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嘯》第七章 崖山

第七章 崖山

「戰事之指揮就交由張樞密負責,請皇上如往常般進行日課。」
張世傑站在船樓上,聽取著蘇劉義之報告。狂風在海面上呼嘯著,每當黑暗的水氣被捲入渦流之時,便可看見元軍的大船隊所激起之白色浪濤不斷地靠近。
「我來傳達父親之命令。明朝,請文丞相一同前往船樓。」
酒過一巡之後他從坐席上站了起來。彷彿感覺到什麼大事將發生,諸將們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張弘範朗聲宣佈:
一臉疲憊表情的陳寶如此說道,並且要求水喝。張弘範命令士兵搬來一整桶的水。陳寶低聲一吼,立刻就抱起水桶喝個精光。放下空桶子,在翻譯官的催促之下陳寶繼續說話。
不久之後艙門開啟,來者是一臉稚氣的張珪。他鄭重地一拜。
「蘇將軍,你去保護皇太后之座船吧!」
從他的態度之中,張弘範可以感受到宋軍將兵們對於衛王所懷抱之心情。從那時起,就再也沒有繼陳寶之後來向元軍投降的人出現。對於張弘範而言,這時他才重新體認到宋軍之團結,以及張世傑和陸秀夫之統率力。
帝昺恭敬地向老師一拜之後,《大學》之講課就開始了。所謂《大學》是「四書五經」之一,內容主要是闡述修身、治國、平天下之基本道理。自宋代以後才特別受到重視。首先將四書合訂成本並撰寫集註者為宋朝朱熹。此時朝廷有人認為「這個時期還講述《大學》未免太拘泥於形式」。
「那是皇上……」
二月一日,宋之將軍陳寶從水上陣營脫逃,向元軍投降。他是趁著夜晚之時偷偷將鎖砍斷,乘著軍船而來的。宋軍得知消息之後,雖然派出蒙衝在後方追趕,但終究還是被陳寶擺脫。陳寶好不容易才抵達元軍陣營。
宋祥興二年,元至元十六年,公元一二七九年二月六日。不論幾度的朝代交替,只要中華帝國仍然存在,就絕對無法忘懷的日子來臨了。
「因為這個任務更重要,所以非得由你擔當不可。去吧,就算是犧牲生命也務必要守護皇太后之安全。」
看到勇往突進的元軍船上,寫著大大「李」字之軍旗飄揚,張世傑的表情更嚴肅了。就如同元軍懼於張世傑之名一樣,宋軍對於李恆之名也不敢輕忽。任由濕冷的風打在臉上,李恆一聲令下——
從張世傑的口氣中,蘇劉義明白了一切,於是大聲地指示士兵們照辦。甲板上剎時間排滿了數百個桶子。雖然是存放已久的水,不過士兵們仍交替地大口喝著。在吞嚥的聲音之中,喝進去的水彷彿全都滲入了乾渴的喉嚨和胃裡。
「實在無法再戰鬥下去了。精力和體力早就已經耗盡。」
「是!」
張弘範仍然持續地等待。他在等著元軍士氣達到頂點,以及宋軍衰弱的時刻來臨。上天對宋軍實在無情。自從元軍佔領水源以來,崖山便從未下過一滴的雨。哪怕是五天才降一次雨都好,那麼宋軍之乾渴就能夠得到舒解了。到了二月五日,張弘範在晚間宴請諸將。
《元史.卷百二十九.李恆傳》之中以「是日,黑氣如霧」來形容當日之情況。銅鑼之聲劃破黑氣傳向了四面八方。
被稱之為帝舟的帝昺座船位於水上陣營之最深處,四周包圍著十幾二十層有如鐵壁般的軍船嚴密守護。在遙遠的銅鑼聲中,帝昺用完早膳,正準備開始上午之課程。
這天,天雖已亮但卻仍舊昏暗,到處都籠罩在一片分不清是雲還是霧的漆黑水氣之下。
張世傑開口。
