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脂民膏:董卓》第九章 魂斷北掖門

5.十日卜,不得生

第九章 魂斷北掖門

5.十日卜,不得生

「司徒府?汝有證據嗎?」董卓不悅地詰問道。
「大人,證據不能說一點沒有。」被罵急了的田儀,語氣也提高了。
「吾立即去辦!」李肅輕聲答應著向前走去。
董卓一走,田儀便對李肅、呂布狠狠地瞪了幾眼,鼻子一哼,揚長而去,直赴李儒家中商議對策。
「此歌似大有深意,莫如喚個小孩過來問問。」可是,沒等董卓派人去找,那群唱歌的孩童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麼證據,你快說。」
「是嘛?」董老太太瞇著眼打量著李肅,然後嘮嘮叨叨地說:「我看你不是個忠心為主的人啊!」此話雖然說得輕,但李肅卻聽得十分明白,心中不由一驚,忙偷眼看了一下董卓,好在他似乎沒有聽見老太太說什麼。
「這些謠曲都是攻擊您老人家的惡毒謗詞。」
「就照太師的鈞令辦。追隨大人鞍前馬後,乃小人的天職。」李肅喜滋滋地奉承道。
太陽已隱隱落到身後城牆下,紅色的餘輝尚未消盡,半圓的月亮正從東面樹叢縫裡露出慘白的臉。不知怎麼的,一進入這都城的外郭,董卓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感。斑駁的陰影投射在長滿青苔雜草的古城牆上,投射到隨著晚風而起伏不定的樹梢上,眼前長安城似乎也被陰影所籠罩,到處都是或明或暗、灰灰濛濛的一片。要是沒有遠近閃爍的點點燈火,這古都的黃昏,實在像一片廢都。
「怎見得不穩?」董卓瞪眼驚問。
「童稚野語,太師不必掛心。」李肅勸慰道。
董卓本打算與呂布通宵長談,可是一個呵欠接一個呵欠,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便按在董乙肩頭,瞇著眼說:「老夫就去歇息,除留奉先在此守衛,其餘諸人各自回家,明日五更之前來府中會合,隨我上朝。」說罷,便由董乙扶著進入內室。
「孩兒將返長安,為天子聖體康復慶賀。」董卓於馬上施禮道。
「田主簿此言差矣!」沒等董卓開口,半晌沒發一言的李肅開始說話了,「呂奉先與太師有父子之親,深為一幫亂臣賊子所嫉恨。呂奉先是個識大理,明大體,義薄雲天的英雄,怎麼會因為區區一女子而怨望太師?這定是一幫奸猾小人的毀謗捏造!太師用人慎重,用人不疑,呂奉先忠於太師,不負太師,二者珠聯,天下羨慕。中平六年,呂奉先不惜為世人詬罵,大義滅親,歸順太師。歸順以來,出生入死,捕拿反賊,血戰沙場,屢立奇功。這樣的人不被視為忠臣,那天下還有什麼人夠資格稱為忠臣呢?太師,我說得是否有理?」李肅面向董卓,一本正經地問。看到董卓點頭後,李肅又接著說:「望太師不要為小人所惑,做出親痛仇快,為天下人所恥笑的事來。」
「老娘說到那裡去了,不要疑神疑鬼的,想我董卓,白手起家,威震天下,誰人敢動我一根毫毛!」董卓不在乎地拍著胸脯道。
七轉八轉,已是暮色蒼茫時分,官道旁的人家都已掌燈,童謠聲漸稀,想是被喚回家中吃晚飯了。董卓暗自為擺脫這些近於鴉噪的不祥歌聲而稱幸。再過一條街就是太師府了,從長樂廢宮方向又傳來一陣歌聲,其聲凄厲:承樂世董逃,游四郭董逃,蒙天恩董逃,帶金紫董逃,行謝恩董逃,整車騎董逃,垂欲發董逃,與中辭董逃,出西門董逃,瞻宮殿董逃,望京城董逃,日夜絕董逃,心傷摧董逃。
「義父放心,孩兒已全數作了安排,精選了武藝高強,忠心耿耿的衛士充作您的護衛,大人盡可放心,有我呂布在,斷不會有半點閃失!幾句謠言算什麼?有什麼樣的風浪,大人您沒經歷過?大人的英名威勢難道不正是在搏擊風浪中傳揚起來的!」
「這個……」田儀看看董卓,又看看李肅,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這模樣使董卓大為不快,叱喝道:「好個田儀,有話就說,為何這樣東張西望,說一半留一半,座中都是自家人,你給我放膽直說!」
董卓一行走至塢門時,白髮皤然的董老太卻攔住了馬頭。
誰知一路上,傳唱這首童謠的人很多,四面八方都有小兒高唱著:「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董卓煩悶至極,心下發恨道,明日定要司隸校尉好好盤查一下,這首謠曲究竟是什麼意思?係何人所教?要是詞涉謗訕,定要殺盡長安城的頑童!
