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政宗3:醍醐夢之卷》見鯛之夢

見鯛之夢

就在這時,三成的心腹,亦即擔任代理官的福原右馬助又匆匆趕來,告知三成家康已將另一名養女許配給蜂須賀家的消息……
政宗露出嘲諷的微笑:
三成怒喝一聲,隨即又拚命地壓抑心中的怒氣。他知道政宗絕不會毫無理由地開口說這些話,因此一再告誡自己必須保持平靜,才能使談話繼續下去。想到這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重新整理思緒。
「那傢伙居然膽敢引誘淀君夫人,而且企圖挾持秀賴以奪取天下!」
如果三成一開始就讓諸將直接返回領國,等到在家中過完年後再上京的話,則不論是情緒或看法都會變得比較緩和。然而三成卻為了建立自己的形象,而特意命諸將們上京報告,因此當然會讓這些剛從殺氣騰騰的戰場上回來之將士們產生反感。
「我坦白告訴你吧!」
三成之所以要這麼做,主要是為了讓諸侯們產生他是當今豐家主人,也就是天下第一人秀賴身邊最忠實的執政之印象。
「事實正如你所言,上杉從未放棄重返越後的希望……而我和直江兼續的秘密約定,就是幫助他儘快返回越後。」
「然而上杉卻仍心繫越後,始終不肯放棄返回故土的希望。他們的心情,和我一直想要收回會津、米澤的想法是一樣的。」
「不可收拾?」
政宗嘲諷似地冷笑道:
「我們必須儘快捉住治部少輔,要他坦白招認殿下真正的遺言。看他這種負恩忘義的表現,我們怎麼可以輕易相信他所說的話呢?」
政宗慢慢地搖了搖頭。
在韓諸將回到日本國內,是在十二月上旬左右。當班師回朝的命令於十一月二十三日抵達時,所有的在韓部隊正因陷入苦戰而不得不集結於釜山。之後,士兵們依序乘船返回博多;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士兵們才得知秀吉已經病故的消息。當然,主將們早就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為免軍心動搖,因而奉命不得對外洩露。
三成氣得渾身顫抖。
「而且,內府大人自始至終都不曾表現出憤怒的神色。本來嘛!遇到事情就應該採取對策才行,怎麼可以坐以待斃呢?對了,我很想知道你和上杉家的直江山城守到底談了些甚麼?」
政宗向來具有脅迫他人的卓越才能,因此三成在其蠱惑之下,也不由自主地為敏感的情緒變化所包圍,並且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你、你說甚麼?」
映入他們眼中的,是太閤死去之後顯得過於豪奢的伏見城。
「哦?那麼是以堀家為餌嘍?」
「這是怎麼回事?太閤明明命令我們死守,但是這個小人卻告訴宇喜多和毛利等人立即班師回朝,到底哪一個才是殿下的命令呢?」
「真是豈有此理!我們一定要聯合起來殺了他,好為萬民除害才行。不過,五奉行為甚麼就任由那傢伙作威作福,而不加以制止呢?」
「你們辛苦了!」
之後三成對於喜歡的人讓他早日返回領國,對不喜歡的人則巧立名目將其殺害的作法,更讓諸將們的氣憤達到了頂點。
「如果任由這種情形持續下去,我看大概一年……最多一年半,你們就會自食惡果了。」
「也許是吧!不過傳言指稱他們矢志取得你的性命,認為唯有將你消滅,秀賴殿下才能永保安泰……這就是他們的計劃。」
「甚麼?家康和伊達、福島家結親?」
「治部大人,如果你真的被這些武將奪去生命……那麼我就必須以更慎重的態度來處理你的事情才行。前田大納言終究不久人世,這麼一來你還能把秀賴託付給誰呢?當然,為了迎接秀賴殿下,我早就積極爭取某些有利的條件,而這也就是我和德川家訂立婚約的目的所在。根據雙方的協議,一旦內府順利地掌握天下以後,他就必須送給我至少一百二十萬石的領地。」
「……」
「話雖如此……但是你的手足卻故意扭曲太閤的旨意,傳播不實的消息給在韓諸將。如果你想保持自身的安泰,就必須鏟除這些膿包般的手足;否則一旦把他們留在身邊,則其餘毒必將迅速傳遍你的全身,最後並且奪去了你的性命。」
「哦,這根本就是謀叛嘛!」
政宗毫不在意將事情經過據實以告。不過,他是根據聽者的心意來加以解釋,藉此擾亂對方的思緒。
「據我所知,諸將們已經共同推舉向來與你不和的加藤主計頭為首,聯合淺野、福島、黑田、池田等勢力,準備興兵討伐治部大人了。」
「不!內府大人很爽快地答應了,因為他沒有理由拒絕啊!」
「我想你除了答應以外,別無他法了。你既不可能把他交給內府或上杉,當然就只有交給我嘍!」
三成極力壓抑憤怒之情。
「甚麼?你說甚麼?你的意思是說,我讓秀賴殿下置身於危險當中?」
「但是這次的事情,卻完全是因為你不懂政治而引起的。治部大人,為甚麼你不讓這些歸心似箭的將領返回領國,卻要叫他們上京呢?」
