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島》第四天 差勁的水手

第二十一章

第四天 差勁的水手

第二十一章

「我搭捷運。」
泰迪拉開後膛一看,裡頭是空的。為了要確認,他把槍對著左邊牆上開了一槍,結果什麼都沒有,只有擊錘發出的喀答聲。
考利把指節按得咔喳脆響,然後顫聲打了個哈欠,往後靠在椅子裡。「氯丙嗪(chlorpromazine)。它有它的副作用,恐怕還很多。我不是很喜歡這種藥。在最近一連串事件之前,我本來想讓你開始改服丙米嗪(Imipramine),但現在看來是沒希望了。」他身子往前湊,「大體來說,我不是藥理學的狂熱支持者,但以你的狀況,我絕對相信有吃藥的必要。」
泰迪有辦法。唔,原本可以的,但他腦袋裡那道該死的痛楚在他左眼後方猛鑽,一路深入他的鼻竇。
考利手背朝那些名字用力一敲。「拜託喔!」
瑞秋.索蘭度—德蘿瑞絲.夏奈兒(RACHEL SOLANDO—DOLORES CHANAL )
「你很清楚我說了什麼。」
泰迪知道眼前看到了什麼,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
「不曉得她名字,」泰迪說,「不過她當過你同事。」
「不是在波士頓。」考利平靜地說。「是在這裡。」
考利抬起眉毛,又落下。
「啊。那還有星期天,你記得星期天的事情嗎?能不能告訴我你做了些什麼?你在渡輪洗手間裡醒來之前那一天的任何事情,你真的有辦法告訴我嗎?」
「沒有地下室,這裡是燈塔。」
泰迪低頭看著那九個數字和字母:
「你只有一個人,」考利說,「而我們所有人今天上午唯一的任務就是讓你別上那艘渡輪。我真搞不懂你的邏輯。」
「你的名字是安得魯.雷迪斯,」考利說。「艾許克里夫醫院的第六十七個病患?就是你,安得魯。」
「最後的密碼是什麼意思?」
「我一九四七年春天站在那個汽車展示間裡,我還記得挑上這輛車時心裡想,很好,約翰,車子這件事搞定了。你至少十五年不必再去逛車挑車了。」他嘆氣。「當時我辦完這件事,心裡好高興。」
泰迪說,「這是離開唯一的方法。我總得試試看。」
「我沒有誇張任何事。」
泰迪看著自己的筆記本放在兩人間的桌子上。
泰迪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了有關雷迪斯的姓名、年齡,以及入院初步評估事項的日期。評註欄裡寫著:
他點點頭。「這裡。你已經在這裡兩年了。你是這個機構的病患。」
「你說『不』,是指他們並非相同的字母?或是指你不希望他們有相同的字母?」
「告訴你什麼?」
「我叫泰迪。」泰迪說。
「行蹤飄忽的席恩醫師,」泰迪說。
「那把步槍,裡頭沒有子彈。你對槍械這麼有經驗,怎麼會沒發現呢?」
泰迪穿好西裝,在椅子上坐下。
「真的嗎?」考利說。「告訴我你是怎麼去搭渡輪的。開車嗎?車子停在哪兒?」
「待會兒會談到。你先坐,放鬆點吧。來。」考利伸手到地板上,拿起一條沉重的毛巾丟到桌子對面給泰迪。「擦乾吧,免得感冒了。」
「之前那句呢?」
考利帶著微笑往後靠坐,手上的筆敲敲筆記本。「這又是誰?」
泰迪對著自己的名字和雷迪斯的名字看了一會兒。「都有十三個字母。」
泰迪把目光從考利臉上轉開,望著這個小房間,還有牆壁上的床單。「所以就是這麼回事了?」
泰迪聳聳肩。
「就是這麼回事,」考利同意。「這就是燈塔,就是聖杯,是你一直在尋找的真相。你要尋找的,不就是這個嗎?」
「戒除什麼藥癮?」泰迪說。「你讓我吃了什麼藥?」
「眼前我狀況真的不太好。」
泰迪張開雙眼,但仍不斷搖著頭,那些顫抖的字母左右搖晃。
「我沒機會。或許你沒注意到,一堆事情弄得有點忙亂。」
若不是泰迪清楚內情,他敢發誓那個表情的確就是憐憫。
「這兩個名字彼此是變位字。」
泰迪說,「有沒有水?」
「我說坐吧。」
「沒有。」
考利點點頭,把筆扔在筆記本上,把野外無線電拿過來,抓住手搖柄轉幾圈。他把聽筒從小袋裡拿出來,扳開接收器,朝話筒講話。「是,他在這裡了。請席恩醫師先幫你的人一下,再讓他上來。」
「我也感覺得出來。」
「沒錯。」
「兩年。」
他把雷迪斯的入院初步評估表推到桌子那頭。
泰迪往前湊近些,想讓那些字母不再顫動。「什麼?」
「所以呢,怎麼回事,你有人在聯邦執法官署工作?這個人的工作就是每天早上在我的咖啡裡下藥?慢著,或者我每天上班途中都在一家報攤買咖啡,他是在那個報攤工作,這樣更好。所以兩年來,你都派了個手下在波士頓,偷偷給我下藥。」
