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第一章 朔風

第一章 朔風

到目前為止,一路輔佐忽必烈走來之漢人重臣,說來有劉秉忠與史天澤二位。
河北的平原上,於是在人為建設之下出現了一座巨大都市。這座都市象徵著忽必烈之夢想即將實現。勝者之美酒與敗者之血淚,早已交織混合地溢滿在忽必烈的酒杯之中。
「到頭來還不是出賣天子投靠敵人,厚顏無恥地只求保住自己的地位。什麼忠誠節義,全都是廢話。」
陳宜中如此回答太后。
求才若渴的忽必烈,甚至從其弟手中將重要大將奪取過來。其弟旭烈兀汗於征服波斯成功之時,曾派遣手下信賴的部將伯顏為使者,前往朝見哥哥忽必烈。初次見到伯顏的忽必烈,立刻被這位容貌、涵養、政治手腕、軍事能力等等各方面均完美無瑕的伯顏所深深吸引,並且就此將他納入自己手下,再沒讓他回過波斯。忽必烈還將宰相安童之妹嫁予伯顏為妻,年僅三十就賜予他光祿大夫.中書左丞相之地位,命他敘任宰相之職。
這些個民眾,對於該注意的部分還真是觀察入微呢。鄭虎臣在心中想著。自己曾經發表過多少高高在上之言論,就算當大官的人早已忘得一乾二淨,可是在下面聽話的老百姓們,卻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段期間以來,臨安府的熱鬧程序可說是半點都沒有衰退,酒樓裡天天都擠滿了客人。鄭虎臣獨自一人,手執酒杯,默默地聽著這些人的對話。
因此在史天澤亡故之際,伯顏自然順理成章地成為元方軍事行動之最高指揮官。身在波斯的旭烈兀對於重臣為兄奪取之事雖然無法釋懷,但是忽必烈卻絲毫不予理會。
和那些人比較起來,文公(文天祥)實在太令人敬佩了。他可是實實在在的心口如一呀!」
史天澤老早就道出了征宋之最大困難點。
從謝太后御前退下的陳宜中,心中根本沒打算要認真的去追捕殺害賈似道的兇手。尤其是元軍已經直逼臨安城下的眼前,哪裡還有辦理此事之餘力呢?況且陳宜中原本就主張誅殺賈似道,後來經謝太后為其請命說情,才不得不予以罷休。
從那時起,歷經一年半之時間,元軍終於迫近杭州臨安府,而宋之降服就在眼前。從西域之沙漠以至於江南之渥土,終將歸於單一權力之下而併成一體。一旦實現的話,就是從唐代最盛世以來,五百餘年未曾出現過之第一回。
劉秉忠曾經出家為僧,法名子聰,經舉薦而得忽必烈之重用,參與各項政治機要。後來還俗,受封為光祿大夫.太保,建議改國號為「大元」、年號「中統」,並主持大都築城、制定官制、訂定紙幣為流通貨幣等等,宛如實際上之宰相般地功績顯赫。
這一年,元世祖忽必烈汗已經六十一歲了。自其兄蒙哥過世,接任蒙古帝國之可汗以來已有十五年,改國號為元也已經過了四年。雌伏時間相當長。尤其是其兄蒙哥,雖然是個驍勇善戰之戰士,但是以君主來說,卻顯得有些器量狹小。為了在蒙哥的猜忌之下生存自保,忽必烈可說是煞費苦心。蒙哥身邊的親信總是想盡辦法向蒙哥進讒言來詆毀忽必烈,因此忽必烈所信賴的心腹,有很多都遭到殺害,正當忽必烈自身也岌岌可危之時,幸好蒙哥過世,他才得以免除被肅清之命運。
詔書至此結束。忽必烈希望在盡可能不流血的情況之下,吞併南宋所有的國土。
與鄭虎臣相反,從臨安府出逃的人相當多。
江南地帶遍佈著無數的大小河川、湖泊、水道、運河,而且水田面積亦相當廣闊。想要以龐大的騎兵隊來征服這片土地,幾乎可說是不可能之事。回顧過去之匈奴或是女真,這些堪稱精強無比的北方騎馬民族,哪個不是打算將這片土地踩爛在馬蹄之下,然而卻從來都沒有人成功過。靠馬是不行的,連步兵都不見得有效。一定要擁有能夠操控大大小小船隻,以及乘著船隻移動之水軍才行。
清代史學家趙翼在《二十二史劄記》之中寫下了這麼一段文字。其中「用兵」二字,所指的並非是受到攻擊所做出之防禦行為,而是為了擴張領土而向他國發動之侵略行為。自建國以來,歷經七十餘年仍為了擴充版圖而不斷發動對外征戰之王朝,在中國歷史之中,幾乎找不到類似的例子。而事實也的確如史書所云。
史天澤去世之時享年七十四歲,即使是現代都可算是相當的高齡。然而由於史天澤在死前,一直都處於國政及軍事的第一線,並且經常對年少之君主提出珍貴建言,因此失去這位大臣對於忽必烈而言,實在是極為痛切之打擊。
「至世祖時,用兵已四十餘年。世祖即位,又攻討三十餘年。自古用兵,未有如是久者。」
除了財富之外,忽必烈亦極度地渴求人才。為了統治這巨大的帝國,負責維持政府機構運作之官僚體系是必要存在的,而宋朝正是提供這類人才之最重要來源。忽必烈雖然身為蒙古人,但是對於自己族人之看法卻極為冷靜客觀。蒙古人忠誠、精悍而且單純,作為一個戰士毫無疑問肯定極為出色,但是卻不適合成為官僚。忽必烈之祖父成吉思汗在創建帝國之初,為了制定各項制度,也延用了契丹出身之耶律楚材。