宋軍在乾渴之下苦不堪言。不光是飲水不足的問題而已,連米都沒辦法煮,只能將乾的米和肉硬吞入口,實在是非常艱苦。有人開始按捺不住而喝起海水,但卻更加口渴,只好痛苦地嘔吐出來。供水船的水槽幾乎已經空了。即使是幼主,就是年幼的帝昺,也無法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只能夠聽從楊太后之勸導靜靜地忍耐。祖父俞如珪看不下去想將自己的水獻上,然而帝昺卻予以回絕,並且將自己的水分給小鳥……
戰爭已經開始。宋元兩軍之吶喊與軍鼓之聲響也從遠近各處不斷地傳來。
請將歡聲雷動。高昂的叫喊之聲連獨處於船艙之中的文天祥都聽得到。
當然,陸秀夫之堅持並不單純是為了這樣的道理而已。他對於帝昺之為人、資質都抱持著高度的期待與感情。「如果健全地加以栽培的話,帝昺將來一定會成為一位賢明的君主」,這是他心裡的想法。就像是俗話所說的,望子成龍之心態吧。
但陸秀夫不以為然。他認為,正因為是非常時期,所以更是不能不講究形式。如果一開始就可以不要形式,那麼事到如今又何需擁立幼帝奉之為宋朝正朔呢?那難道不是應該守護之價值的根源所在嗎?倘若是的話,那麼就絕不能容許形式被簡略或適切地對待。若是無法像一個正統朝廷般地予以堅守,就等於是屈服於元之武力,同時也是否定自己存在之意義。
聽到張弘正的話,文天祥忍不住閉上了雙眼。以蹂躪敗者之自尊做為饒恕性命之交換,並且稱之為「慈悲」。勝者之驕傲有如一把利刃般,刺進了文天祥心中。
劉蘇義接下命令之後,便率領著百名左右的直屬士兵,朝著楊太后之座船移動。水上陣營的構造是以鎖鍊將所有的巨船連結在一起,船與船之間並架有木板相通,因此徒步移動一點都不會不方便。簡直就像是座海上的浮城一樣。
站在船樓之上的文天祥驚訝地默默凝視著戰場。火焰和黑煙從元軍之船首躥出,朝著宋之水上陣營直奔而去,看起來就像是火龍在追趕著獵物一樣。
「好,射擊,別瞄歪了!」
彷彿在極近之處打雷了一樣。
「元軍出動了!」
「鳥?」
「明日,一戰亡宋。」
「什麼?為何不命我擔任先鋒呢?」
劃破黑色的海面留下了白色航跡,元軍來到了水上陣營前。並非全軍齊集。只有李恆所率領之八百餘艘軍船而已。李恆和張世傑一樣,都是陸地上之驍雄。不論是騎兵戰、攻城戰,在各方面都擁有不敗之威名。如果這場水上戰亦大獲全勝的話,那麼屢戰屢勝之聲名絕對會更加響震。
李恆的手在空中,由上而下一揮。
「回回炮、預備。」
「把這些全部都喝光吧!只要戰勝元軍,我們就有新的水可以喝了。要是戰到一半喉嚨乾了的話,也罷,我們就喝元兵的血!」
在下達了這個強烈的命令之後,蘇劉義便將自己手上喝乾之茶碗砸上甲板摔了個粉碎。士氣昂然的士兵們紛紛加以模仿,水上陣營中頓時充滿了茶碗破碎之聲音。
「把剩下的水全部分給士兵們飲用。」
說到一半,陳寶忽然停頓改口。
陸秀夫說完之後,便召來了禮部侍郎鄧光薦。這位老臣可謂是崖山行宮之中最為優秀的學者。
「那是衛王極為寵愛的一隻白雉。」
「記得一定要生擒衛王,把他帶到陛下面前,讓他跪地臣服,向陛下乞求慈悲!」
大概是要他無可逃避地直視宋之滅亡的意思吧。文天祥低聲地回了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