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休之死》第二十三章 戀愛 千與四郎

第二十三章 戀愛 千與四郎

漸漸地,與四郎開始這麼認為。放蕩了好幾年,他自認為完全摸清了女人的性情。
與四郎和父親窺視倉房內,女人果然沒有取用食案上的早餐。餐點是米飯、味噌湯、魚乾,以及醬菜。
與四郎重複同一句話。
與四郎拿著香味四溢的鍋子回家給父親看。
無論是鎮上的女孩,或者藝妓,一旦交情稍微加深,就能看透大部份女人的內心底層。
男人派男僕去市場跑一趟,買了鮑魚、松子等食材回來,進入廚房,在與四郎的眼前做菜。
寫情書給商人的女兒,被對方拋棄,哭了一整晚。
不可思議的是,光是心想美麗的公主在裏面,咖啡色的土牆看起來也會變得艷麗。
年紀約莫十八、九歲。
如果生命發光,就會產生戀情。
與四郎告訴父親,被痛罵了一頓。與四郎給女子白銀,兩人協議分手。
與四郎遞給男人一綻白銀,拜託他教自己高麗菜和高麗語。
「哼!短短幾天而已,不會出甚麼大差錯。」
父親大感錯愕。
道陳的弟子們幾乎都比與四郎年長,而且修行了好幾年,但是對於美為何物,簡直一無所知。
女人態度優雅,一臉從容地點頭說:我想回去。
她抬起頭來,隔著鐵絲網直視與四郎。
她開口說了甚麼,但是與四郎聽不懂。
「不行嗎?」
「koryoe torakago shippoyo?」
眾人議論紛紛:那個好,不,這個比較好;但是與四郎一擺設,大家都默不作聲。有時候,鬧彆扭的師父或弟子們會稱讚其他人的擺設,但是與四郎看穿了那種人只是在嫉妒罷了。
人馬上點了點頭。
父親說,武野只會把女人寄放在家裏幾天。三好家正在舉辦長慶和丹波波多野的女兒的婚禮,所以不能立刻帶外國女人去。對方大概也要籌備。
與四郎以那樣賺來的白銀和女人嬉戲。
心情紛亂。
父親低喃道。
其中有一名婢女,一面縫紉,一面隨侍在側。
與四郎按照男人教的低喃道:請享用。女人的眼眸睜得更大,臉上稍稍露出微笑。
與四郎在倉房的門口,將蓋上布的食案遞給女婢,隔著鐵絲網看了女人一小段時間。
道陳曾向齊聚一堂的弟子們,丟出這種問題。
不過,他開始有點膩了。
「你真性急。」
「可是,那個女人如果不細心照料的話,說不定會病死。」
女人很美。
「不能用市場賣的食材烹煮嗎?」
——女人算甚麼……
然而,那個女人在與四郎腦中所占的空間越來越大卻是不爭的事實。
「父親大人就是因為膽子小,才會做不成大生意。我才不會蠢到沉溺於女色。我是為了培養男子漢大丈夫的浩然正氣,才會在煙花柳巷走動。如果連這都做不到,算甚麼男人?成甚麼大事?」
僅止於如此而已。
「胡鬧!你在打甚麼主意?」
——雖然是侘茶,但如果缺乏艷麗,也變不出任何把戲。
他擁有鑑賞美的眼光,致力於買賣茶具。
如今,只有侘寂、古雅、枯高,那種樸素的美學受人讚賞,但即使備齊一堆失去艷麗的鄙俗茶具,也不會感到開心。
與四郎問:妳想回去高麗嗎?
從此之後,替女人準備餐點,變成了與四郎的工作。
讓女人隨著樂曲翩翩起舞,賞心悅目;若是一起入寢,則如登歡愉的仙境。
十二歲時,與四郎情竇初開,一名十六歲的廚房女僕對他嫣然一笑,令他魂牽夢縈,朝思暮想。
與四郎從木門的鐵絲網窺視,那個女人直視著這邊。兩人四目相交,與四郎再次心跳加速。黑色的瞳孔中有一種新奇的驚訝神色。
與四郎天生十分冷靜。至少他自己如此相信。
與四郎問婢女。
——恃年輕而驕嗎?
