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 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七日～三月二日
第五十九章
其中的一個人咧笑著，用那橡皮警棍敲了敲他的手掌心。然後警棍在空中嗖地一聲劃過狠狠地擊在帕沙的臉上。蒙古人痛苦地慘叫著，那橡皮警棍一記又一記地猛揍著，他的頭被那棍子打得左右甩擺，直到臉變成了一團血肉。
「我得知道帕沙是否安全。我想讓他離開莫斯科。不然的話，今晚我們做的那些事被發覺了，他會被定上同謀罪的，而且毫無疑問他會被槍斃。兩個小時以後有一班火車開往烏拉爾，我想讓他帶上一套假證件乘這班火車。只要他隱身於自己的同胞之間他們就永遠也找不到他。」
路金花了不到一分鐘打了電話，當他放回話機時，他的臉上緊張地滲出汗來。他看著史朗斯基，然後說道：「好了。」
魯穆爾卡就站在窗前，一支托卡雷夫握在他的手中。兩個相貌粗野、身著便衣的ＫＧＢ人站在帕沙的辦公桌前。他們手上持著橡皮警棍。帕沙被綁在一張椅子上，手和腳都被皮帶緊緊捆綁著，他的臉都已腫脹變形了，一片血肉模糊，簡直難以認出來。其中的一個人用手捂著他的嘴，當他鬆開手時，帕沙痛苦地咯著，那充血脹起的眼球在眼窩裡不住地打轉。
史朗斯基走出門外，停留了一下以檢查過道，但沒有人影。
史朗斯基坐在車內，他心緒不安地拿了根香菸並點上，然後又瞄了一眼躺在後座上的那具死屍。
「見鬼去吧。」路金啐口罵道。
天仍下著雪，路金將車停在ＫＧＢ總部側門的街對面。
「十分鐘的路，這條公路一直開下去。再要十分鐘的時間被帶到裡面，要是我們幸運的話。所以我們的時間很緊迫。」
「起來，叛徒！」
路上幾乎沒車輛。當他們一駛出近郊，史朗斯基便說道：「停一下。我要再檢查一遍這個計劃。這不能出任何差錯，匹提亞。」
「聽我說，匹提亞。這事我一個人去幹就行了。你有妻子和孩子要照料。沒有必要把你的性命也搭進去。我要你活著。至少我們當中有一個人要活著。你就為了我這樣做吧。為了卡蒂婭和我們的父母。」
他抽出那鉤爪，然後朝後退了一步，魯穆爾卡的身體沿著牆壁滑癱了下來，血從他胸脯的傷口汩汩流出。
路金狠狠地瞪著他的臉，「去地獄打發你的日子吧，你這混蛋。」
「你這樣太冒險了。」
當這個人還在滾翻著身子時，第二個人正餓虎瘋張般地撲上來，史朗斯基連發了兩槍，分別擊中了他的喉嚨和胸口。
掩體裡
「停在它旁邊。」
僅數秒工夫，路金的身子軟癱在座椅上並失去了知覺。史朗斯基跨出車外，置身於寒冷的冬夜野外，然後走下階梯進到那掩體裡。
當路金剛一步邁向前，魯穆爾卡一拳狠擊在他的下巴上。他朝後跌衝到牆壁倒下來，但魯穆爾卡迅速地欺向前來，抬起膝蓋狠狠地朝他的肚腹一頂。
「死在廳旁邊的一個辦公室裡。你打電話了嗎？」
當路金沒有挪身時，魯穆爾卡凶狠地揪住他的頭髮將他拖到一張椅子上。他瞪著他的臉，「你知道我不明白的是什麼嗎，路金？動機。但這當中一定有個解釋的。這總會有的。而且你會解釋給我聽的。」
十分鐘以後他們到了孔策沃公路。
魯穆爾卡臉上的肌肉繃緊了，「你讓你這裡的矮個子黃種朋友巧妙地絆住我們，好讓你溜走，是不是？不幸的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沒幫我們很多忙，交代實情。但這或許是我們的手段還不夠硬，沒能撬鬆他的牙關。」他朝站在帕沙兩旁的那兩個人點了點頭，「給路金看看他和他的臭婆娘在地牢裡會有什麼在等著。」
