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二部 羅卡德原則

12

第二部 羅卡德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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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專考地名的刑事測驗的話,傑瑞.班克斯一定會把西港填成康乃狄克州。「我猜的,運氣好。」
萊姆說:「我很好。」
「所以是白人的。」萊姆說,朝證物表點點頭。「這樣就印證目擊者說的話了。是頭髮還是體毛?」
她對這種歷史學說完全不感興趣。
「很好,多知道些也不錯。把它掛在那裡。」萊姆點頭指向一扇牆,要他們把繩結掛在玻璃紙偏光相片和莫內的油畫海報旁邊。
她側躺在地,一動也不動。
如果證據符合的話,萊姆心想。
牠又慢慢走回她身邊。眼淚自莫娜莉的臉頰流下,她不情願地偏頭過來,把自己的嘴湊近牠。
這是妳給自己的設限,不是嗎?艾米莉亞?
她的表情凝住了,然後說:「可是……這只是我的想法。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想法。」
(不夠專業。)
那隻小老鼠匆匆退回鼠群中,Schwarzie則向前進,邁開牠令人噁心的小腳。牠停了一下,又繼續上前,和她的距離還有六呎、五呎。
「這樣做沒用。」萊姆說,迴避她的目光。
莎克斯問:「如果是犯罪天才會怎麼做?」
「外觀如何?」萊姆問。
「淺棕色,無捲曲現象,因此我敢說他不是黑人。從色素顏色判斷,應該也不是黃種人。」
他感覺臉上有汗珠滑下。靈感來臨和心臟衰竭的症狀竟如此相似。快想、快想……
她到底把感覺都放到哪去了?他納悶,同時也想起布萊妮有次在第五街上看到一位迷人的美女時說過的話:外表包裝越是美麗,就越難開啟。
柯柏把一小塊碎屑放在複合式顯微鏡底下,仔細查看。
氮……
「這不是航海用繩結,這種結我不認識。」
她不理會牠那黝黑粗肥的身軀,開始用腳狠狠踢向她身上的繩子所綁住的柱子。一時之間,塵土如灰雪飛揚,但木柱仍文風未動。她尖聲狂叫,直叫到喉嚨乾燙才停止。
緩緩地,她一點一點抬起頭部,一次只移動一公釐。Schwarzie眨眨眼睛,又湊近了些,好奇地看著她。
做了三次化驗,結果都完全一樣。他們把檢驗設備也檢查過了,裝置運作正常。柯柏想了一下說:「氮含量這麼高,也許來自軍火彈藥製造廠。」
「等等,」萊姆叫道:「讓我想想,老舊……」
塞利托問:「林肯,你沒事吧?」
柯柏聽萊姆的指示加以檢查,但沒任何發現。
「長度呢?」
萊姆也有過這種感受,而且不只一次。最近的一次就在三年半前,那時他屈膝趴在地上,爬到那個屍體已腐爛的年輕警員旁,蒐集他制服上的纖維。他確實感覺附近還有其他人在,但實際上卻沒有,只有一根大橡木樑柱選擇在那個時刻發出吱嘎斷裂聲墜下,夾帶泥土的重量擊中林肯.萊姆,壓斷他頸部第四節脊椎骨。
這句話突如其來,讓莎克斯一時難以回答。她過了一下才說:「我沒生氣,只是覺得你這樣做很不專業。」
出現在二樓房間的是緊急應變小組的成員,塊頭一個比一個大,全都穿著戰鬥服裝,一副莊嚴肅穆的樣子。他們魚貫進入房間,很客氣地向塞利托和班克斯點頭示意。他們個個生龍活虎慣了,萊姆敢說,在這二十隻平靜的眼神後面,是十個惡劣不佳的心情,因為他們看見了一個一輩子躺在床上起不來的殘廢。
「牲畜飼養場,」萊姆大聲向眾人宣布。「她曾被關在某個牲畜飼養場。」
接著,這隻小老鼠發動了攻擊。牠的四隻細腿匆匆移動上前,不理會她的尖叫聲,快速而直接地衝向她,以快得像蟑螂的速度,在她受刀傷的腿上咬了一口。莫娜莉立刻感到一陣火炙般的痛楚從傷口傳來,她再度尖聲大叫,一方面因為疼痛,另一方面是因為憤怒。我不是想對付你!她抬起腳後跟踩向牠的背,小老鼠體內隱隱發出嘎扎一聲。牠只抽動了幾下,就倒地不動了。
萊姆懷疑地瞪了醫生一眼,但這位個性溫和的白髮醫生早已成為應付脊椎傷患的老手,他和藹地說:「別不理我,林肯。」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有個朋友……幾年前。我們曾聊過,如果我們住在一塊,就合養一條狗。我一直很想養狗,養一條牧羊犬,一定會很有趣。我那個朋友也這麼想,在我們還沒認識前就有這種想法了。」
柯柏檢視這條繩子。「我之前已檢查過了。繩子是塑膠的,內部由數十條細線搓成,構成的塑膠材質大概有六到十種。裡面還有一條……不,是兩條金屬細線。」
●滑雪頭套?海軍藍?