隔天早上,與四郎對父親如此說道。
「我知道了。那麼,我不會再向您索取白銀。」
美有一定的法則。
然而——
十六歲時,與四郎讓幽會的藝妓懷有身孕。思前想後,那似乎是與四郎的骨肉。
「chinji jyappu suseyo。」
紹鷗寄放的保管品就在眼前,與四郎身為年輕男子,心中無時無刻都惦記著昨晚的美女。
與四郎十七歲,如此宣告。
儘管會因為眷戀名茶具而日思夜夢,但已不認為自己會迷戀上女人。
鮑魚以香菇水、醬油、砂糖、葱煨煮,切成薄片,盛裝在貝殼上。
父親沒有拒絕。
十四歲時,他和朋友一同去找煙花女子尋歡作樂;充分嚐到了女人的溫柔,以及帶給男人的潤澤。
舉止優雅,甚至完全不覺得自己被俘。
在自己的茶席中擺設便宜買來的茶具,邀請客人使用給客人看,就會出現想要的人。大多數都能以買價的好幾倍價錢賣掉。若是手削的茶杓或使用過的長杓,也馬上會以高價賣出。
——不妙啊。
不但愛嚼舌根、謊話連篇、嫉妒心強、驕傲自大、心機很重,而且動不動就發脾氣。
父親又驚又疑。
「我想認領孩子,將孩子扶養長大。」
和同門師兄們接觸的過程中,與四郎開始覺得世上的男子都很愚昧。
「情況如何?」
最近,與四郎確信女人是一種無聊的生物。
與四郎曾一度如此偏頭不解,但是絕非驕傲自慢。即使仔細觀察別人,仍得到了同樣的結論。
如今,身在內側土牆倉房的那個女人,看起來截然不同。
無論是鎮上的女孩,或者藝妓,與四郎並不討厭親近女人。
除了端餐點過去之外,與四郎只能從自己的房間眺望土牆倉房的牆壁。
端餐點過去時,與四郎會從土牆倉房的門口直視著女人問:
「請讓我照料那個女人。」
——重要的是生命優美的光輝。
他喜歡上許多女人,但是不愛一夜之歡。愛慕、迷戀、墜入情網……,最後共赴雲雨巫山,如此一來,戀愛才會令人愉快。與四郎談了多到數不清的戀情。
「她一直看著外面。」
父親沒有說不行,與四郎當作父親默認了,前往住在堺的城鎮上的琉球人家裏。這個男人去過幾次高麗。雖說也有高麗人住在堺,但是這次不方便前往造訪。
——我明白這一點。
正因其中隱藏著美麗的生命,所以粗土堆成的牆壁才會看起來閃閃發光。茶道中也需要這種令人開心的戀愛心情。
當時,他成為北向道陳的弟子,已經開始修行茶道。
與四郎認為不可能,搖了搖頭。
「torakago shippoyo。」
妳叫甚麼名字?為甚麼會被人抓走呢——?與四郎有一籮筐的問題想問。
泥牆倉庫為了通風,會打開厚重的外門,但是關上內側的木門,鎖上掛鎖。
繩索已經解開了,但是女人好像沒有掙脫吵鬧,或者要逃走的跡象;蹲坐在鋪在倉房內側的深紅色地毯上。
「可是,她沒有吃早餐。」
——蠢得可以。
「如果肚子餓,她遲早會吃。」
後來,他談了幾場戀愛。
雖然美,但也是無聊的生物。
——鮮少有人和我一樣,參透了美的真髓。
與四郎無從得知,她是怎麼被人帶來的。既然被當作商品囚禁在外國的城鎮,或許她已經看開了,認為自己命中注定絕對逃不掉。
光是心血來潮地嚐試,美的神不會露出微笑。
「可是,像你那樣放蕩成性,家裏有再多白銀也不夠你揮霍。」
與四郎看著那個女人,如此心想。
「能不能請你現在煮呢?」
粥以擂鉢稍微磨碎泡過水的米,和松子、胡桃、蓮子、芝麻、杏仁一起炊煮。
——愛情啊……
後來,與四郎變得放蕩不羈。
與四郎在土牆倉房前面,將菜肴遞給婢女。婢女將鍋子放在女人面前,掀開木蓋,女人的黑色瞳孔閃爍光芒。
「如果擺設這個茶櫃,壁龕該放哪種花器呢?」
那個女人的臉烙印在與四郎的視網膜上,凜然地展現出與生俱來的高尚品格。
父親與兵衛訓戒放浪形骸的兒子,但是與四郎卻充耳不聞。
「我想煮給來自高麗的疲憊旅人吃。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學如何接待高貴人士。」
「在高麗,人們喜歡牛、馬、狗肉。你有辦法準備嗎?」
「起碼讓我替她準備餐點。」
與四郎搖了搖頭,旋即轉念一想。
「那還用說。」
他經歷過荒唐的歲月,一直認為女人是無聊的生物。
女人很有趣。
男人沒有進一步深入追問。
與四郎前往琉球人的家,又請男人教了他幾道菜。
女人輕輕點頭,拿起朱漆食案上附的湯匙,吃得精光。
「對方來自高麗哪裏?」
「我要給她吃這個唷。」
就這樣過了兩、三天,對女人的愛慕之情在與四郎心中日漸轉濃。
似乎是在她隔著鐵絲網遠望天空時,與四郎探出頭來。
——比起女人,茶具更高雅優美許多。
「這令人很擔心。」
甚至連師父北向道陳也是半斤八兩。
與四郎心想:如果可以入內,用漢文筆談,說不定許多意思能通;但是父親怎麼也不允許。就連站在倉房門口,也會馬上被趕走。
每晚和天真爛漫的女婢們嬉戲,沉溺於歡樂。
「哎呀,還沒有人來。但是說不定改天會來。」
但是——
隨侍在側的女婢會替女人洗濯深紅色的和服,也會伺候她入浴。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千家的人在服侍女人。
堺的煙花柳巷很熱鬧,有各種女人取樂男人。與四郎知道有的女人空有美貌,毫無內涵,感歎無鹽女的用情之深。
「chinji jyappu suseyo。」
隔天早上,與四郎幾乎一夜沒睡地醒來,察覺到自己的心臟熾熱地跳動。
「你要做甚麼?」
然而,女人的模樣十分沉穩,散發出尊嚴的氣勢,彷彿不管置身何處,她身在的地方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與四郎經常流連妓院玩樂,揮霍錢財。
「你已經去看過了嗎?」
「既然這樣,鮑魚應該不錯。粥也會令對方開心。」
——她八成是高麗的王室,或相當尊貴的出身。她具備了令與四郎如此聯想的高貴優雅氣質。
夜裏,與四郎注視著浮現在淡淡月光中的土牆倉房牆壁,戀上了一個人。
與四郎的體內好像原本就具備了賞玩美、創造美的才華。
自以為遊戲人間,卻對藝妓動了真心,因嫉妒而發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