魯穆爾卡抬靴一腳猛踩在路金的腿上。
「什麼也別告訴他，尤里……」他滿是鮮血的臉仰瞪著魯穆爾卡，嗓子沙啞著喃語道，「操……你……狗娘養的……」
路金打轉著方向盤，將車停在掩體入口處。那平頂被積雪厚厚地蓋沒著，一段階梯下通到那黑乎乎的入洞口，門已鬆脫歪斜著，靠著鉸鏈勉強掛住。
史朗斯基朝帕沙的屍體點了點頭，「但是沒能來得及救你的朋友。」
突然間史朗斯基的眼睛潤溼了。他迅速地從他的口袋裡掏出一串鑰匙。然後他朝那防空掩體點了點頭，「我會把你留在這裡。利貝爾在一個叫克林的火車站等著，在莫斯科的西北面。我們剛剛經過的路上，回去半公里的地方有一輛藍色的埃姆卡運貨車停在那等著，已經注滿了汽油。這是車鑰匙。如
「那現在就打吧。」
魯穆爾卡轉向他，掄起手槍猛一下砸在他的下巴下，打得他朝後翻倒在地上，跟著魯穆爾卡將槍管狠頂在他的前額上，直頂得他發痛，「現在輪到你了，路金。你最後能做的一件事就是開口交代。」他將手槍放一邊，對那兩個人吩咐道，「把他按在桌上，脫下他的褲子。」
「我們有多長時間？」
路金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路金搖了搖他的頭，「沒時間了。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大門的那個門衛不見了。到那時，一切就亂鍋了。」
魯穆爾卡跨向前來，「少跟我裝蒜，路金，現在再來這一套已經太晚了。解下你的手槍把它放在桌上。乖乖地放好。不然我會在貝利亞高興地處置你之前就打掉你的腦袋。」
「戰爭時遺留下來的一個防空掩體。」
路金鑽出轎車，穿過街道走入那側門。史朗斯基看著那個門衛檢查著他的證件，然後路金跨進廳內的一架電梯，人消失了。
當他想要從椅子上掙起身時，那兩個人將他緊按住。
這一切是發生得如此迅速。魯穆爾卡的一個人剛想伸手摸槍，史朗斯基一槍打中他的眼睛。在那人朝後仰翻時，第二槍已經擊中了他的脖子，打碎了他的氣管，將他的慘叫聲堵在了喉嚨裡。
「除了頭髮的顏色，我們兩個人的個子十分相近。至於其他的，就讓我來操心吧。」
路金難以置信地瞪著史朗斯基，「見鬼，你怎麼會自己跑進來了？」
在魯穆爾卡剛剛抓住槍時，路金飛身撲上來，將他推頂到牆上。他的手臂奮然揚起，那金屬鉤爪狠狠地戳入魯穆爾卡的胸膛。這個惡如凶獒的人雙眼驚恐地大張著，路金的另一手迅速抬起捂住他的嘴，悶住他的尖叫聲。
魯穆爾卡彎身摸到他的武器，但史朗斯基比他更快，已經調轉槍口對準了他，但路金大喝道，「不！留給我。」
當那兩個人強力拖著路金到桌上時，一個聲音冷冷地說道：「要我可真的不想這麼幹。」
史朗斯基的手指迅速往上一探，像虎鉗似地夾住路金的脖子，拇指緊按在他耳背後的穴位。路金奮力掙扎並想反制住史朗斯基，他的手臂揮打著，身體拼命地躍騰著，但史朗斯基的力氣更大。
「可是……」
「我想是這樣的。」
「好了，我想你也看
當他熄火後，他轉向史朗斯基並說道：「給我十五分鐘時間。如果我到那時還不出現立即離開這裡，越快越好。車子丟掉，到最近的一個地鐵站去。這以後我恐怕你就得一個人照你原先計劃好的自己摸著去孔策沃了。」