由此看來,三成的確是一個全然不具政治頭腦的傢伙,也是一個妄自尊大的形式主義者。為了突顯自己和秀賴的威風,竟然不惜招致這些甫從戰場歸來、心情煩躁的諸將們之憤怒,這的確是大不智的行為。
「對於你和內府締結婚約一事,我不會再責怪你了。不過,這樁婚事究竟是由誰居中撮合的呢?」
「家康故意認領久松家的姪女為養女,然後唆使正則親自向北政所夫人提出聯婚的請求。」
「這麼說來,你們並沒有達成協議嘍?」
政宗穿著當時最流行的衣服,一隻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似乎正在思考甚麼似地飄然來到三成的面前,既不曾開口打招呼,也不曾頷首致意,而只是默默地凝視著三成。
此外,淀君毫不知廉恥的生活方式,也令他們忿忿不已。
此外,還有傳聞指稱三成經常在半夜潛入淀君的宮殿,與她一起飲酒作樂……這個消息自然令諸將們感到怒不可遏。
「不!縱使會因而喪命,我也……」
「這不像是你的作風嘛!你不是一向都神采奕奕的嗎?」
「這一點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今事情已經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這就夠了!」
「殿下之所以會把景勝自越後趕走,理由相當明顯。自從謙信公以來,上杉家即和越後的領民產生了一種密不可分的深厚情感,更何況他們還擁有佐渡的金山為其後盾。由於殿下一直擔心這三股力量會合而為一,因此自然不會讓上杉繼續留在越後。」
按理這座城應該會因太閤的死而陷於一片愁雲慘霧當中才對,但是如今卻顯得比以往更加氣派、豪華。至於身為未亡人的淀君,則不但臉上毫無悲悽之色,甚至還濃妝艷抹,打扮得花枝招展。而少主秀賴的身邊,也圍繞著一群庸俗脂粉。站在秀賴身旁的石田三成,則露出一副已將少主納為囊中物般的神色,得意洋洋地俯視諸將臉上訝異的表情。
「甚麼?連蜂須賀家也……?」
「我要讓他們知道,真正天下的所在,是由秀賴這一代開始。在我看來,這是非常重要而且必要的步驟。」
「怎麼能允許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發生呢?」
當然,諸將必然會問及秀吉的病情。然而,自五月五日以後,太閤就幾乎再也沒有見過任何人;換言之,一切的命令和指示,全都出自三成之手。
當諸將們穿著破舊的戎裝相繼返國時,時序已經接近正月。他們心中所急於知道的,是自己領國之內是否安好及家中的情形,然而三成卻特地命他們來到大坂。結果,他們所看到的是甚麼呢?……
「你認為是不是武藏(家康)在背後煽動這些將領呢?」
「對不起,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約定。」
「不只是堀家而已!直江也是天下少有的狡詐者呢!他認為唯有先取得會津一百二十萬石的領地,然後才能促使越後的領民群起暴動,藉機併吞天下。」
為了儘快恢復往日的規模,各領主們無不橫徵暴斂,以致民眾不堪負荷而四處散逃。但是,也正因為過於貧困,所以諸藩根本沒有餘力起兵反叛或進行暴亂。
就在這時,三成突然指示年僅六歲的秀賴告訴諸將:
「是今井宗薰大人。宗薰在辦成此事之後,我還給了他一份豐厚的謝禮呢!」
「哼!那隻老狐狸。」
當三成聽到右馬助所帶來的消息時:
「你真的認為我很快就會被殺,所以一定要儘早安排後事嗎?好吧!少將,那麼你認為我應該把秀賴殿下交給誰呢?」
所有的人都知道,這是秀賴在三成的授意下所說的謊言。
「伊達少將……好,我這就去見他!土佐,你先留下,其他的人都退下去吧!」
「……」
「不行!哪有這種事!」
將此消息告訴三成的,是其兄正澄之子右近朝成。至於右近,則是從回到大坂的高台院(北政所)身邊之茶臣口中聞悉此事。
諸將們原本打算回到國內以後,即返回自己的領國。
「因此,一直想要回到越後的上杉,卻乖乖地移至會津,可見必然有足以令其心甘情願地移居會津的餌。事實上,即使治部大人為了固守信義而不肯露出半點口風,我也知道這個餌是甚麼。」
「你有甚麼證據……?」
政宗很快地打斷三成的話。
三成臉上的血色全無。此刻的他,早已不是那個有併吞天下之壯志的大膽三成了。
「北政所……光北政所答應就行了嗎?如今法政既然由我掌管,我當然不會任由他們恣意妄為。」
「是的!」
自文祿元年開始,歷時七年的遠征,至此終於告一段落。不過,如果秀吉仍然健在的話,則恐怕他們誰也拿不到一紙感謝狀,更別說是論功行賞了。最令在韓諸將感到氣餒的是,除了灰頭土臉地自韓撤退之外,他們還必須耗費心力去重建荒廢已久的領地。
三成聞言不由得縱聲大笑。
三成怒氣沖沖地打斷政宗的話。
「除此之外,還有遷移到宇都宮的蒲生之子。」
三成喃喃自語道:
在政宗這一方面,似乎早就知道福原右馬助已經來到了治部那兒。
