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一部 一天的國王

8

第一部 一天的國王

8

一個思緒在她腦海中慢慢成形,但仍很模糊。她看見那個女人在尖叫、哭泣、呼喊救命。她還看見……看見另一個人。是他,她心想,不明嫌犯八二三號。但他詳細的面貌為何?她必須再仔細瞭解。是什麼?……是什麼?然而,這個思緒突然不見,完全消失了。
「說得好,但不用鑰匙我該怎麼解下來?」她覺得好笑。
喀噠。「艾米莉亞?」萊姆的聲音在電波爆裂音後傳出,差點把她靈魂嚇出了竅。「妳在哪,艾米莉亞?」
「對,用紙袋。現在,艾米莉亞,到屍體那裡。」
「如果我沒記錯,手提箱裡應該有一些橡皮筋。」
「很好,所以也許那傢伙很愛慕虛榮地噴了一堆刮鬍水,這可能是上流階層的指標。也或許他想蓋掉一些他可能留下的氣味,大蒜、雪茄、魚、威士忌。我們以後一定會知道。現在,艾米莉亞,仔細聽好。」
「應該不會,不是。」
「艾米莉亞,我們需要那副手銬。我們必須在實驗室打開,不能等法醫來,這是一定要做的。」
「還有,我不知道。頭髮吧,我猜。短頭髮,很整齊,有一堆頭髮。」
那裡!就是那裡。莎克斯的目光順著蒸氣管,看向房間陰暗凹處中的另一個蒸氣孔蓋板。那裡是更適合藏匿那女人的地點,從門口經過的人根本看不見那裡。此外這個蓋板上只有四根螺釘,而被他挑選中的那個蓋板卻有八根。
「那就假設那是血跡。血跡是被害人的嗎?」
「不,」他咕噥說:「制式手電筒太窄了。妳需要十二伏特的廣角燈。」
「但這裡已經沒東西了。」
「不知道,」她回答:「我怎麼會……我不知道。」
「我想是。」
「妳自己有噴香水嗎?」
「血跡通往什麼地方嗎?」
「紙袋嗎?」
「是人骨嗎?」
「可是,我沒帶進來,」她沒好氣說:「要我出去拿嗎?」
「沒錯!我想那正是妳希望的。妳在想蒸氣會把她變成怎樣。妳還有什麼感覺?」
「聽好,妳叫我林肯就行。等這次事件過後,我們就會對彼此有很深的了解了。」
「好了,做好了。」
「不,艾米莉亞。別把鎖打開。」
萊姆笑了。「他一定很高興我們就此放棄,不過還不行,我們還沒搜查完現場。讓我們再多找一些和不明嫌犯八二三號有關的事。」
「如果這是另一個被害人的骨頭怎麼辦?」
她爬上天花板,花了十分鐘用強力手電筒照亮也許五十年來從未被光線照過的地方。「沒有,沒發現任何東西。」
「今天不講規定,艾米莉亞。我們可以自己作決定。法醫會接在我們後面勘驗屍體。」
「艾米莉亞,回答我。」
「拿證物袋和信封,各拿十二個放在口袋裡。妳會用筷子嗎?」
「先告訴我妳看到什麼。」
「艾米莉亞?艾米莉亞?」
「好像是通往牆上的一塊磚頭,它是鬆的,上面沒有指紋,我要把它推進去。我……啊,天啊!」莎克斯倒抽一口氣,踉蹌退後一兩步,差點跌倒。
「知道。」她慢慢接近那具被毀壞的軀體。
「有看見任何腳印嗎?」
