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第七章 崖山

第七章 崖山

「我等身受敕命,追討在生之文天祥。過去的死者等等,一概與吾等無干。誰讓你們去破壞他人之墓地?」
「當然。」
「不論宋軍將兵有多麼勇武,沒有水絕對是無法戰鬥的。我軍只要靜靜等待,他們自會被乾渴逼到極限。接下來,只要選擇一個必勝的時刻發動攻勢就行了。」
張弘範環視著諸將。張弘正與張珪慚愧地不敢抬起頭來。劉深、唆都、阿里海牙、阿剌罕……張弘範的視線不斷移動,最後停留在李恆之臉上。
「和張世傑之糾纏也不止十九年了。」
「在今日的勝利之下,宋軍會重新展開作戰嗎?」
「是什麼事情令你如此愉快呢?」
「這下子贏定了。」
接到佔領水源之捷報後,張弘範冷靜而充滿自信地斷言道。
之所以如此稱呼,原因是李恆於前些日子被忽必烈授予「蒙古漢軍都副元帥」之封號。而蒙古漢軍都元帥自然就是張弘範本人。
「把那名男子救上來吧!」
張弘範一臉正經地如此回答,諸將起先感到困惑,不久之後才有數人苦笑地回應了主將之戲言。
此話並非出自真心,而是諷刺,這一點從李恆的表情以及口吻就可以清楚明白地感受到。然而他並未提出異議。
忽必烈汗即位,改國號為元之後,張珏仍持續固守著釣魚城。儘管沒有援軍,甚至連杭州臨安府也已經開城投降,然而地處偏遠四川之地的張珏,仍舊持續地孤獨奮戰。蒙古對於釣魚城之包圍攻擊開始於公元一二五九年。宋景炎三年,元至元十五年,公元一二七八年二月,因為迫不得已之要件而離開釣魚城的張珏,在元軍的包圍之下被擒自殺。前前後後抵擋元軍之圍攻,一共有十九年之久。李恆憤恨地說道。
「像你這樣子說斬就斬,從此之後誰還敢來投靠我們呢!」
「……也好,確實是良策。」
李恆心中之種種想法,張弘範自然是一清二楚。他只是想在最終決戰之前再度確認罷了。
「你能在晚上帶我們到那個地方去嗎?」
「你不必向我道謝。我等武人亦有自己的尊嚴所在。回到正題吧,關於勸說降服之事,你的回答如何?」
「太好了,快帶路。」
寂寥地笑了一笑,文天祥將一篇詩交給了李恆。他並沒有被禁止使用筆、墨、紙、硯這「文房四寶」。詩中的最後兩行如下——
留取丹心照汗青
諸將全都走出船艙查看。
「既然如此,不如將我軍四方分散同時攻擊,讓敵人毫無喘息機會。敵軍雖然號稱十八萬,但卻包含了文官及其家人,還有宮女、宦官在內。能夠從事作戰的人數頂多只有一半而已。而我方有三十萬。光是數量就足夠壓倒對方了。」
「我叫做孫安甫,是唆都元帥麾下之人。」
「連孫子都生得出來了呢!」
「倘若所言屬實則賞萬金、封將軍。若有虛假我保證你當場人頭落地。」李恆說完之後立刻率領二千精兵,由孫安甫的帶路出發。
海面上激起了一道白色浪濤。小舟在不意之下整個翻覆。被拋入海中的那名男子看起來似乎並不善於游泳。雖然死命地抓著木板不放,但是在波浪的拍打之下還是漸漸地下沉。站在船邊的張弘範穿透黑暗隱約地看到之時,那名男子的頭部已沒入水面,於是他吩咐左右。
「敗得可真徹底呀!」
在張弘範的命令之下,善於游泳之舊南宋軍出身士兵四人,立刻脫下胄甲躍身縱入海面。不久之後那名男子就被帶到了張弘範面前。雖說是南方之地,但是泡在冬天的海水之中,還是讓他的嘴唇凍成了鉛色。準備熱酒讓他飲下之後,經翻譯官一問,竟是個令人意想不到之人物。甚至根本沒有翻譯之必要。
對於張珪之詢問,張弘範如此回答。
「謹向副元帥致上謝意。」
這句話大出李恆之意料。
「那樣的陣形令張世傑獲得今日之成功。既然是成功之陣形就沒有改變之必要。換句話說,除非突破這個陣形,否則絕無勝利之法。」
「宋之守城名將極多。揚州的李庭芝是,釣魚城之張珏也是。」
「結果終於讓我查到了宋軍之水源所在。只要我們突襲水源並且將它佔領,宋軍就無水可飲了。不必經過戰爭就能夠獲得勝利。」
