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第六章 流轉

第六章 流轉

劉深向麾下將兵訓示之後,便正面迎戰張世傑。
「據聞丞相精通醫術,不知可否為皇上診斷一下呢?」
對於楊太后之請求,陳宜中起先相當猶豫。端宗皇帝身邊不是應該有一群太醫隨侍在側嗎?況且陳宜中的本業根本不是醫生,就連劉聲伯之性命都挽救不了,過度的期待實在令人困擾。可是在聽見楊太后從簾幕後所傳出之啜泣聲後,陳宜中實在無法拒絕。
然而,某天早上,走到城牆之上的蒲壽庚發現了港灣之中的宋朝大船隊全都消失無蹤,他頓時呆住了。倘若被攻陷的話,蒲氏一族肯定會全數遭到斬殺。每當想到此事他便恐懼不已,沒想到一夜之中復仇者之船隊竟已乘著海風離去了。
宋軍之戰鬥意志被劉深過度低估。眼看即將攻陷泉州、誅殺那可恨至極的蒲壽庚,然而卻在前一刻不得不將船隊撤回折返。宋軍將士心中對於蒲壽庚之憤怒與憎惡,全部都轉移到對劉深的攻擊之上。
泉州這邊根本料想不到南下而去的宋軍會北上回來攻擊。在海上巡哨之小舟發現破浪而至的大船隊時,立刻慌慌張張地向泉州緊急通報。然而惡耗還不止這一項。泉州支城所在之邵武在宋軍猛攻之下,僅僅一日就陷落了。邵武守將張才被追逼至城牆之上,中了張達一刀而跌落海裡。
宋軍技巧性地切入了上風位置,向元軍發動攻勢。宋之軍船和元軍的比起來又大又堅固,而且在船首還有衝角設計。乘著風浪之勢以船身進行衝撞,元之軍船立刻在遠雷般的轟然聲響之下破裂潰散,並且將元兵們拋入了海裡。
重臣之中,陳宜中由於曾經照顧過從占城前來留學之王族,所以和對方的關係較深
此時由劉深所率領之元朝水軍正打算從海上攻擊潮州,但是卻反被張世傑所擊潰。
不但土地狹小,港口也不大。就長期而言也沒有一處適合建造行宮的地點。元軍的來襲似乎越來越見緊迫。不立即選定建置行宮之地是不行的。
然而這一年的七月,張世傑還是帶領著船隊,北上討伐蒲壽庚所在之泉州。
陸秀夫和文天祥的最大不同就在於,他一直陪伴在端宗皇帝和衛王之身邊,對於他們擁有深厚的個人情感。他無法像文天祥一樣,在某種意義之上對於抽象式的國家和朝廷當成一種理念地來為其效忠。無論如何,他都得拯救這兩名小童免於受到元軍的魔手摧殘。
劉深損失了五十艘以上之軍船大敗。之所以免於全滅之命運,主要是因為張世傑擔憂著端宗皇帝之現況,因此在適可而止的情況之下便撤回攻擊。
這樣的意見之所以能夠被歸納出來,主要是因為跨海與諸外國交流對於這個時代的宋人而言並非什麼稀奇之事。不論是杭州臨安府或者是泉州,隨處都可見到不少的外國人。宋、尤其南宋,原本就是個開放於全世界的海上通商國家。
政事方面有陸秀夫,軍事方面有張世傑,宮中則有楊亮節分別處理一切之事務。陳宜中根本沒什麼發言機會,枯坐的時候相當的多。至少讓他在外交上出點力也好。
只不過,他實在不願意聽到「這麼艱苦的時期裡,那個人又潛逃了」的批評。別人會以這樣的眼光看他也是因為有前例可鑑,他無法去憎恨別人。然而對於陳宜中而言,實在不想再次受到誤解。
張世傑的船隊有一千艘。蘇劉義、方興、張達、梁窕等武將們全都隨行攻打泉州。
張世傑如此主張,其他大臣們都相當贊同。然而崖山總歸不是長久性之根據地,因此陸秀夫同時提出了將行宮遷至海外一案,並說道:
陳宜中本人亦無絲毫的不悅。行宮之內沒有他的容身之地。在他慢慢地體會到從福州離開之文天祥的心境時,能夠得到前往占城這樣的機會,反而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情。
「我會盡可能早日回來。請你讓大家事先做好準備,以便隨時都能夠率領船隊出發到占城去。」
蒲壽庚獻出了泉州城以及一千艘之大船隊而成為元朝之臣。他殘害宋朝宗室三千人之惡行也已經調查清楚。這樣的惡人豈有不加以懲治之道理。
占城在文化方面受印度之影響也相當強,同時信仰佛教和印度教,文字上亦採用梵文。他們在中國的南北朝時代勢力很強,甚至曾經進犯中國本土。劉宋王朝之將軍檀和之以及隋朝之將軍劉方都曾經討伐過這個地方而威名遠播。
上了陸地終於感到安心的陳宜中,從乘坐別艘船的妻子那裡聽到了惡耗而錯愕不已。劉聲伯之妻在暴風之中走出船艙,從此之後就不見蹤影。很明顯的,她是為了追隨丈夫而跳海自盡。陳宜中只能默默地為他們祈禱而已。
由於哥哥臥病在床,只能一個人獨自玩耍的衛王趙昺手抱著一隻竹編的籠子。裡面有一隻白色的鳥,有時熱烈地鳴叫,有時拍動著身上的羽毛,看起來像是雉的一種。這是陸秀夫依照約定,抓來送給衛王的小鳥。
「那麼就有勞左丞相了。」
正確的時間雖然不詳,但應該是在三月底左右。陳宜中領著六艘船前往占城。連續平穩地航行了四五日後,來到了海南島北岸之瓊州。一行人在那裡補給水和蔬菜,並且稍事休養地停留三天。陳宜中向瓊州官衙形式上地通報過後,正打算步行回船上之時,隨從們忽然騷動了起來。陳宜中的面前出現了一名男子阻擋著地的去路。