提到食物,她胃裡的東西又快翻了上來。她拒絕看向被綁在她面前的女人。
「呃……不確定。」
「看來是。」
到房門前,遙位特警隊員推開房門,以衝鋒槍左右比向光線微弱的房間。衝鋒槍槍管上裝有手電筒,在房間裡殘餘的蒸氣之中投射出一道蒼白的光芒。莎克斯聞到濕氣,霉味。還有另一個味道,相當噁心。
「哎,遷就我吧。怎麼走?」
她的手顫抖著,調小耳機音量。
萊姆笑了,對置身在這個惡臭墓穴的莎克斯而言,這笑聲十分刺耳。他說:「他很聰明,今天早上能完全消滅行蹤,現在沒理由不這麼做。沒錯,這小子是很厲害,但我們也不差。繼續走。」
「看到了。」
她做了,吸氣。作嘔,差點嘔吐。
「怎樣?」她吼道。
「去吧。」
「指紋?」
「哦?我敢說還有,艾米莉亞。那裡有他的地址、電話、他的特徵、他的希望和渴望。這些東西全在妳身邊。」
「很抱歉,艾米莉亞,但妳必須這麼做。我們必須知道這是不是她的香水味。」
「這裡還有另一根蒸氣管可以銬住她,但我還是決定把她銬在明顯的地方。」
莎克斯點點頭,朝麥克風把這個簡語的意思完整說出:「現場發現一具屍體,確定死亡。」
「妳住在都市對吧?妳去過中國街嗎?吃過左宗棠雞?芝麻涼麵?」
「手提箱裡有瓶標示DFO的噴霧劑,那是螢光染料。拿來噴在指紋上,用聚光燈照亮,再用一比一的拍立得相機把它拍下來。」
「快點,艾米莉亞,到手提箱那裡,拿鋸子出來,在蓋子裡層。」他冷冷地說:「麻煩妳。」
「好,那妳拿兩根鉛筆放進口袋裡。現在妳開始走格子,每一吋都要走到。準備好了嗎?」
她相當驚訝。「沒錯,就是這個!掃帚的痕跡。你怎麼知道?」
「你認為他又留下東西?」
「妳必須這麼做。」他有點不高興,被她不情願的態度惹的。
「形容這個味道。」
「看來不像。那裡離她被綁的地方太遠了,而且之間沒有血液痕跡。」
「嘴巴被貼上水管膠帶,兩吋寬。銬住雙手的是制式手銬,腳部被曬衣繩捆綁。」
「看來是。骨頭長度和直徑各大約兩吋,血跡是新的。這是被鋸下來的。老天,誰會他媽的做出這種……」
這次工作大概六十分鐘,最多。
她用聚光燈膽綠色的光芒照向那塊地方。
萊姆告訴她。「叫緊急應變小組的人出去,由妳和醫護員過去檢查。」
「我不認為我們有時間這樣做。」
「到門口那裡,快點。」
精神變態,他真是夠了。
「是,我在門邊。你知道嗎,這太瘋狂了。」
在莎克斯處理骨頭時,萊姆問:「還有其他布置線索嗎?」他似乎相當關切。
(他希望被害人已死,最好是這樣……)
她緩緩繞過鍋爐室中央那具恐怖的木偶。她想起六、七歲時在布魯克林區街上玩過的一種五月柱遊戲,當時她父親還很驕傲地拍下家庭錄影帶。她慢慢繞圈。這是個空曠的房間,卻還有一千個不同地方要搜尋。
又來了……快吐了。
「沒了。」
「妳會做初步血液測試嗎?」
「妳在門邊嗎?」
「不,我們回來再做。用白報紙把衣服全包起來。」
房間在旋轉,出現一個黝黑、星光燦爛的夜晚。房間的黑暗和微弱昏黃的燈光不停旋轉。主啊,別讓我昏倒!