路金激烈地搖著頭，「米契亞，這真是瘋狂的想法。兩個人在一起，我們還有一線機會。一個人去你根本沒有希望。」
「這你就錯了。你已經打了電話，他們正等著你。我可以用你的證件混進去。」
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看起來像是一副鉗子的東西，對路金說道：「一個那法國人都熬不過的小玩藝兒。不過就你來說，我可以擔保你今後再也走不了路了。而且我都無法向你表達我對此是感到多麼的痛快。」
「這樣也好過讓你去解釋我是你的一個隨從官員。就憑那麼嚴密的警衛措施，他們可能根本不會讓我一起進去。」他搖了搖頭，「就像我說的，我不想你去死。如果你跟我在一起最終他會把我們兩人都殺了。我不想讓他殺了你。我不想讓他毀掉我們全部。要是有時間的話，我真想好好告訴你這麼久日子來我是多麼想念你們，我是多麼愛你和卡蒂婭。我是多麼渴望能再跟你們倆在一起。但是沒這個機會了。」
路金久久地、痛苦地望著帕沙那張糊滿了鮮血的臉，然後跟了史朗斯基出去。
「一個小小的回報。但是跟貝利亞將要給你的回報比起來還算不了什麼。有趣的是剛剛發現你的妻子沒在家裡，路金。半個小時前我讓我的人到你的公寓跑了一趟。毫無疑問你認為她在別的地方會更安全些。但你不必多慮，我們會找到她的。而你知道等我們把她扔進地牢裡，我會怎麼對付你的那臭婆娘嗎？會玩得她爬不起身。」他獰笑著，「當然，要是有一點合作精神，你可能會發覺我還有一點慈悲心。你在玩什麼把戲，路金？」
路金緊盯著那屍體。他久久沒有吭聲，然後他轉回頭來，臉上滿是悲痛之色。
史朗斯基透過飄落的雪片觀望著前方。孔策沃路的右前方有一片燈光，只見一幢類似工廠建築的紅磚樓房，底下有著兩扇巨大的鐵門，然後他看見一輛救護車慢慢地從大門裡開出，這才意識到那是家醫院。在路的左邊，有一條小徑沒入
路金頓時反應過來。一切都明白了。他的臉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他緊盯著史朗斯基，「你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幹，是不是？」
傑克．麥西那雙無生氣的眼睛直直地瞪著他。
「我們只有這唯一的機會可以得手。我們再檢查一遍這計劃有沒有漏洞。我不想有半點差錯。停一下。」
他發動了汽車。
路金走向桌子，史朗斯基則走到門口守著，他將門微開著留條縫，舉著奈琴特以備萬一。
他將路金的手槍槍管狠頂著帕沙的太陽穴。
「那麼我們快走，別等人拉起了警報器。別忘了那制服。」
一縷鮮血流淌到路金的下頷，「不，只是一頭冷血、殘暴的禽獸罷了。」
路金大叫道，「不！」
帕沙看起來幾乎失去了意識，他的眼神都不能集中起來，嘴上是一大團血沫。然後突然間他的喉嚨發出一陣咕嚕響，人一下子恢復了神志，現出一股寧折不彎的怒氣。
「你一踏入電梯，那個辦公桌邊的門衛就迫不及待地拎起話機。所以我決定還是進來跟你在一起。」
當他鑽回到寶馬車後，他轉頭朝後看了一眼橫躺在後座的麥西屍體。
「米契亞，不……！」
路金悲聲大吼道，「不！」
路金走到角落的衣物櫃，拿出他備留著的制服、手套、靴子和帽子。
「歡迎歸來，路金。你加入我們一起真是太好了。」
魯穆爾卡的臉頓時因暴怒而凶相畢露，托卡雷夫槍口一抬，快得路金還來不及反應。武器緊按在帕沙的太陽穴上，撞針一磕，槍「砰」地一下開火了。