萊姆的目光停在色層分析質譜儀電腦螢幕上的波形圖案。
她感到一股腥臭溫熱的氣流衝進她口中,牠已咬穿了膠帶,扯下一大塊閃閃發亮的膠帶。牠從嘴裡把這塊膠帶拉出,用前爪捏住貪婪地玩弄著。
無論是檢察官、記者或陪審團,都喜歡特徵顯明的證物:染血的手套、兇刀、擊發過的手槍、情書、精液或指紋。然而,萊姆最喜歡的證物卻是這些小東西——在刑案現場蒐集起來的塵埃雜屑,因為這是嫌犯最容易忽略的東西。
「可是,妳為什麼會突然想到?想到狗?寵物?為什麼?」
「啊,」柯柏說:「有東西了,我猜這是手套的碎屑。」
她強迫自己躺下不動,目光保持在體型最大的那隻黑老鼠身上。Schwarzie(德語:小黑),她這麼稱呼牠。牠站在鼠群最前面,前前後後移動,注意觀察她的舉動。
Schwarzie靜止了一會兒,又開始向她逼近。這次牠不是獨自上前,後面跟了一大群黑壓壓骯髒的小東西。牠們個個搐鼻吱叫,緊張兮兮,卻不停下腳步,穩穩地朝向她的血肉散發出的誘人氣味前進。
「我不認為會有槍戰發生。你們的目標是這座城市裡的主要連鎖超商。」
她嚇了一跳。「沒錯,正是這種感覺。」
來吧!
「如果皮手套是新的,就表示這傢伙還滿有錢。」萊姆咕噥說:「但既然手套是舊的,那他就可能是從街上撿來或在二手商店買的。看來,沒辦法馬上縮小八二三號嫌犯的服飾範圍了。湯瑪斯,你只要在證物表上加上淡紅色手套就好了。我們還有什麼東西?」
「梅爾,有什麼新發現嗎?」萊姆點頭比向連接至色層分析儀的電腦。柯柏剛剛又重新把那塊木頭上的泥土拿來化驗。
柯柏點點頭。
「沒了?」
不明嫌犯八二三號
「我真想掐死那個混蛋!」波林說。
「我們現在只管盯住這個混蛋,別管釣魚的事。」波林說。走到湯瑪斯先前放在窗邊的咖啡壺那裡,替自己倒了杯咖啡。他看向窗外,被外面那兩隻盯著他看的巨鳥嚇了一跳。他轉回萊姆那裡,向他解釋因為這起綁架殺人案,使他原本定好到佛蒙特州的垂釣之旅被迫延期。萊姆從不釣魚,他沒時間,也沒意願從事任何休閒嗜好活動。然而,他卻發現自己竟然嫉妒起波林了。垂釣時的那種寧靜感深深吸引他,這是一項讓人習慣孤獨的運動。殘障者的運動似乎都得和人面對面比賽,充滿競爭性,像要藉此證明一些事給世人——或自己看。輪椅籃球、網球、馬拉松……萊姆覺得,如果硬要他選一樣,他寧可去釣魚,雖然現在的科技可能還無法靠一根指頭控制設備拋出魚線。
「我覺得提心吊膽……」這句話一說出她就後悔了,覺得自己的用詞太笨拙。
萊姆很敬重泰勒,因為他不會把他當做孩子或白痴或殘廢的人,不過這天他實在沒心情和他玩這種益智遊戲,他抿嘴不語。
動物……
住所
「是皮革,淡紅色,其中一面光滑。」
「還有珍珠街,」他自言自語地沉思。「是早期紐約市的主要街道。他為什麼對老東西這麼有興趣?」他問塞利托:「你們還有和泰瑞.杜拜林合作嗎?」
●熟悉指紋
「林肯,」湯瑪斯著急地說:「你流汗了。你還好吧?」
「譚美珍。」萊姆說。
「整根頭髮嗎?」萊姆問。他並不抱太大期望,也不意外柯柏會嘆口氣說:「可惜,沒有毛囊。」
「他們會戴棉線麂皮手套。」萊姆說,接著又問:「吸塵器吸來的雜屑呢?」
沉默。
●黃色計程車
「沒錯,就是這東西!」柯柏說,撥了一下頭髮。「全是氮,這是糞便,泥裡面含有極多糞便。」
感覺很像看鬮在獸籠裡的動物……
「狗?妳為什麼想到狗?」
