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第五章 海上朝廷

第五章 海上朝廷

文天祥於福州行宮出仕之期間,約從景炎元年的五月下旬起至七月上旬為止,不過短短的四十日左右。在這段期間,文天祥一直不斷地思考著自己所應採行之道路。是自己太缺乏協調性呢,還是張世傑等人的度量不夠寬宏?不論答案為何,文天祥所能選擇的唯有踏上孤獨一人之道路。僅僅只有少數的知心者願意追隨於他。趙時賞就是為首之一人。
即使到了現在,文天祥還是不能不感到深切地痛惜。去年秋天由他率領至杭州臨安府的兩萬名義勇軍,若是身在此地的話,不知會成為多麼令人信賴的戰力啊。只可惜文天祥因一時疏忽錯信了張全那種小人,以致勇敢而忠貞的他們在常州附近的平原上慘遭元軍消滅。如果是像這樣的山岳地形,他們一定能夠發揮本領,讓騎兵為中心的元軍大吃苦頭吧。
「我李庭芝奉皇命鎮守此地。此城既為國家所有,即便是謝太后親自到此命令開城,我也絕不可能遵從。」
「算了、還是不要吧!」
倘若由自己親身指揮,就可以確保士兵們不致平白喪生。文天祥下了這樣的決定。在他以使者之身份前往伯顏陣營之時也是一樣,文天祥的一生之中,意志的堅定總是凌駕於恐懼不安之上。就算此時此刻,要他憑一己之力對抗數十萬的元朝大軍,他也不會有半分的恐懼。
秀王深思了片刻,最後搖了搖頭。
趙時賞也是宗室的一份子,字宗白。原本在宣州地方擔任知事,在元軍進犯之際亦曾指揮過義勇軍奮戰抵抗。後來被朝廷任命為軍器太監,這個職務算是兵器製造局之首長。不過在很短的時間裡,當二王在劉師勇的守護之下逃出臨安之時,他便追隨在後前往會合,並且參與了歷經七日的山中之行抵達溫州,接著再一起來到了福州。
李庭芝說完之後,順手將大元皇帝忽必烈之詔書撕毀,並抓起使者之衣襟將他拖到城牆的邊緣。無視於使者之哀嚎,毫不留情地將他從城牆上推了下去。在李庭芝的激烈決心宣示之下,阿朮下令全面攻擊,持續數日的慘烈攻防於是展開。
他是對於文天祥抱持著好感的少數高官之一,而且還自願成為文天祥之副將,官職名稱為參議軍事.江西招討副使。趙時賞在臨別之前至秀王.趙與檡之處拜會問候。在奉上茶水之後,秀王便批評起朝廷之現狀。
久攻揚州不下的阿朮在接到命令之後神色大變。如果再無法攻陷揚州,自祖父速不台以來三代在蒙古所建立起之武將門第之威名一定會受到損害。
「為什麼呢?秀王殿下的正論很可惜並無法令朝廷採納。如果是文丞相的話,我想你們一定能夠彼此瞭解的。」
「追隨文丞相的人似乎早已不是為了大宋,而是為了文丞相而戰。唉,我的意思絕對不是在暗示文丞相有異心。他是那麼單純正直的一個人。只是……」
在常綠樹林叢生的山地各處皆有小徑相通。那是鹽賊在內陸運送私鹽之道路。利用這樣的小徑由內陸出沒,對元軍加以擾亂。文天祥所構想出來之戰略就是後世之中所謂的游擊戰。
這樣的訊息由快馬傳達到了遙遠的大都。大元皇帝立刻頒下詔書,命令諸將討伐僭越稱帝之宋朝餘黨。
文天祥原本就曾在此處擔任過知事一職,並且相當真誠熱心地履行自己分內之職務。其結果,不但對於地理、民情都極為瞭解,而且還廣結人脈,成為眾望所歸之清官。
秀王的表情軟化了下來,接著並改變話題。
「吾身為宋朝之臣,就算宋朝滅亡我也寧可一死,絕不願向無道之侵略者屈膝臣服,食其不義之俸祿。」
「汝等北狄,素來不都是以武力征服他國而感到自傲嗎?那麼何不以堂堂的戰爭來奪取此城?打著謝太后的名號,要求投降未免太沒有骨氣了吧!」
「命李庭芝敘任石丞相。」
阿朮怒氣騰騰地站立在陣前大聲指揮著部下,對揚州進行猛烈之攻擊。回回炮轟然地發射出粗壯之火箭,把城牆的一部分擊破。數百座巨弩發出鳴響,向城裡投以豪雨般之弓箭。除此之外,還同時挖掘地道打算從地下入侵,並且在城牆外側堆積土山,想從土堆上跳入城裡。
被斥為沒有骨氣的阿朮憤怒不已,雖然繼續進行著更為猛烈之攻擊,然而卻完全動搖不了揚州之防衛,只是徒然地令元軍的死傷人數不斷地增加而已。