「她告訴我抗精神病的藥物要花四天,在血管中才能累積到足以產生藥效的分量。她預測我會產生口乾、頭痛,還有發抖的症狀。」
「是啊,沒錯。結果過去二十四小時,你竟然撥不出時間看它一眼?」
「戒除藥癮,」考利說。
「什麼?」
「我的頭現在正抽痛,先給我點休息的機會。」
「不太糟,」他說。
「丙米嗪?」
「你不介意吧?」
考利又露出微笑,眼神轉向較遠處,他打開泰迪的筆記,翻到他記的最後一頁,推過桌面給他。
「那些床單底下是什麼?」
「沒有?這行你也看不出來?」
「啊。那她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那不是抗精神病的藥物。」
考利說,「這個呢?你有機會看過這個嗎?」
「事實如此,」考利說。「又是相同的字母。彼此是變位字。你來這裡尋找真相?這就是你的真相,安得魯。」
「不可能。」
他說著這些時,泰迪感覺到他左眼後方一道痛楚刺向太陽穴,然後往上越過頭頂,一路直探下頜。
「你剛剛說什麼?」
上頭有四個姓名,以六吋高的大寫字母寫成:
泰迪一口把整杯喝光。
泰迪又喝了點水。「我知道,那個女醫師也這麼告訴我。」
「不?」考利皺起眉頭,手沿著那行字劃過。「這些字母是相同的。你看清楚。愛德華.丹尼爾斯。安得魯.雷迪斯。同樣的字母。你有解碼的天分,大戰時甚至還考慮過要當解碼員,不是嗎?告訴我你看著這兩個名字,看不出他們有十三個相同的字母。」
「忙亂,沒錯。我了解。好吧,那現在你看一眼吧。」
考利搖搖頭。「你難道完全沒想過,我們有可能會讓你上那艘渡輪?就算你為了聲東擊西把整個島都炸掉,你想會發生什麼事?」
「可是你沒有破解。」
「對,沒錯。」考利說。「的確沒錯。還有其他的嗎?」
泰迪覺得左耳下方的頸部悸動著。「到目前為止進行得怎麼樣了?」
「有眉目嗎?」考利說。
「嗯,我眼睛沒瞎。」
「怎麼說?」泰迪用力揉著太陽穴,想藉按摩去除那道痛楚。
「喔,拜託。」考利脫下他的醫師袍,披在一張椅背上。
泰迪又說了一次:「不。」
「沒有?」他吹了聲口哨。「你來這裡就是為了它。如果你把這張紙拿回去給賀里參議員——我們宣稱沒有紀錄的第六十七個病患的證據——你就可以把這裡見不得人的祕密全給揭發出來。」
「不。」
考利站起來。他走到牆邊,扯下一張床單。
「這是你寫的,對不對?」
「我比較喜歡『用藥治療』這個字眼。」
「明明就是。張開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泰迪把步槍拿下肩膀,但仍指著考利,走進了房裡。
泰迪低頭看了一眼。「對。」
「車子送修了。」
「看起來毫不起眼,」泰迪說。
「現在還是,」泰迪說。「我是美國政府所屬的聯邦執法官。我一九五四年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一上午離開波士頓的。」
他掛上話筒。
考利抬頭。「沒問題,請便。」
泰迪等著,但考利似乎也在等,整整一分鐘,兩人都沒有說半個字。
下頭的簽名是席恩醫師。
他看著桌子對面的泰迪,泰迪從他臉上看到了一種表情,不同於他來到島上第二天上午在樓梯間、或暴風雨前夕的醫師會議所見到的,也不太符合考利整個人的氣質、或整個島、整個燈塔,以及他們在玩的這個可怕遊戲。
泰迪噗的笑出來。「欸,我知道你們勢力龐大。不過你也不必誇張到這種程度吧。」
考利困惑地盯著他,然後低聲嘀咕,「耶穌啊,我真喜歡那輛車。」然後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
「不是太嚴重。」
「很聰明的女人。」
泰迪看了又看。「沒有。」
「還有呢?」
「當過聯邦執法官,」考利說。
「戒除什麼藥癮?」
「大致正確?」
「我不……都有十三個字母。十三。」
最後泰迪說,「我猜想,你有個觀點。」
憐憫。
好了,沒事了,放輕鬆。你回到城堡山大道的家,吃了晚餐,喝了點牛奶,然後去睡覺。對嗎?沒錯。
考利又繼續寫,筆沙沙刮著紙。「你把那些警衛傷得多重?」
「我看到了。」
「是嗎?」
考利的手背拍拍下一行字。「那試試這一行。『德蘿瑞絲.夏奈兒和瑞秋.索蘭度。』都是十三個字母。你要不要告訴我,他們有什麼共同點?」
「有些人稱之為妥富腦(Tofranil)。」
泰迪凝視著那些字母,看得眼睛都花了。

