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宗矩很快地看了政宗一眼。

每當心情急躁時，竹千代就會不停地咳嗽，並且顯現出嚴重的口吃毛病。看來，他似乎還不能瞭解事情的真相。

「可是，連我自己的母親都認為我殺了他……」

政宗之所以能夠輕易地解決這次事件，主要原因即是故意隱瞞事情真相，而以憑空捏造的謊言來代替。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許政宗所說的並非「謊言」，而是事實真相。

（這個謊言是以解救眾人的性命為目的，故可以稱之為解救之神……）

但是正如政宗所言：

政宗認為政治本身就是一種惡勢，因此為了讓坂部五左衛門改名為五右衛門，他不得不略施小計以掩飾事情的真相。

想到這裏，他不得不承認如果當初依照青山忠俊的個性來處理此事，則事情必將一發不可收拾。

儘管坂部死於自己的刀下，但是竹千代本身並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的死了。因為當長四郎目睹少主斬殺小廝時，當即飛奔而出，迅速地帶他離開了湯殿。

（也許我自己也喜歡說謊吧？）

既然結果是好的，那麼又何必追問事情的真偽呢？

因此，來到伊達宅邸的秀忠根本不想提起這個不愉快的問題，而是興高采烈地觀賞舞台上政宗所表演的「實盛」及不停地敲打大鼓的坂部五右衛門正重，然後便盡興而返了。

「竹千代大人，坂部並沒有死，請你不要表現出一副非常歉疚的樣子。事實上，他已經投身於演員群中了。」

「我覺得將軍今天的心情很好。」

聽到政宗的話後，竹千代不禁瞠目結舌地問道：

所幸政宗及時化解了危機。

然而政宗卻始終保持好心情，一直到薄暮時分才親自恭送將軍一行離開家中。

在回到屋內的走廊下，政宗輕聲對宗矩耳語。

「這……這……這件事是……是……真的嗎？」

（政治的謊言到底是甚麼呢？）

當然，這件事很快地由某人的口裏傳進侍女的耳中，而原先隨時可能爆發的憤怒之火，也迅速地自大奧消失了。

「好吧！不必找他了。我……我……也有不對的地方。這麼說來，他已經加入演員的行列嘍？」

接著政宗又笑著對宗矩說道：

「青山大人生性不肯服輸，因此才會像在戰場上表揚戰功一般，說你一刀將小廝砍為兩段，而外界的傳聞也因而產生。」

「是的。其父為人耿直，是絕對不會說謊的，因此請殿下切勿貿然自盡，以免淪為笑柄……要不要我由演員群中把他找來，以便接受你的懲罰呢？還是就讓他跑了算了？」

「任何貴重的禮物都比不上……？」

這和天照大神以來的太陽之道稍有不同。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宗矩覺得心頭的烏雲愈積愈厚了。

事實上，這一切都是謊言。不過，這個謊言撲滅了憤怒之火，解救了青山伯耆、柳生但馬及乳母阿福等人的性命，卻是不爭的事實。

政宗看著宗矩：

這時面帶微笑的宗矩突然察覺到自己也非得要說謊不可了。

「是的。我坦然接受將軍把振姬嫁給小犬為妻的美意，並且決定明年早春即開始進行江戶城二之丸的石垣修築工作。坦白說，我並不討厭這項工作。在石垣崩塌之前，我的心意始終不曾改變；總之，我一定會誠惶誠恐地完成這項工作。直到工作完成為止，我是絕對不會返回領國的。換言之，伊達家也將隨著德川家追求天下太平的目標前進……所以我才自告奮勇擔任修城的工作。柳生，假如你是將軍，現在應該不會再對我有所懷疑了吧？」

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是眼神卻已表露無遺。

因此近三十年來他拒絕一切加封、也不以德川家的生死家臣自居……始終堅持這個立場和信念。

竹千代半信半疑地凝視著虛空，似乎正在想些甚麼。

對於這次坂部事件的處理，柳生宗矩認為是一種包含實際政治在內，是屬於一種善惡交混的錯綜表現。宗矩並非奸詐之人，但是他知道有時為了成就善事，往往必須耍弄一點小技巧。

父親身為家康的兵法老師，而自己則是幫助秀忠登上將軍的功臣及三代將軍竹千代的老師；做好自己的工作，這就是柳生所追求的生命意義。

這時竹千代突然喃喃自語似地數著一、二、三……一直數到六十二時，才咬牙切齒地說道：

「看見了沒？這就是政治！」

但是，如今這種崇高的理想和地位，卻可能因為坂部之子和竹千代間的眾道糾紛而告幻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