「現在,閉上眼睛。妳聞到什麼味道?」
「艾米莉亞?」
「手提箱裡有一捲兩吋膠帶,3M的。用膠帶把它們收集起來。」
她的思緒塞滿這兩個莫名躍入的畫面,但究竟是這兩個景象讓她平靜,或這平靜乃是來自其他地方,她此時不想猜測。「我在。」她回答林肯.萊姆,然後按照過去所學的,執行勘驗屍體的工作。採集指甲屑、收集毛髮——包括頭髮和陰毛。她邊做邊回報,讓萊姆知道她目前的工作情況。
她凝神看向地板。「我……呃,沒有,只看到地上有一條條痕跡,好像吧。」她隨隨便便說出這些話,不禁有點畏縮擔心挨罵。但萊姆不像皮提瑞,不計較她說話的方式。他說:「看來,他把現場掃過了。」
「妳不必說它是從哪來的,只管描述就好。」
「妳有手電筒嗎?」
她照做了,看著這具屍體。人的皮膚怎麼會變那麼紅?像一隻蒸熟的螃蟹殼。
「一個大房間,大概二十乘三十呎,裡面都是生鏽的水管。碎裂水泥地板,磚頭牆,長了黴。」
「還是什麼?」
「什麼?」
「我有制式鹵素燈……」
在建築物外,天空仍滿是不流動、黃色的空氣,附近的建築物都蓋著煤灰,像燒焦的骨頭,但莎克斯從未像現在這樣高興又回到這個城市的懷抱。她一手提著鑑識工具箱,一手拿著那把鋸子;耳機垂晃在她脖子上。她不理會盯著她看的大批警察和現場圍觀者,逕自走向現場鑑識車。
「她還活著嗎?」萊姆重複。
原來如此。塞利托和波林挑了一個瘋子做搭檔。也許他們在警察這一行屢創豐功偉業,但我才不要和他們一道。
我辦不到……這沒什麼難的。不可能。我就是辦不到。
「艾米莉亞,這只是收集證物的另一種方式。」
莎克斯移動腳步,向前方看去。她瞇起眼睛,一開始不太確定自己看的是什麼東西。接著,她明白了。
「沒有指紋。」她說,有些失望。但當她舉高聚光燈打算關掉時,油槽壁上卻映出一塊痕跡。「有指紋了!」她大叫。
「不,」莎克斯喃喃說:「我看見她沒……不。」
她右關節和肩膀因箱子的重量而傳出陣陣抽痛。她調整握姿把箱子移到左手,差點沒拿穩滑下。不過她沒有停下腳步,一行人繼續朝房門口走去。
「什麼?」
她掀開蓋子檢視箱內器物,裡面裝有:鉗子、鑷子、一面裝在手把上的伸縮鏡、棉花球、點眼藥器、鋸齒剪刀、移液管、抹刀、解剖刀……
「怎麼走?」
「艾米莉亞?妳沒事吧?」
「什麼?」
「我該把它帶回到你的……辦公室?」
「不會。」
「那好。現在把曬衣繩剪下來,不要從打結那裡剪開。裝起來,用塑膠袋。」
「怎麼了?」萊姆問。
「你說什麼?」
萊姆沉默了一下,然後說:「不,不是手銬,艾米莉亞。」
「用聚光燈照身體。他也許會赤手觸摸她的身體,找看看有沒有指紋。」
不,不!她閉上眼睛,把注意力放在她疼痛的關節。最痛的部份——她的膝蓋。而後,奇蹟地,那陣嘔吐感度過了。「不是她的香水。」
她睜著眼睛,吸了口氣。「聞了,但我不知道我聞到的是什麼。」
「妳覺得很急迫嗎?還是對自己的所做所為非常冷靜?」
莎克斯痛得彎下身子,她的關節像著了火,但她馬上又開始搜索。她把地板每吋土地都走了一遍。「沒東西,什麼都沒有。」
「這樣才能看見她?」
「在?怎麼了?」
「不知道,」她說:「大概是男人的吧。」
莎克斯又照做了。接著,萊姆說:「還有手銬。」
「我不知道。」她喃喃說。
萊姆的聲音是如此平靜,和她印象中在他房間裡聽到的那個卑鄙、刻薄的聲音完全不同。平靜……好像還含有一種東西。她一時不知道那是什麼。
「聞她的脖子。」
莎克斯剪下上衣、裙子和內褲。她伸手摸向垂在女人胸前、她以為是胸罩的東西,不過感覺很奇怪,手指一捏就破碎了。接著,她像被人摑了一巴掌,突然明白她握在手中的是什麼東西,隨即發出一聲尖叫。這不是布料,而是人的皮膚。
「也許為了確保她不致掙脫逃開,也許為了防止她嘴上的膠帶脫落……我不知道。」
尼克以前用的是什麼?亞瑞牌刮鬍水。
她慢慢上前,不敢置信地盯著面前的東西。
她的心一沉。找別人吧,叫別人來做這項工作。她說:「要等法醫勘驗完才行,這是規定。」
「啊,不。」她輕聲說。一陣噁心的感覺湧起。
「你怎麼知道他會享受這種感覺?」
我討厭他,她心想。討厭一名殘障者是不對的,但我去他媽的就是討厭他。
「綁在牆上?」
……小吸塵器、包乾酪的紗布、信封、篩網、刷子、剪刀、塑膠袋和紙袋、金屬罐、瓶子——濃度百分之五的硝酸、寧海德林、矽樹脂、碘化物、指紋採集裝備。
她怒道:「現在我不想接受考試。」
「拿鉛筆,用鉛筆把它夾起來。這東西是濕的嗎?」
「聞?你是說聞嗎?」他瘋了不成?