泰迪現在聽得到潮水湧來,怒浪拍擊著崖底的岩石。他雙手緊扣在一起好平息顫抖,而且努力不要管他左眼後方愈來愈劇烈、愈來愈持久的抽痛。
泰迪努力想集中精神,對這個室內遊戲已經覺得厭倦了。
考利又回去寫他的字。「裡頭是空的。」
「針對誰?」
「你的名字,第六十七個病患的名字,失蹤病患的名字,還有你太太的名字。」
「沒有了,」泰迪說。「你要我說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就沒法告訴你。我沒辦法——」
「不!」泰迪手掌根猛壓著雙眼,想把視線揉清楚些,或是想把光遮暗些,他不確定。
「我還沒看到地下室。」
「他們有同樣的字母。」
「你慢慢來。」
泰迪雙手舉起來。「再道歉一次。」
「的確。」
「雷迪斯。」
「……嗪。」考利點點頭。「氯丙嗪。你服用的就是這個,正在戒除藥癮的也是這個。過去兩年來,我們一直給你服用這種藥。」
「會更惡化的。」
考利想了一會兒,然後轉動椅子,露出他身後窗臺上的一個水壺和兩個玻璃杯。他給兩人都倒了一杯,遞給桌子對面的泰迪。
「這裡?」
「再說一次,一堆事情變得有點——」
「不可能。」
泰迪聳聳肩。「對不起。」
泰迪說,「過去什麼?」
病患具有高度智力及高度妄想症。已知有暴力傾向。極度激動。對於自己的罪行未顯露悔意,因為他否認曾有任何罪行發生過。病患建立了一系列高度成熟且具高度想像力的故事,以防止自己面對其行為之真相。
「我很專心啊。」
「我轉乘公車。」
「沒有。我什麼都看不出來。只看出都有十三個字母而已。」
泰迪搖搖頭,覺得想吐。那些字母跳動著。
「那這些症狀是出自什麼原因?」
「看看這些名字。」
泰迪擦了擦頭髮,然後脫下襯衫,揉成一團扔在角落,擦乾上半身。擦完之後,他拿起桌上的西裝外套。
「愛德華.丹尼爾斯和安得魯.雷迪斯這兩個名字,有什麼共同點?」
「你為什麼不開車?」
「渡輪站那邊沒有捷運站。」
考利翻起他筆記本的一頁,看著次頁的內容,然後手一鬆又落回去。「不太好。我本來抱的期望更高。」
考利身後的牆上罩著幾條粉紅色的床單,邊緣用縐巴巴的膠帶貼著。他面前的桌上有幾個文書夾、一部軍用野外無線電、泰迪的筆記本、雷迪斯的入院初步評估表,還有泰迪的西裝外套。角落裡的椅子上放著一架盤式錄音機,上頭的轉盤正在轉動,頂端立著一個小型麥克風,朝外指向房間中央。考利眼前則放著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筆記本,他一邊在上頭寫字,一邊對泰迪說,「坐吧。」
他感覺到那道痛楚正在他眼睛後頭猛戳。
「沒錯。」
「可是這很簡單啊,」考利說。「九個字母。」
考利攤開雙手,微微一聳肩。「他是個出色的精神科醫師。年輕,但前途無量。這是我們的計畫,我和他的。」
泰迪緊緊盯著那些字母,直到視線都模糊起來。「沒有了。」
「沒有了?」
考利搖搖頭。「他一直待在島上。」
好吧,記住。告訴他你星期天做了什麼。你下班回家。你回到鈕釦樹街的公寓。不,不是。不是鈕釦樹街。鈕釦樹街的公寓已經被雷迪斯放火燒毀了。不,不是。你住在哪裡?耶穌啊。他看得見那個地方。是,沒錯。那是在……那是在……城堡山。就是那裡。城堡山大道。在湖邊。
泰迪把步槍放在地板上,把桌旁的椅子拉過來,但沒有坐下。
「我是聯邦執法官。」泰迪說。
「這些字母有什麼共同點?」考利說。
「你已經給我下藥兩年了?」
泰迪說,「看起來大致正確。」
「嗯,那是密碼。」
考利說,「你的辦案筆記,沒錯。我們在我房子旁邊的樹林裡發現的,跟你的西裝外套放在一起。你把我的車炸掉了。」
愛德華.丹尼爾斯—安得魯.雷迪斯(EDWARD DANIELS—ANDREW LAEDDIS)
「這個嘛,你是密碼天才。你告訴我。」
「專心看。」
「我來猜猜看——他搭今天上午那班渡輪到的。」
十三(M)—二十一(U)—二十五(Y)—十八(R)—一(A)—五(E)—八(H)—十五(O)—九(I)
「嘴巴乾,嗯?」考利說。「舌頭老是發乾,好像搔不到的癢處,不論喝多少水都沒用?」他把那個水壺放到桌子對面,看著泰迪又倒滿杯子。「雙手顫抖。狀況變得很嚴重了。那你的頭痛呢?」
考利往下看著他,臉上再度充滿虛偽的同情。
考利吼道:「他們有同樣的字母!」
泰迪微笑了。「那氯丙……」
「我很喜歡那輛車。」
「那當然,沒錯。」考利敲敲那一頁。「要不要現在破解?」
「還有你那個四的法則,」考利說。
泰迪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