李恆盡可能以鄭重之口吻,傳達出張弘範的意思。文天祥並沒有就重點回答:
人生自古誰無死
張弘範和李恆之眼中,同時閃耀出銳利之光芒。兩人之視線相交。先開口的是李恆。
「想從正面攻破水上陣營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能夠再輕率地採取火攻。在體驗到這兩點之後,接下來該如何應對呢?」
這句話是李恆所說。
李恆上陸之後,在崖山內部採取迂迴之形態在黑暗的路上行軍。看守水源之宋軍數量很少,想必是完全沒預料到水源竟會被敵人發現吧。李恆將水源團團包圍,殺死了五十名左右之宋兵,佔領水源。李恆之速斷速決,在一夜之間便決定了宋軍之命運。
「副元帥。」
「去找文丞相協助吧。看他能不能出面說服宋軍投降。」
在旅途之中,孫安甫不斷思考,終於想出一個計策。與張世傑再會之時,孫安甫對他說了以下這一番話。
李恆不怎麼高興地問道。而且是故意這麼問道。對他而言,文天祥之心意是再明顯不過了,而張世傑也根本不會投降。事到如今還用勸降之計,實在是太過迂腐。
釣魚城是長江上游四川地區的要衝,地處嘉陵江與涪江兩大河流之交會點,三方為絕壁所環繞之山上。人稱「四川虎將」張珏據守此城,不斷地防守著如怒濤般湧到之蒙古軍隊。蒙古第四代皇帝蒙哥汗,也即忽必烈汗之兄,就是在圍攻釣魚城之陣中摔死的。也有傳說指稱,蒙哥是為張珏所放之弓箭射殺。
孫安甫立刻將事情原由道來。去年夏天他在唆都的命令之下,以使者之身份出發向張世傑招降。孫安甫與張世傑原本就是舊識,並且相當瞭解他的為人。如果從正面勸降的話,張世傑是絕對不會接受的。而且若是太執意勸服的話,說不定反而會令他在一怒之下殺了孫安甫。
李恆在翻譯官的陪同之下,等著文天祥被帶到面前。由於並未被套上手銬,因此左右被兩名強健之士兵包夾也是無可奈何的吧。
張世傑相當欣喜地同意了,然而蘇劉義卻主張道:
張弘範苦笑道。元軍在射殺梁窕的唯一戰果之下,失去了五十艘的軍船。宋軍方面連一艘船都沒有受到損害。浮在海面上的二千餘具屍體,九成以上都是元軍。只不過是前哨戰而已,就已經嘗到如此之慘敗,宋軍大勝之後的下一場戰役,不禁令人擔憂。
「這個人有蹊蹺。應該將他斬了。」
「過去我雖然投效元軍,拜在唆都麾下,但是前一陣子看到唆都在興化軍城之虐殺行為之後實在非常反感。那些人果真是蠻夷之輩,不值得信賴。我願拜於張將軍麾下為宋朝效力。」
「只要是人就難免一死,因此沒有必要過於恐懼。唯有貫徹信義堅持到底,才能夠在歷史上留下不滅之名。」
大約是這樣的意思。接下來文天祥便始終保持沉默,李恆只好帶著他的詩回去向張弘範覆命。
諸將歡欣鼓舞。下令解散後,張弘範陷入沉思。這的確是個必勝之策,若是到了這個地步還是失敗的話,千年之後,不知會蒙受何等恥笑呢。
張弘範亦有文藻。一讀完文天祥之詩句,他就立刻掌握住作者的真正意思。張弘範「笑而置之」,所有的文獻均有記載。
「我乃敗軍之將,對於仍然持續戰鬥之同伴,並無半句勸告之言。」
李恆在追擊文天祥的過程之中,曾經率領大軍經過青州。那個地方是文天祥的故鄉,並為一族代代之墓地所在。有人欲將墓地掘起以此羞辱文天祥。李恆發現之後憤然怒聲罵道:
對於李恆之意見,張弘範無言地點頭認同。此時下屬忽然慌慌張張地前來通傳。雖然已經入夜,但是水上陣營方面似乎有人乘著小舟而來。
於是孫安甫就這麼在陣中被安置下來。然而這一次,蘇劉義的看法是正確的。
在後來輾轉聽到這件事情的文天祥,對李恆相當感激。
「話說回來,光是從正面攻擊的話,再攻幾次結果都是一樣的吧!」
儘管如此,張世傑卻與以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