在上位者如果判斷錯誤,就會造成在下位者之徒然枉死。文天祥深刻地領會到這一點。雖然是極端淺顯的道理,但是不愛惜生命和草率地對待生命完全是兩回事。
「就是因為這樣。」
「我打算追隨文丞相一起行動。如果可以的話,秀王殿下是否願意加入同行?這對文丞相還有我都是極大的鼓舞。」
「忠臣和義士的人數雖然很多,但是卻缺乏一個將所有人整合起來的核心存在。張樞密(樞密副使.張世傑)雖然忠勇無雙,只可惜似乎達不到那番境地。」
然而,這幾種不論是正攻法還是突襲法,全都被李庭芝給一一化解掉。宋軍從城牆上施放火箭將元軍的巨弩燒燬,在地道灌水將元兵溺斃,對於藉著土堆湧上的元兵則投以箭林石雨。元軍的傷亡極為慘重,迫使阿朮終於耐不住性子地拿出了命令投降之詔書。這是宋朝謝太后在程鵬飛逼迫之下所書寫之詔書。他在城牆下宣讀詔書內容,並且告訴對方若是不降就是不忠。
李庭芝喚來部將朱煥,委託其鎮守揚州。自己則與姜才率領精銳之二百名騎兵,在深夜裡秘密出城。他打算先到鄰近的泰州城去,然後從那裡乘船走海路前往福州。「只要堅守一個月左右吧。我一定會從福州帶領援軍回來的。」李庭芝說完之後朱煥畢恭畢敬地接下命令。
從福州出發,沿著閩江逆流而上大約二百五十里左右,就可抵達南劍州。這是一個位於山間內的小城市。此處有兩條河川交會,在形成閩江之後便往福州方向流去。地處水陸交通之要塞,應該是個最適合成立前線司令部的地點。文天祥在此處設立了一個簡單的右丞相府,與趙時賞、劉洙、呂武、張日中、鞏信、劉沐等等幕僚共同展開作戰行動。
李庭芝在城牆上如此回答道。
「從我方軍中逃亡的文天祥也抵達福州,敘任右丞相。」
即將天亮,眼看就要抵達泰州城的那一剎那,李庭芝和姜才聽見從背後迫近的馬蹄聲。自己只有二百騎,但是後方急迫而來的卻是這個數量的百倍之多。大概是引起元軍注意了吧。一想到此,李庭芝揚起馬鞭,迅速地奔入泰州的城門之內。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元軍也已大舉殺到並且將城牆團團包圍。躍上城牆的李庭芝在朝陽的曙光之中看見立於元軍陣前的朱煥身影,立刻就明白了一切。他被信賴之部下背叛了。還來不及感慨,阿朮所派來之使者便要求開門。他手持大元皇帝忽必烈汗之詔書,說明若是願意降服,朝廷必將迎為重臣。
進入六月,持續守衛揚州的李庭芝接見了遠從福州而來之使者。這是新朝廷派遣至此的密使。
秀王.趙與檡之觀察是正確的。不因臨安開城投降而屈服,毫不畏懼元軍勢力繼續為復興宋朝而奮戰不懈的忠臣義士相當的多。只可惜他們一個個都是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與大敵對抗,以致終究被各個擊破。
敕命不可違抗。不過若是能想辦法將阿朮擊斃的話,或許能夠讓元軍陷入大亂,而一口氣將形勢扭轉過來也說不定。
「不論如何,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道路。你好好地去吧。我也會以我自己的方式繼續戰鬥。改天到了地下,讓我們再一同毫無遺憾地暢飲美酒吧!」
以黑暗之夜色為掩護,突破阿朮之警戒網而進入城裡的使者,如此傳達著皇帝之敕命。接著使者繼續傳令——「命姜才為龍神四廂都指揮使」。到目前為止一切還好,直到使者傳達了朝廷旨意,希望能夠南北呼應(福州及揚州)夾擊元軍,並且催促李庭芝立即行動,先至福州商討作戰計劃。
李庭芝陷入了深思。福州新朝廷所要求的作戰計劃根本就是紙上談兵之空論。福州大軍若是不北上的話,光憑揚州單薄之兵力,根本不可能與元軍進行野戰交鋒。「南北呼應」說起簡單,但是要確實達成呼應的話,必須有相當的條件才做得到。
「廣王在福州即位。同時將年號改元為景炎元年,兵力據說已達十萬。」
秀王以銳利的眼光注視著趙時賞。
「話說回來,要是他們在這裡就好了。」
李庭芝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