但事實並非如此。在一個離地約六呎高的棚架上,她發現歹徒留下的第二組布置線索。她開心大叫一聲:「找到東西了。」
「會是刮鬍水味嗎?來自那個醫護員或緊急應變小組隊員?」
「有箱子嗎?地上有沒有箱子?」
「什麼?」她問。
「很好。現在開始第一次搜查,妳先找腳印和任何他留給我們的線索。」
「你要我鋸斷手銬?」
「手銬鎖的機械裝置是追蹤嫌犯的最佳途徑之一。」
「算了吧。」
「很好,艾米莉亞。但這表示什麼?我們該如何運用這個事實?」
「妳必須事前勘察過這裡——找出一個偏僻的地方,還有蒸氣管的線路,並且把這個線索留在鐵軌旁。」
在她的手離被害人的皮膚只剩幾吋時,她僵住了。
「沒有,這裡是空的,只有水管、油槽和鍋爐。有一堆砂——貝殼,一堆從牆上裂縫灑出來的。那裡還有一些灰色的東西,太……」
「是水管。她雙手被手銬反銬在背後,兩隻腳被曬衣繩捆住,嘴巴也被水管膠帶封起。那個人打開蒸氣輸送管,她才離洞口幾呎而已。天啊!」
莎克斯被萊姆流暢、低沉的聲音弄得迷惑了。她完全忘記他的身體是癱瘓在床上。「嗯,沒錯。」
「她心臟已停止跳動,更何況,」他像電視上的廚師那樣解釋:「血液已被蒸得凝固了。」
「我會用筷子。」她冷冷地說。
莎克斯收集起大部份頭髮,放進一個紙信封裡。她檢查頭髮四周的棚架。「我看到一點痕跡,很像生鏽或血跡。」她突然想到,便拿起聚光燈照向那裡。「這些東西會反射螢光。」
「是一根骨頭,鮮血淋漓的骨頭。」
她的目光停在女人被毀壞的身體上。水滴由脫了皮的鼻頭上滴下,臉頰上顯現一小塊白色的東西,那是原本應被肌肉覆蓋住的骨頭。在極度痛苦下,女人的臉僵成齜牙咧嘴的表情,就像今天早上的那個被害人。
但這些話在一離開她的嘴的同時,她便想到:錯了。她並不驚訝聽見萊姆的舌頭在她耳機裡咂了一聲。「妳說真的嗎?」他問。
這是不可能的。她對麥克風說:「我認為你不能信任我,警探,我真的不懂半點刑案現場勘驗工作。」
「描述她被捆綁的情形。」
「剛遇害的嗎?」
不理會那晦暗的眼珠……
「先從一個方向來回走一次,然後再由垂直方向來回走第二次。」
他說教式的口吻令她很不高興。她保持沉默,不想答話。
「那你要我鋸的是……啊,你不是認真的吧?鋸她的手?」
「好,我到了。」
「你為什麼這樣認為?」
「我要妳假裝是他。」
「妳知道程序嗎?」
我快吐了,她心想。就像尼克和我去「潘球餐廳」的那個晚上,喝了太多該死的冰台戴克利雞尾酒。我們這兩個好鬥的警察,大口吞下有藍色塑膠箭魚游在裡面的娘娘腔飲料。
幽暗的洞穴。炙熱,陰森,潮濕。
她依指示完成這些動作,然後回報。他說:「現在用吸塵器吸取油槽之間地上的東西,如果我們幸運的話,也許會發現被他搔掉的頭髮或咬掉的指甲屑。」
不理會那殷紅的肌膚……
「完全喪心病狂。」萊姆同意,口氣卻相當愉悅。「手提箱打開了嗎?」
「是,一大塊深色木頭。」
她沒有回答,只呆望著屍體。
「有了!」她興奮地說,看向地板。「他待過那裡,」她忘了繼續扮演嫌犯角色。「那裡被他掃過了。」
此時她看向自己內心深處,並且,不知為什麼,她看見她的父親,穿著制服,弓著身子走在西四十二街炙熱斑駁的人行道,攙扶護送一個猥瑣醉鬼回家。接著,她又看見她的尼克,在布隆克斯區的酒吧和一個搶劫犯喝酒談笑,而這名強盜若知道他的身分是臥底警探,一定會毫不豫猶把他做掉。這兩個她生命中的男人,都在做他們該做的事。
「這答案我不能接受。」
「沒事!」她倒抽一口氣說:「我很好。」