「桃兒,你還是不去的好,為娘近日心驚肉跳,昨日又夢見銅人流淚,恐怕不是好兆頭。」
「入娘賊,是何人想出這些刁鑽古怪的歪點子來毀謗咱老子?想是孤之仇家所為。老夫秉政以來,匡時政,糾弊端,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結了不少仇家,幾聲咒罵亦不足為怪,然孤不能聽之任之,使亂賊臣子無聲畏懼,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嚴懲不貸!此事就交與你去辦。田主簿,都中還有什麼反常跡象?」
「稟告太師,數日之內,聖上龍體已完全康復,百官聞訊,無不舉額加慶。紛紛進言,要舉行慶賀之典。聖上大喜,俯允眾臣之議,擬於本月丁巳日早朝,在未央前殿親受百官朝賀。皇上顧念太師乃百官之首,又有擁戴殊勛,群臣朝賀,若無太師親至統領,於情於理,都是說不過去的。所以特差敝職前來郿塢,一則通報喜訊,二則是恭請太師還都。不知太師能否抽身回京?」李肅不愧是能言善辯之士,一席話說得有條有理,十分動聽。
「大人,在眾多謠曲中,最惡毒者是『千里草』和『董逃歌』兩首,前者乃用離合拆字之法,暗含大人的名諱,『千里草』不正是個『董』字嗎?」田儀一邊說,一邊在手心上比劃著,「『十日卜』不是個『卓』字嗎?合起來『董卓』兩字正是大人的尊諱,至於《董逃歌》更是惡毒至極,小人不敢詳敘。」
「奉先,吾聽說近日京中謠言紛紛,似有反象,明日朝會的警衛要加強啊!」
「太師不必如此急促吧,要是怕趕不上日子,何不遣敝職返京,請聖上另擬個日子,想來皇上定會『制日可』的。」
由於進城以來所遭遇的種種不快,董卓興趣大減,美酒佳肴也勾不起他那驚人的食慾。草草膳罷,便在李肅、田儀等親隨的簇擁下,來到議事堂。
「這成何體統!」董卓正色道:「皇上定下來的日子可以隨便改嗎?」
「田主簿,孤離京數日,都中可有什麼反常?」董卓憑几而坐,眼半睜半閉地問道。
見董老太纏住董卓不放,急壞了站在一旁的李肅,他真怕董卓被這饒舌的老太太說轉心思而不去長安,這樣一來豈不要前功盡棄?不行,節骨眼上還是要推一把。李肅便插話道:「老人家不必多慮,董太師武功蓋世,有萬夫不當之勇,再說還有我們盡心護衛,就是有幾個吃了豹子膽的反賊,也近不了太師的身。」
「此等小事,何必跑來跑去。吾兒不是講好要在郿塢與家人待一陣子,共享天倫之樂嗎?怎麼一陣風又把你刮跑了。五十好幾的人了,還像少年一樣,好動不好靜,偏喜歡湊熱鬧!」董老太太抱怨道。
「大人,敝職感覺長安城中正有一個大陰謀在醞釀,而且,矛頭是指向您的……」
「王大人近來與呂奉先往來十分密切,不是他到你府內,就是你赴他家中,三日一宴,五日一會,親熱得很!」
見太陽已升高了,董卓怕誤了時辰,便顧不得老娘的嘮叨,把馬頭一偏,大聲說道:「吾娘不必為孩兒操心,保重自己要緊。孩兒就此辭行,辦完事即刻回來陪您老人家。」說完,一揚鞭,便領著大眾朝東飛奔而去。
「謝父隆恩。」呂布面露感激之色,又給董卓行大禮。
「什麼?針對我的大陰謀?」董卓跳起來,「你快說明白,誰是主謀?誰是脅從?」
「老娘也真是的,孩兒是朝廷中的人,擔負軍國重任,來去匆匆的是身不由己啊。」
「奉先,都已安排好了?」見只有幾個僕人在收拾,李肅忙貼著呂布耳朵問。
悲切切的腔調,近於啞謎的歌詞,董卓聽罷,大為詫異。一時間又猜不透什麼意思。忙喚隨行的李肅,欲問個明白。
董卓不喜歡李肅,大約是呂布歸順以後的事。在這之前,李肅追隨左右,甚是賣力,出謀劃策,很受信用。不知怎的,這小子,一下子就像熟過頭的酒,冒出一般酸溜溜的味道,話裡常常有令人難以琢磨的弦外之音,還不時露出怏怏之色。董卓心想,你不要倚老賣老,混了個臉熟就不得了,你想說酸話給我聽,還不夠格,我董卓是什麼人,怎容得下你李肅這樣拿架子的下屬?沒找個藉口治罪,已是造化,從此甭想再有重用升遷的美事落在頭上。今天算李肅來得巧,大老遠趕至郿塢,無意之中把董卓從極難堪的境地中解救出來。董卓心裡好生感激他。李肅施禮畢,董卓開心地拍著李肅的肩頭笑道:「汝來得真好!孤在此,悶得像隻淡鳥。我們就此擺宴,痛飲消閑,可好?」
「大人,這個陰謀恐怕與司徒府有關。」田儀惟恐別人聽見,輕聲說。
好久沒聽呂布稱自己為「義父」,猛一聽,董卓不由心頭一熱,忙起身把他扶起。