「對不起,」
泰勒把這塊脊椎骨放在床邊的桌子上,忘了帶走,似乎是不小心留下的,但是萊姆知道這是他設計好的動作。在之後的幾個月,每當萊姆盤算是否要自殺結束生命時,就會盯著這塊骨頭。它已成為泰勒意見的象徵,代表贊成活下去的一方。然而,它這一方終究還是輸了,隨著日子過去,醫生的話慢慢失去效力,再也壓制不住日復一日折磨林肯.萊姆的痛楚和悲傷。
在這隻小老鼠後的是Schwarzie,牠的體型近似一隻小貓。牠以後腿直立,充滿好奇心看著面前的她。看著,等著。
Mein Gott!(德語:天啊!)
「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幫你什麼忙了。」
「不是每家超商,只要去那幾家大型連鎖店就行了。」
「對不起,長官,我不願意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涉入任何現場行動。至少要兩個人相互掩護才行。」
「市長快抓狂了,想要請聯邦調查局來處理,是我叫局長一定要堅持下去。不過,我們不能再有人受害了。」
「把它和被害人的頭髮比對,比較鱗片數量和毛髓色素。」萊姆指示說。
「我喜歡你這種樂觀的想法,隆恩。」萊姆說。
「三公分。」
可是,這次吸塵器卻沒吸到任何有用的證物。
窸窸窣窣聲不斷傳來,那是動物的尖細爪子刮磨水泥地面的聲音。在暗處中,有一團團灰棕色的影子移動。那群老鼠慢慢向她接近,數量至少有上百隻以上。
「在西港嗎?」萊姆說
柯柏繼續說:「皮質乾燥,粒狀表面油脂不多。你說的對,這雙皮手套很舊了。」
萊姆還記得過去無數次勘驗刑案現場的感覺。有時,的確會有奇蹟發生。當他在環顧刑案現場的時候,時常有和嫌犯相關的想法躍入腦海。他無法解釋為什麼會有這種現象。行為主義學家開口閉口提及行為剖析,好像這是他們發明的一樣,但刑事鑑識家早在幾百年前就已開始剖析嫌犯。走格子,推測嫌犯在現場的所做所為。當你結束刑案現場的鑑識工作,對嫌犯的了解清楚得有如得到一張肖像畫。
「艾米莉亞,妳還在生我的氣。」萊姆說:「氣我要妳鋸手的事。」
「有了!」他喃喃說。那是「猶大羊」,帶領牠的同類走向屠宰場。
「顏色是海軍藍,我猜,是壓克力纖維和羊毛混紡。這東西當地毯不夠粗糙,也不是外衣分裂下來的,所以是另一種布料。」
「買牛小腿肉。」
「是我叫他別這樣做。」柯柏說。
「我要查出製造商和販售來源。」
「湯瑪斯,」塞利托說:「他沒事吧?」
她的眼睛漸漸習慣這舊坑道裡的陰暗,也看見了那群小混蛋動物慢慢向她接近。其中有隻較特別,她以目光牢牢盯住牠。
「拍得真不錯,艾米莉亞,妳簡直就是愛德華.威斯頓。只可惜,這不是手掌印,上面沒有掌紋。這是手套,皮的,而且很舊。沒錯吧,梅爾?」
另一隻老鼠跑向她脖子,偷咬了一口後便向後跳開,直瞪著她,鼻子不停搐動,像用舌頭在口腔內舔動,品嘗她的味道。
當柯柏解開塑膠袋,把手銬放在另一張白報紙上時,莎克斯不由得緊縮了一下身子。正如萊姆所說,手銬上沒什麼血跡。在紐約市警局的律師開出證明書後,由法醫辦公室值班的醫生負責操刀鋸斷被害人的雙手。
在梅爾.柯柏的指導下,莎克斯戴上乳膠手套,慢慢攤開衣服,拿馬毛刷刷過外套,用幾張乾淨的白報紙接住掉下來的東西。衣服上落下了一些小碎屑,柯柏用膠帶一一黏起,放至複合式顯微鏡下觀察。