「取下她的衣服,」萊姆說:「全剪下來。先放一張白報紙在下面,接住所有可能掉下來的東西。」
「妳確定是她的?」
她誇張地呼出一口氣,希望這呼氣聲能清楚又大聲地傳到他話筒裡。她閉上眼睛,吸氣,再度和噁心抗戰。「徽菌,發霉的味道。由蒸氣凝成的熱水發出的味道。」
一股怒氣衝上來。她強逼自己冷靜,回答說:「是石綿,但不像今天早上那樣呈一團,它是在一堆碎紙上。」
「我不知道。我只想事情趕快結束,離開這裡。」
莎克斯又起了一陣噁心感,但她強忍著不吐出來。她和醫護員繞道走向那根水管,醫護員似乎不帶任何情緒,立刻上前摸了一下女人的脖子。他搖搖頭。
噁心的感覺又衝上來了。
「艾米莉亞,妳在門邊嗎?……艾米莉亞?」
她無法回答。
「知道。」
「那我們最好趕快找到他,艾米莉亞。把骨頭裝起來,用塑膠袋。」
他為何如此振振有詞?她拚命想出了一個理由。「如果我鋸斷的話,手銬會噴滿鮮血……」
「每步都不能超過一呎。」
「就這樣?頭髮,一根骨頭和一塊木頭。他不會做得那麼簡單,是吧?」
「刑案現場工作的時間永遠不夠,」萊姆平靜地說:「但這阻止不了我們。妳只管進入他的頭腦,要用他思考的模式思考,我要妳想像他的手法。」
她走回門口,解開皮帶,從手提箱裡拿出那把奇形怪狀的鋸子。她轉過身,凝視房間中央那個僵住不動、身體因痛苦而扭曲的女人。
「做吧!」林肯.萊姆說。
「我該怎麼做?」
「我信任妳,艾米莉亞,」他說,毫不理會她的想法。「箱子打開了嗎?」他的口氣如此平靜,而且聽來有……有什麼?對了,是那種語氣——性感。他的聲音聽來就像戀人的口吻。
莎克斯看向特警隊員。他也聽見了耳機傳出的聲音,便點了點頭。
「拿筷子。」
「我……」
「艾米莉亞?」萊姆的聲音突然傳來,把她又嚇了一跳。
「要檢查口袋嗎?」
「莎克斯?」
接著,她想通了。「他不想……我還不想離開,因為我想盯住她的動靜。」
她不知道這點,但還是說:「我知道。」
「沒問題,我剛好身上有把鑰匙。」
「是,長官。」
莎克斯環顧房間,尋找哪裡才是能觀察那女人而不會被她看見的位置。最後,她在兩個大煤油槽間發現一個陰暗的角落。
「那都是……我是說,那裡沒剩多少皮膚。」
「為什麼?」
「手提箱裡有一把鋸子。」
「熱水味。那個女人的香水味。」
「我沒什麼時間,必須趕快離開,那些條子或許隨時會趕到這裡。不過,我還是……」
「妳為什麼這麼想?」他問,重複她自己剛剛才問過自己的話。
「在箱子裡找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我以前勘驗現場時,箱裡都會放幾雙筷子。」
「艾米莉亞?」萊姆問。
「別激動。」
也許他……
這都是我的習慣,莎克斯心想。染血的指甲、深鎖的眉頭,也正是毀掉她模特兒生涯的原因。她試了又試、試了又試,想戒除這些習慣,但最後還是心灰意冷地放棄了。令她想不通的是,一個小小的習慣動作居然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努力不理會那股味道……
「她還活著嗎?」
「好,艾米莉亞。妳現在開始勘驗現場,打開手提箱。」
「妳拔掉蒸氣管蓋了,這時妳在想什麼?」
他們三個人以最快的速度從骯髒的門廊走向莎克斯看得到的唯一通路——一間標示「鍋爐室」的房間。她跟在全副武裝的緊急應變小組隊員身後,那名醫護員則走在最後面
