

紹鷗透過經商，熟知千與兵衛老實的個性。

橫木採用擁有自然木紋的栗木，塗上黑漆，擺放花器。

女人的腳被鐵鏈綁在臭氣沖天的陰暗船底，一動也不動地坐在草蓆上。

——我知道了。

在連歌的世界中，若是接句太過貼近前句，便會削減趣味。這種情況稱之為太貼，得不到好評價。

為了在冬天舉辦茶會而開設的火爐，也是為了讓茶席看起來像山中房屋。

但是那個女人與眾不同。渾身散發出淒絕之美，充滿了令人難以靠近的威嚴。

紹鷗遞給船長幾乎拿不動的白銀，買下了女人。

「不要說那種傳出去不好聽的話，是他們起內訌，他們可以若無其事地放逐人。這個女人確定要入宮，嫉妒她的一群人把她捉來賣掉，我付錢把她買來。這個女人該恨的是高麗人。」

紹鷗對於清爽的風聲感到滿意，望向壁龕。

「買還是不買？」

「買。」

「真的嗎？」

「我不會殺價，會付給你大量白銀。我想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茶席是坐南朝北。

茶道大概也和連歌一樣。

在堺經商的人，大多聽過兩班。兩班這個官僚制度從古代就在高麗發展，官吏變成了貴族。

「這下糟了……」

他身為鼎鼎大名的茶道名人，打造了新的茶室，在堺的茶道中人當中，獲得了高度評價。大家都想成為這間茶席的第一位客人。

對了。

長慶率領兩千五百名士兵，威風凜凜地上京。

若是被人用一丁點錢買賣的奴隸，至今倒是看過許多個。大概被人痛毆、欺凌，個個露出卑屈的眼神。

明朝船長手持蠟台照亮女人的臉。

紹鷗拿出紙筆，以筆交談詢問船長。

紹鷗點了點頭。

紹鷗拜託正好身在港口、行跡可疑的寧波船船長，說他想買女人；並且答應對方，如果帶身分高貴的美女來，無論多少白銀都願意支付。

英雄出少年，長慶才十九歲，如今卻是畿內最有權勢的男人。

「帶他到書院。」

而且依然優雅。

該改變花？或者改變花器本身呢？紹鷗邊思考邊前往書院，千與兵衛一臉鐵青地等候。

船長想了一會兒，振筆疾書。

內庭只有一棵大柳樹，大量垂落的柳葉隨著海風搖曳。

兩班有兩個派系：分別是李王家的親戚、功臣、地主的勳舊派，以及新興官僚的士林派。

紹鷗尚未邀請任何人。

「實在抱歉，我兒子與四郎帶著那個女人潛逃了。我剛才檢查了土牆倉房，但已人去樓空……」

紹鷗咂了一下嘴。

之前的茶席雖說是草庵，但是牆壁上貼著白色的鳥子紙，所以缺乏侘寂的趣味。

他感到戰慄，沒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堅毅不屈的女人。

紹鷗乾脆使茶席呈現原始風貌。

剛蓋的這間茶席很重要，但是自己還有另一件重要的工作。

「怎麼了？」

「是你說想要身分高貴的女孩，我依照要求帶來了這個女人。」

白皙的臉頰因為用來防水的瀝青而髒污，但五官端正、容貌秀麗，鐵定出身高貴。

把那種美女關在某間倉庫，讓男性守門人看守，未免太過危險。

他站起身來，再次眺望壁龕的花器。

——蓋得真好。

原來如此，如果船長說的是真的，確實合理。

——怎麼辦呢？

一大清早聽到與兵衛的名字，紹鷗的心中感到一揮不平靜。

一旦坐著，隱市山居便會使人心情平靜。

他一看到紹鷗，當即雙手撐地，把額頭貼在榻榻米上。

從四疊半的茶室穿過一疊的廚房，就能前往書院。

窗戶的格子和緣廊使用圓竹，強化鄙俗的妙趣。

若要邀請，對方必須是較為出色的茶人。符合紹鷗標準的客人著實不多。

據說兩派激烈對立，許多高級官僚下場淒慘，像是被處以死刑或流刑等。

寬大下襬的淡紅色和服，是剪裁得宜的高麗上等麻布。而且道出了她的高貴身分。

他認為土的表面粗糙的陶器適合侘寂的茶席，挑了這個花器，但有點格格不入。

紹鷗會在那間書院接待一般客人。

庭院的柳葉反映著柔和的晨曦，蟬已喧鬧地開始鳴叫。

——太合適了嗎？

那是紹鷗最重要的顧客三好長慶下訂，進貨的重要商品。

如果將女人寄放在與兵衛的土牆倉房，應該比派誰看守都更令人放心。

紹鷗因為那件工作，而有事拜託魚販千與兵衛。

寬一間，縱深兩尺三寸。

「你在哪裏弄到這個女人的？」

目光銳利。

長慶權勢鼎盛，只要是他的要求，不管是在天竺飛舞的迦陵頻伽，或者是地獄鬼怪的鐵棒，紹鷗也會去找來。

元服之後，即刻變成細川晴元的家臣，負責執掌室町幕府，但是近來因為將軍家領地地方官的事，和細川家發生爭執。

不管哪種茶具，只要通過紹鷗的鑑定，就能以高價賣出。如果把這個女人賣給三好長慶，鐵定也會大賺一筆。

「高麗。她是李王家的千金。」

紹鷗沐浴在她的目光下，全身起雞皮疙瘩。

牆壁不貼紙，保留粗土的原貌。

撇開她和王家之間的關係不提，她肯定出身高貴。三好長慶也一定會中意這個女人。

眼神中充滿了說不上是憎恨、憎惡或侮蔑的光芒。

託給與兵衛的女人，是高麗貴人的女兒。

商人的血液在紹鷗的體內翻滾。

之所以將那個女人寄放在千與兵衛的家，是因為武野宅邸中為了打造新茶室，拆掉了內側的土牆倉房。

那艘船在半個多月前，回到了堺。船長依照要求，船上載著女人。

武野紹鷗坐在剛新蓋的四疊半。對於個頭高大、體格敦實的紹鷗而言，四疊半的茶席大小剛好。

「是你捉來的嗎？」

女人看著紹鷗和船長的交談，冷若寒霜地皺起柳眉；露出瞧不起買賣自己的男人的眼神。

去年秋天，三好長慶現身在堺，向紹鷗下訂，說他想買外國身分高貴的女人。

細川晴元大為震驚，對長慶言聽計從。長慶是個有膽識、有謀略的男人，紹鷗想儘量和他加深交情。

昨天，紹鷗試著擺放伊賀燒的有耳花器。

「她是繼承李王家血脈的大地主的女兒。也就是兩班的後代，血統肯定很好。」

三好一族以四國的阿波為地盤，但是長慶如今身在攝津越水城，是鉗制西國街道的重要據點，對於三好一族而言，也是監控畿內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