正當文天祥遭受李恆毀滅性之打擊,陳瓚為唆都殘酷地殺害之同時,潮州的海上朝廷亦面臨了新的危機。
楊太后之許可也簡單地頒佈了下來。對她而言,最值得信賴的莫過於陸秀夫、張世傑、楊亮節,若是送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人要離開朝廷的話,就算是多麼溫和文靜的她,想必一定也會面有難色吧。文天祥和陳宜中對於楊太后而言,似乎是到最後為止都相當疏遠的人物。
圍繞著牆而展開之死鬥延續了一個月。在宋軍極盡激烈的猛攻之下,泉州城內的糧食早已吃光,弓箭及彈藥也幾乎用盡,眼看就在陷落之際。
「張世傑雖然是陸戰英雄,但是卻完全沒有水戰的經驗和知識。只要將他除掉,宋軍就無人可指揮了。今日一戰一定要把他解決掉。」
占城是位於越南南部的一個國家,自古以來透過海陸和中華帝國之關係相當深遠。南宋首都臨安府也常有占城之外交使節、留學生以及商人來訪。從廣州循海路大約十天左右就可抵達占城首都占婆城。
張世傑等人追趕著先行之端宗皇帝船隊,心中的不安果真發生了。整支船隊在暴風及波浪的肆虐之下,陷入了極度的混亂之中。宋朝之大型船,在技術方面領先歐洲約六百年,早已具備「密水隔艙」之設計。由於船體內部有著無數之防水隔板加以分隔,因此能夠有效地限制浸水區域,非常不容易沉沒。雖然知此,但是卻無法避免搖晃。船身一會兒右傾一會兒左斜,一旦被巨大的波浪推向了頂端,緊跟著就會被拉向波浪與波浪中間。被稱之為「帝舟」的皇帝座船也不例外。宮女和宦官們在船艙裡翻滾嘔吐,到處都是半死不活的呻吟之聲。被母親楊太后抱在懷裡,哭泣叫喊著的端宗皇帝漸漸地連聲音或嘔吐都發不出來,只能虛弱地痛苦喘息。
蒲壽庚立刻緊閉泉州城門,向元軍請求救援。就在使者出發之後不久,宋之船隊就闖入了泉州灣。先鋒正是蘇劉義。
張世傑火速趕回潮州,在安排了端宗皇帝、衛王、楊太后、陳宜中、陸秀夫等人之座船逃離之後,便與元軍展開一場激戰。
「知道了。希望你早日傳回佳音。」
海上不時吹來強風,令兩軍船隻激烈地搖晃。灰色的波濤不斷地捲起,帆柱也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響。宋元兩軍之船隊在海浪之中激烈地戰鬥。
「向占城借地之後將行宮遷移過去,接著在那個地方把兵養好的話,相信不久之後一定能夠奪回本土。不如先派遣使者與占城王室交涉,大家以為如何。」
陸秀夫和楊亮節異口同聲地回答。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原因之一是陳宜中就算留在行宮之中,也無事可做。
這中間當然是有原因的。元之兵力和宋比起來可謂壓倒性的強大。當蒲壽庚所派遣之求援使者到達時,元軍方面立刻命令唆都之大軍前進泉州;李恆之大軍則從陸路攻擊潮州,並追捕端宗皇帝,水軍也同時配合行動。在接獲「潮州危急」的急報之下,張世傑不得不帶著船隊折返。
海上朝廷之基本方針原本就是以守勢為主。在擁立年幼端宗皇帝以維繫宋朝存續為目標的情況下,毫無理由貿然地從事軍事上之冒險行動。當然,在抵擋元軍攻勢之同時,也期待著舊南宋之各個領地能夠發起叛亂。
景炎二年結束,進入景炎三年。這年為元朝至元十五年,公元一二七八年。端宗之病情陷入了時好時壞之狀態。不知元軍船隊何時出現,在張世傑的命令之下,蘇劉義對於海上巡哨從來不敢有所懈怠,然而元軍始終未曾出現,令人不快的寂靜就這麼持續著。
「總之先往崖山移動吧。那裡是一個天然的要塞,而且從海陸兩面都很容易防禦敵軍。」
「再多五天,不,只要三天。」
準備工作緊急地進行著。為了這趟行程一共預備了六艘船共二百四十名人員。不管怎麼說,這可是大宋之左丞相以國使身份出使任務,而且對於占城王室也必須備妥合適之禮物才行。數量龐大的黃金、白銀被裝上了船。陳宜中的書籍也包含在內。不光是儒教經典而已,還有醫術、陶磁器製造法等等,是這個時代之中對於中國周邊諸國而言,極為貴重之書籍。由於陳宜中之家人也一起同行,所以船上還裝載了每個人的衣物及財產。
即使是成人也會因為長期的海土生活而感到疲累,因此端宗皇帝的衰弱也是在所難免。相對之下,其弟衛王能夠長保健康,實屬相當難得之事。
上陸不久之後,端宗就發高燒了。
「我想占城應該是個合適的地方。」
蘇劉義雖然遺憾地憤恨不已,但是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一夜之後暴風終於平息,海面上之安靜與平坦簡直令人難以置信。再次組成的船隊之中一沉船都沒有,全體暫且先從廣州灣的東方位置位進入了碙洲港。構成海上朝廷這些船隻的堅固程度實在令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