令人作嘔的熟肉味飄送過來,但最糟的不是這點,也不是這女人呈亮紅近似橘色並大片大片剝落的皮膚。都不是。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譚美珍.柯法斯身體的姿勢,她的四肢軀幹扭成不可思議的角度,顯見當致命的蒸氣噴發出來時,她是多麼想掙扎閃避。
「妳聞到香水味嗎?」
「莎克斯?妳在嗎?」
「那當然,受蒸氣影響一定會如此。把它放進紙證物袋,別用塑膠袋。塑膠袋會裹住濕氣,以這種溫度,細菌很快就會完全破壞可追蹤的線索。那裡還有什麼?」他焦急地問。
「走到屍體那裡。」
她照做了。「沒有。」
「噓……」她打斷他的話,再次環視房間,尋找剛剛才在她腦中萌芽卻又立即不見的思緒。
「剪下來的還是連著頭皮?」
我辦不到。她全身發抖,雖不停告訴自己要繼續做下去,但她就是不能,她的肌肉已完全不聽使喚。
「沒看到。」
「運用妳的想像力,這是上帝把這項能力賜給我們的原因。現在,妳就是那個歹徒了。妳銬住她,塞住她的嘴。妳把她帶到這個房間,把她銬在水管上。妳嚇著了她,妳享受這種感覺。」
沒希望……這是不可能的。
「呃,妳可以開始勘驗屍體了。」
「好了。」
當她經過塞利托身邊時,她毫不猶豫地把鋸子交到他手上,幾乎是用丟的。「如果他真的很想這麼做,叫他親自走來這裡,叫他自己去幹。」
「你剛才何必要我刮她的指甲?我可以把整隻手拿回去給你!」
「安全、安全。」
「我……」
「剪下來的。」
為什麼不是那根蒸氣管?
「這裡所有東西都是濕的。」
「成堆的嗎?」
萊姆繼續說:「叫醫護員走原路出去,退出房間外面。小心妳腳下的位置。」
她猶豫一下,才走回門口。
「把濾紙裝進袋子。」
「如果把身體向前傾,以油槽撐住重量,就可以把那個女人看得更清楚。他就是這麼做,我敢說。只是,這很奇怪,林肯,它是——變形的,他的手。」她看著這個畸形的掌紋,渾身顫抖起來。
「妳在地下室了,對吧?」
「在裡面。」她喘著氣說。
醫護員說:「DCDS。」
這是她值勤看見的第二具屍體。兩具都在同一天。
「沒有。」
她做了。這剝開的皮膚像黑紅的樺樹。
「那裡安全嗎?」
聚光燈投射出一種詭譎、陰森的光芒。她知道這東西叫做ALS——替代光源——它能讓指紋、精液、血跡和足印發出螢光。這道明亮膽綠色的光線,讓房裡所有影子都舞動跳躍起來,她不只一次差點拔槍瞄準黑暗中的人影,但後來才發現那只是暗處的幻影。
「很香,像琴酒。」
「東西?」他拉高語調。「我聽不懂這個字眼,什麼叫『東西』?」
這些是做什麼用的?
「猜一下,是男人的刮鬍水還是女人的香水。」
「是妳在享受這種感覺,不是他。我怎麼知道?因為沒有人會這麼麻煩費力,而不好好享受。現在,妳知道妳附近的路。妳曾經到過這個地方。」
她瞄了水管一眼,又看向地面。
他聽進她最後說的話。「妳才剛開始而已,艾米莉亞。刑案現場是三度空間的,要記住這點。妳剛才說的話只是指地板上沒有東西,現在去搜索牆壁部份,從離蒸氣孔最遠的地方開始,同樣每吋牆壁都要搜查過。」
「沒時間了。先去檢查水管上面。」
「是燙死的?」萊姆問。
莎克斯走向那個女人。
「把橡皮筋綁在妳鞋子上,綁在腳掌靠近拇指根的地方。萬一足跡搞混,妳才能分辨哪個腳印是妳的。」
「到刑案現場一定要聞那裡的味道,它能告訴妳上百件事。」
「不。我希望讓它持續。」
「嗯,我敢打賭。」萊姆說:「戴上護目鏡,使用聚光燈。照低點,格狀掃過房間,每一吋都要照到。開始吧,妳知道怎麼走格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