史朗斯基朝ＫＧＢ大樓點了點頭，「你再進去實在是太危險了。真的有必要這麼做嗎？」
史朗斯基點了點頭，「那祝你好運。」
當他痛得頭朝後一縮時，魯穆爾卡又揪住了他的頭髮。
「我還發覺另一件事。這個黃種混蛋被人看見溜進過檔案辦公室。沒有允許這是絕對禁止的行為。」他咧嘴笑著，「一個人把鼻子伸到他不該伸的地方去，那就是自己找死。我想知道他去那兒幹什麼？最後一個機會，路金。要麼你老實交代，要麼我現在就在這裡把這個黃種混蛋的腦袋給打開花。」
他看了一下他的手錶。時間是凌晨一點一刻。
當他對著鏡子檢查完自己的形象後，他又將手電筒朝靠在掩體裡牆壁上的失去知覺的身影照了一下。在寒冷的氣溫下，他不會再超
路金跨進房間並合上門。他扳了一下電燈開關。房間頓時一片明亮，幾記嘿嘿低笑聲使得他疾忙轉過身來。
「再見了，弟弟。」
他將手槍放回他的槍套，隨即那根馬鞭出現了。冷不防地馬鞭在空中呼嘯揚起，在路金的臉上狠狠地抽了一記。
「他是個好人。一個穿著狼皮的好人。」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恢復平靜，「那門衛怎麼樣了？」
「半個小時後換班。但這之前隨時會有人注意到那門衛不見了。」
「史達林的別墅還有多遠？」
魯穆爾卡和那兩個人疾忙轉身，史朗斯基站在門口，一支無聲手槍握在他的手中。
當路金熄了火，他看見那支帶消音器的奈琴特出現在史朗斯基的手中。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史朗斯基將武器對準了他。
毒打仍繼續著，直到最後魯穆爾卡說道：「夠了。」
「謝謝你了，米契亞。」
「還沒來得及。」
「米契亞……別這樣……你永遠不可能單獨進得了別墅。」
當路金軟癱在地上時，魯穆爾卡居高臨下地站在他旁邊，他的雙手叉在他的臀部上。
路金掃了眼對街的大樓。那兩扇櫟木大門敞開著，再進內有一扇玻璃門通往裡面的一個廳道。廳裡面燈亮著，一個身穿制服的值勤門衛坐在廳裡的一張桌子後面。
史朗斯基手指著擋風玻璃外，「那是什麼？」
「幸虧晚上這時候這樓裡幾乎沒有人。」
帕沙的頭被衝力朝旁猛一顛，他的身體一下子像布娃娃一樣無生機地鬆軟了下來。子彈穿透了他的後腦勺，鮮血濺散在周圍的牆壁上。
路金的心頓時一沉，「這是什麼意思？」
很長的時間裡，史朗斯基凝視著路金的臉，直到最後他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感情，俯下身子，緊緊地親著他的面頰，跟著突然間他發覺到自己竟在流淚了，隨後他戀戀不捨地鬆開路金的身子，扭身離去，踏上階梯。
路金解下他的托卡雷夫並將它放在辦公桌上。
「我真不明白，路金。我本來還以為你挺有腦子的呢。你真的以為你今晚幹了這一切以後就可以逃之夭夭了？破壞我去抓那美國人？放了那女人還把小孩從孤兒院裡帶走？你一定以為我是個可以隨便擺弄的傻瓜。」
「再說，你還需要一套ＫＧＢ制服為了我們計劃好的需要。而且還有一個重要的電話要打，還記得嗎？」
「可你跟我根本不像。」
四樓樓面空無人影，辦公室裡是一片黑暗。
魯穆爾卡勾了勾一根手指，「走近點。離那門口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