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休之死》第二十三章 戀愛 千與四郎

第二十三章 戀愛 千與四郎

與四郎(日後的利休)十九歲
天文九年(一五四〇年)六月某日
泉州 堺的海濱

「皮革商武野。她是三好長慶大人下訂的女人,所以你千萬不能起歹念。」
與四郎大膽地讓竹節出現在正中間偏上面一點的地方,賦予草庵風格的侘寂毅然的品格。
寧靜的夜,與四郎在自己的四疊半茶席削茶杓。
「這樣啊……」
紹鷗詢問與四郎品質好壞,與四郎沒有點頭地應道:
女人看向這邊。
「你還沒睡啊?沒甚麼。你去睡覺。」
厚重的門微微開啟。
那一瞬間,與四郎整個人僵住了。
雖然有些憔悴,但是五官十分端正。眼睛、鼻子、嘴巴、耳朵、臉頰、下巴都極為高雅,而且美麗協調。
與四郎總覺得,紹鷗將外國女人寄託給父親與兵衛,是在向自己挑釁。
觀察庭院的情形,大家似乎都在土牆倉房內。與四郎又來到庭院,前往土牆倉房前面。
「我削的,如何?」
兩人四目相交。
——那個女人。
紹鷗藉由將它用於靠近末端,蘊釀出侘寂的風情。
「這麼晚了,你們在做甚麼呢?」
往裏頭一看,他們正從衣箱把人搬出來。兩名店舖的男人合力抱著。
他躺在自己的房間裏,腦袋越來越清晰。
近來,聲勢有如日正當中的侘茶人喜歡樸素的竹子。
若是書院茶,會以象牙、龜殼,有時會使用金、銀,豪奢地製作茶杓。
紹鷗身為侘茶的名人,在堺的城鎮早已聲名遠播。
今天,寧波船入港。
紹鷗雖然還不肯收與四郎為徒,但是泡過好幾次茶給他喝。與四郎也曾邀請紹鷗到這個茶席作客。
與四郎心想,這或許是皮革商武野紹鷗下的戰帖。
與四郎大吃一驚。或許是察覺到了與四郎的呼吸,原本背對他的父親轉過頭來。
儘管風雅,但是感覺做作,令人生厭。
開創侘茶的村田珠光,使用無節的竹子,削出匙部較寬的茶杓舀取抹茶。
紹鷗盯著手中的茶杓好長一段時間,終於開口低喃道:
紹鷗剛蓋好一間洋溢著侘寂風情的茶席,聽說尚未邀請客人。
下襬又長又寬的和服,是鮮艷的深紅色和白色,不是日本的和服。與四郎曾在鎮上看過高麗人穿。
與四郎沒有多說一句,離開了那個地方。
與四郎以為是屍體,兩名男人一放在地板上,那個人單膝著地跪坐著。還活著——。雙手被縛,戴上了眼罩和口轡,披散著一束黑色長髮。
——你會怎麼處置這個女人?
夜已經相當深了,對方似乎扛著大型貨物過來。從店舖經由梯子,來到內庭。
一想到那種事,與四郎躺在褥墊上,遲遲無法入睡。
那是個美女,令與四郎忍不住趨身向前,瞧個仔細。
自從那次之後,紹鷗非常想以某種創意對與四郎還以顏色。
與四郎向北向道陳學習茶道至今,但是北向道陳教授的茶道實在不能滿足與四郎,他想要拜擅長新茶道的紹鷗為師,頻頻造訪他的宅邸。
紹鷗皺起眉頭,他似乎期待與四郎會稱讚這支茶杓具有美好的侘寂風情。
女人直挺挺地坐著,明明自己被人當成了商品出售,但是表現得毫不卑屈。看起來反而像是在場的男人在服侍她。
「……這好端正。」
透過葦門一看,兩名店裏的人一前一後,正在搬大型的長方形衣箱。父親與兵衛秉燭帶路,大概是要將衣箱收進庭院內側的土牆倉房。
「還不賴。」
與四郎拿著那支茶杓,再度造訪紹鷗宅邸。
紹鷗的茶杓從較細的匙部到靠近下方的杓尾這一段,削得光滑雅致,卻在靠近下方的地方留下竹節。他在切削竹子時,故意讓竹節出現在那裏。
黑色的瞳孔化成一道強烈的光錐,刺穿了與四郎的視網膜,女人水靈的目光是至今從未見過的。她顯然不同於與四郎至今遇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
紹鷗看見茶杓,低聲沉吟,久久不發一語。
與四郎遵照父親的命令,回到了房間;鋪上薄蓆躺下,但還是耿耿於懷。一想到他們特地在三經半夜搬運的貨物究竟為何,就睡不著覺
——是女人。
「是的,我會削出比這更美的茶杓。」
在珠光的時代,人們視竹節為醜陋的礙眼事物,將之砍去。
與四郎回去挑選用來做茶杓的竹子。
與四郎強烈地覺得,紹鷗如此詢問自己。
「是誰寄放的呢?」
——都幾點了,他們在做甚麼?
父親大概採購了甚麼奇特的貨物。與四郎趿拉木屐來到庭院,潔白的木槿花浮現在沒有月亮的黑暗中。
「我考慮考慮。」
「那麼,看在這句讚美的份上,能不能讓我拜見新的茶席呢?」
父親與兵衛解開了女人的眼罩。
「你年紀輕輕,卻能發現有趣的美感。」
更令與四郎驚訝的是,女人的瞳孔無比漆黑,清澈有如湖水。
父親知道與四郎執拗的個性,也知道如果不回答,他會更感興趣。
父親打開門環顧四周,招喚與四郎入內。
前幾天,去紹鷗的宅邸時,紹鷗在書院給他看了茶杓。
他砍竹子,仔細切削,好讓竹節出現在茶杓正中間偏上面一點的地方。
「我知道了。」
與四郎又看了女人一眼。
紹鷗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是一直沒有邀請與四郎。
正當與四郎手拿小刀,把竹屑弄得到處都是時,從店舖發出人壓低音量的動靜。
就吝於讚美別人的紹鷗而言,這大概是頂級的稱讚。
「這個女人是重要的保管品。我要暫時把她關在這裏,你不准洩漏出去。」
「哼。你的意思是,你做得出更有趣的茶杓嗎?」
若要留下竹節,位於與四郎削的地方最美。不管比那裏稍微偏上面或偏下面,都會令人心情浮躁。唯獨那個位置創造出了一種不容分說、充滿張力的美感。
與四郎自負——那支茶杓已經不是舀取茶粉的道具,看起來應該甚至是掌管茶道的法器。
父親的表情比平常更嚴厲。
茶杓的竹節位置最難處理。如果沒有竹節,就會顯得樸素,而少了一份韻味。如果靠近匙部,使用起來不順手;若是太靠近下方的杓尾,看起來又像是在賣弄小聰明。與四郎在錯誤中摸索,膽大心細地找到了恰到好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