宋朝在水軍方面的實力遙遙地領先蒙古。不論是士兵的熟練度、戰術的洗練度、水路的相關知識、以至於造船的技巧,蒙古都遠遠落後,難以追上。直到花了五年工夫將襄陽攻陷,得到呂文煥及其部下之投誠,蒙古總算才具備足以和宋朝水軍抗衡之能力。
在這一年當中,忽必烈相繼失去了宛如左右手般,極為信賴的劉秉忠與史天澤。
元朝至元十一年(公元一二七四年)六月十五日,忽必烈頒下了最後一道對宋宣戰之詔書,百萬大軍於是動身從水陸兩面南下。
「據說犯人早已逃逸無蹤了。」
儘管如此,他還是來到了臨安府衙,將逮捕鄭虎臣一事交辦下去。鄭虎臣在進入臨安府後,為了不給文天祥帶來麻煩而暫時離開,躲藏在一位舊識的家中。在世上最大的都市裡,他個人的藏身之處,可說是要多少有多少。
「那個大官也從北城門出去了呢。虧他平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一遇到事情還真是醜態畢露呀。」
對於誅殺賈似道一事,鄭虎臣從沒後悔過。只是在看到了臨安府大官的這些醜態之後,不禁感覺自己似乎不應該將所有的責任都怪罪到賈似道一個人身上。國難當頭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這樣的反應大家不都是一樣的嗎?逃走的同伴們至少還知道自己想做些什麼,就這點而言或許還更勝一籌也說不定。
打算向元軍投降的人向北,而打算反抗到底的人則是向南。說得極端一點,只要看這個是從北城門出去還是從南城門出去,幾乎就可以斷定這位人物之去向了。
「他們的義務不就是為國盡忠、死而後已嗎?就是因為如此所以才能享有那麼豐厚的俸祿,不是嗎?」
鄭虎臣實在是無聊得發慌。
他違反敕命,殺害了前丞相賈似道,一向信賴賈似道的謝太后,在得知此事之後大為震怒,並下令將殺害者逮捕歸案,處以重刑。
元軍曾在幾年之前對日本出兵,短暫地予以痛擊,後來因暴風雨之故而撤兵。或許是對宋征戰尚未結束,並無認真攻佔日本之想法,所以只到這樣的程度就收手了。倘若他日征服宋朝之後,日本再不改其親宋反元之態度,下次絕對會慎重地投入重兵予以懲戒。話題再回到宋。
「平民百姓無罪。我軍將士不可妄加殺害。」
在忽必烈這位巨人的眼中,即使是中國,也僅僅不過是自己帝國當中的一部分罷了。雖然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只要將宋滅亡之後,令人難以想像的無限財富就能盡數收歸到自己的皇宮之內,而這一天就在眼前。
「逃掉了就去把他追回來呀。如果無法生擒,就將他殺了,把首級給我取回來。」
「江南是水鄉澤國。」
「地上之財富與人才,一切都將盡悉集中於這片土地之內。因此,朕特將此地命名『大都』。」
臨安府的居民毫不避諱地大聲談論著這類消息。就他們自身的角度而言,實不願見到臨安府因為對元強硬派之無謂抵抗而置身戰火之中,飽受腥風血雨之殘害,還是不流一滴血地開城投降要好一點。但話雖如此,他們對於向元投降以求自保的朝廷大官們,卻難以心生好感。
鄭虎臣決定與元軍一決死戰,除此之外別無他想。他已經決定好了,等到文天祥領兵離開臨安府的那一天,他便會快馬急馳地回到軍隊之中共赴戰場。即使只憑一人之力,他也要拖著眾多的元兵一起走上黃泉之路。在這些元兵當中,應該有不少人都是不久前還歸於宋軍旗下作戰之人。話說至此,能夠集結這輩人物並且將之編整成一支大軍的忽必烈汗,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呢?
忽必烈對於中國文化雖然極具好感,但卻不耽溺其中。中國文化之魔力就如同一個擁有絕世美貌之妖女一般。異族君主一旦耽溺下去之後,便會開始捨棄自己名字,忘記傳統,喪失習俗,放棄語言,終至被融合並且吸收殆盡。從過去的例子來看,不論是匈奴、鮮卑、契丹、女真個個皆是如此,全都被捲入了龐大的歷史洪流之中,徹底消失得不見蹤影。再說到女真族,回想金國在建立初期,尚擁有堪稱天底下最強大之兵馬實力,孰料竟在數十年間迅速地消退至最弱之狀態。
史天澤自父親以來,皆出身將門,驍勇善戰且精於兵法,年紀輕輕就成為河北地方之大諸侯。他看中忽必烈之大器,在其不遇之年代從不吝於提出援助。因此在忽必烈即位之後,便受封為中書右丞相,對於中國之征服與統治有著極大之貢獻。
「謹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