「我想應該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不!一定還有對策可想。」
「治部少輔真是個笨蛋,一點政治頭腦都沒有,難道他不知道此舉無異是自取滅亡嗎?」
「對策是有,不過你必須把剛剛來此的福原右馬助及垣見和泉守、熊谷內藏允、太田飛驒守等曾經在這場戰役中,擔任過代理官、執行官任務的人斬首示眾才行。」
「……」
「治部少輔居然不顧念我們的辛苦,而要我們來此向他報告。」
雖然她貴為秀吉所寵愛的秀賴之生母,但是卻經常自市井之間找些不良少年至宮中住宿。
在政宗咄咄逼人的詰問下,三成只好豎起白旗。他小心翼翼地環視四周,準備說出與直江山城守的秘密約定。至於同座的大場土佐,則雙手握拳,全身緊繃地靜靜聽著兩人的談話。
雖然他明知其中有詐,但是卻始終摸不清楚對方真正的計劃……
政宗斬釘截鐵地答道:
「福原與我有親戚之誼,而垣見、熊谷、太田等人則與我情同手足。」
「治部大人,難道你忘了?毛利一族原本就是太閤殿下的敵人呀!如今,我又知道了上杉景勝的野心。如果內府大人知道了這件事,那麼他和你之間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了。至於前田大納言嘛,由於已經年老體衰……這些都是你和秀賴殿下所必須面對的真實情勢,難道你還要故意視而不見嗎?」
「我知道了!」
然而,石田三成卻不許諸將直接回國,而命他們上京當面向秀賴報告。
轉戰七年卻沒有得到任何恩賞,已經夠叫諸將們懊惱的了,詎料三成居然還利用這段期間成功地挾持了秀賴,準備進行其併吞天下的野心。
剛從荒涼、充滿血腥的戰場歸來,卻意外地發現京師的豪奢、頹唐較以往猶有過之,諸將內心的氣憤、不平可想而知。更令他們感到失望的是,直到返回國內以後,他們才知道太閤的命令居然遭人蓄意扭曲。
「少將大人,大駕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哪?」
「當然是交給我嘍……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和內府締結姻緣的呀!」
「總之,一旦公然與諸大名為敵,事情絕不會這麼輕易就結束的。治部大人,你必須好好地計劃一番才行。」
「你所謂的餌,是指伊達嗎?」
「我有一件……很令人困擾的事情要告訴你。」
「這個淫婦不但和大野修理胡攪蠻纏,甚至和治部少輔也有一手,哪裏配為秀賴殿下的母親呢?不如把她抓來,剃光頭當尼姑算了。」
正當他吃驚之際,老臣大場土佐突然來到身旁,在他的耳邊一陣私語。
政宗若無其事地回答道:
而政宗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那當然,這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信義嘛!」
這就好像現代社會中一些官僚、政治家的形式主義作風一樣,往往將重心投注在為自己塑造形象之上。當瞭解到這一點以後,政宗不禁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如果直江山城守認為宇都宮那麼容易到手的話,則其想法未免太過天真了。別忘了,蒲生之子目前可是內府大人相當器重的女婿哦!」
由三成慎重其事的態度顯示,這將是一次極其機密的會談。
「怎麼能任由這傢伙胡作非為呢?」
(政宗到底又在耍甚麼花樣……?)
「甚麼?把秀賴交給你……不,我絕對不答應!」
這些足以使三成之命運完全改觀的騷動不斷地蓄積、醞釀,然而三成卻仍然沒有察覺。不過,即使他察覺到了,也沒有餘力顧及於此。因為此時傳進其耳中的,還有比這些事情重要百倍的德川與伊達聯婚之事。
「那當然,除此以外還有別人嗎?」
「這是大錯特錯的做法,其後果就好像踩著地雷一樣,隨時都可能將你和秀賴炸得粉碎。」
連性喜冶遊的淺野幸長也不禁勃然大怒。
「除此之外,你還故意樹立更多的新敵,如加藤、福島、淺野、黑田、池田及細川等。一旦與這些大名們公開為敵,則發生萬一時很可能會危及你的性命……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情,那麼秀賴殿下該怎麼辦呢?你非但不肯自我反省,反而還怪我不該與內府締結姻緣。事實上,若非與內府締結姻緣,我怎麼能以女婿當作人質呢?對於這一點,我希望能澄清你的誤解。你放心吧!我的所作所為,完全都是為了秀賴殿下的未來著想。」
「不過,你們的談話恐怕早已外洩了。據我所知,上杉移封會津一事,完全是由於你和直江兩人極力說服太閤殿下和景勝所致。」
「那麼,看來你只好趕快交出秀賴嘍!這麼一來,你死了以後他也不愁沒人照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