「什麼蛛絲馬跡,莫不是你望風捕影。我與王司徒共事已久,他為國輸忠效誠,為我分憂分謗,拖累得身形憔悴,你竟然說他搞陰謀,簡直是胡說八道!」董卓勃然大怒道。
董卓雖然豎耳靜聽,但因隔得遠,終是聽不真切,但歌裡左一個右一個「董逃」卻使他怦然心動。「桃兒」是自己的乳名,「桃」「逃」諧音,看來此歌定是謗歌怨曲。董卓不由怒火中燒,可轉念一想,此歌發自漢家舊宮廢墟,莫不是漢家老祖宗發出的譴責之語,要知道他可幹下不少開罪漢家宗室的罪孽,什麼弒君擅立,掘陵毀宮……沒有那一件不惹怒人家老祖宗!罷,罷,得罪活人無所謂,那冥冥之中的神鬼可開罪不起的。董卓嗒然若喪地進了燈火通明的太師府邸。
忐忑不安的李肅等候著董卓的召見,沒想到,剛一照面,董卓那張碩大的凶臉竟對他露出難得的笑意,李肅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立即神情自若地給董卓施禮請安。
「你這小子還是這樣酸里叭嘰的,真討嫌!你隨我多年,不要說遊覽一下郿塢,就是在此住上幾日也不為過,然而今日不行。你得掉轉馬頭,跟我一道回長安去。至於家眷,汝不必多慮。老夫並無帶他們回京之意,此去長安,只帶四妾何氏、五妾貂嬋,餘者留住郿塢。」
「稟義父,孩兒正在佈置明日朝會的警衛事宜,故而來遲。」
「李兄放心,一切安排完畢,勇士秦誼、陳衛等數人均已混入未央宮北掖門的衛士隊中。」呂布胸有成竹地低聲說,「汝速去司徒府通報情況,並要他們準備好除逆詔書,明早帶來,切記勿忘!」
悶悶不樂的董卓,忽聽見道旁有幾個兒童在拍手唱歌,稚聲稚氣,無憂無慮。這種氣氛他許久沒有經歷了,於是便勒住馬頭,想聆聽一下這幫小孩子在唱些什麼。微風過處,正把孩童的吟唱送至耳畔:「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
「太師厚愛,敝職心領,然在下此來實奉聖上之旨……」
「此等大喜之事,老夫焉能不親自參與?今日是四月乙卯日,丁巳也就是後天,老夫馬上動身,否則就趕不上吉慶日子啦。」小皇帝的病,也是董卓的心病,沒想到恢復得如此神速,真令他大喜之望。再說他天生不是閑人,對郿塢的悠閑已生厭意,何不乘此機會回到熱鬧的都市去。董卓滿口應承,乾脆爽快,倒把李肅與呂布不知費了多少腦筋才想出來的一套又一套的勸說方案白白「浪費」了。李肅心裡是異常高興的,可表面上卻表露出另一番神色。
「敝職不是這個意思。在下是為太師您老人家著想。」李肅一副惶恐的面孔,「吾怕太師家眷眾多,行動不便,故出此下策。再說,嘿嘿,久聞郿塢大名,一直沒有機會瞻仰,想藉此良機,一了平生宿望,也不枉跟隨大人多年。」
「難為你如此忠心,明日朝會之後,孤另有重賞。」
「李肅所言極是,田主簿日後不可妄生是非。」說了半天呂布,董卓才想起,自己的這個貼身護衛長,今天怎麼還沒有來參見。
他倆假父假子的一唱一和,李肅看在眼裡,樂在心裡。在旁邊乾著急的田儀卻氣歪了鼻子,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在旁邊呼呼生悶氣。
「謠言紛紛,到處流傳。」
「噢?真有這麼回事。路途之中,聽不真切,田主簿,講給孤聽聽。」
「皇上有何旨意降於老夫?」
「這也算證據?」
「孤在進城途中已略有所聞,不知是些什麼內容?」
「明公,據敝職所知,京中局勢很有些不穩。」田儀趨前跪答。
說來也巧,董卓正想到呂布,那呂布已一步走到面前,拜倒行禮:「義父在上,恕孩兒不能出郭遠迎之罪。」
「好!」呂布的幾句奉承話把董卓撩撥得豪情大發,擊掌叫好,「雄壯豪邁酷似老夫,令老夫好生歡喜。」
「奉先兒忙於何事?不能迎接老夫?」董卓把呂布按坐在身旁,笑問道。
「桃兒何往?」董老太太神情不安地問。
「大人,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說,呂奉先因貂嬋一事對大人心懷怨恨,明公難道沒有察覺?」
「大人容稟,人家暗中進行的事,小人一時難尋證據,但假以時日,總可以找到蛛絲馬跡的。」田儀吞吞吐吐地辯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