「妳不是仔細走過那個地方嗎?」他說。
「不安、緊張、很熱。」她聳聳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對不起。」
而現在,讓她最毛骨悚然的,是她即將要做的事。
萊姆能想見那隻快樂逍遙的羊,頸子上掛著一個鈴鐺,後面跟著數十隻同類。
塞利托隨聲附和:「這也表示那混帳認為他逃得掉,腦子完全沒有自殺的念頭。說不定等我們盯住他時,他會抓了一些人質和我們談判。」
「我在想那個女人……」
「不用幫忙。」他強壓下脾氣,露出笑容說:「只要告訴我妳在想什麼就行了。」
他看向那張藍道測量繪製的地圖。先前他判斷嫌犯對紐約歷史很感興趣,而譚美珍.柯法斯遇害的那棟建築物很老舊,還有第一位被害人陳屍的那條鐵路隧道也一樣。以前紐約中央列車是在地上行駛的,發生過許多次撞死人的意外事件,第十一街還因此得到「死亡大道」的稱號。迫於公眾壓力,鐵路後來終於地下化,從此在地下行駛。
千萬不能動。
●舊手套,淺紅色小羊皮
「但只有妳去過那裡,其他人都沒有。快說吧。」
「Bitte,helfen Sie mir!」救命啊。
「差點忘了,很好。也許他是故意留下這味道以掩蓋另一種氣味,歹徒經常這樣做。湯瑪斯,把它寫下來。艾米莉亞,妳說聞起來像什麼味道?再形容一次。」
「算了,」萊姆說:「我們換下一個。檢查那副手銬。」
然而,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害怕過。
「譚美珍,」她更正:「我只是覺得很難過……如果她有寵物,卻再也不能回家看牠們、陪牠們玩耍了。那時我沒想到她的男友或丈夫,只想到寵物。」
「那是大便!」他盯著螢幕說。
●白種男性,塊頭瘦小
「曬衣繩呢?」萊姆問。
「沒有。」
莫娜莉張開嘴巴,聽見那美妙無比的膠帶撕裂聲。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氣到肺裡,她又可以自由呼吸了!
班克斯搖搖頭。「什麼嘛!」
「呃……沒錯。你怎麼知道?」
「我不知道為什麼。」
「Bitte,救我!」
技師柯柏取出像咖啡壺濾紙的圓錐形吸塵器集塵紙,把裡面的東西倒在一張乾淨的白紙上。
「打開吧。」
一隻羊,悠遊自在地在街頭閒逛。
…………
「超商?」
●也許有前科
「告訴我,」他繼續追問:「那時妳有什麼感覺?」
「可惡!」萊姆罵道。「繩結呢?
波林說:「報紙都稱呼他為連續綁架嫌犯。」
其他
萊姆看著泰勒手上的東西。
她搖搖頭。
牠在她嘴邊咬了五分鐘。在這之中,有另外一隻老鼠奔過來,張嘴在她足踝上咬了一口。她痛得閉上眼睛,強忍不加理會。Schwarzie把這隻老鼠趕跑,然後以兩腿站立在黑暗中,仔細盯著她。
「沒什麼東西,」他邊看邊回報:「蒸氣把大部份線索都弄掉了。我看見一點泥土,數量不夠做密度梯度測試。等等……太好了!我發現一點纖維,看看這個……」
莎克斯猶豫了一下,才把拍立得相片拿過去。
「湯瑪斯,加上這一點:嫌犯有一雙舊皮手套。」萊姆又對其他人說:「開始有點頭緒了。他沒在刑案現場留下指紋,但卻留下這個手套印。如果我們在他的住處找到這雙手套,一樣可以定他的罪。他很聰明,但還稱不上是犯罪天才。」
牠碰到她的臉了。她聞到牠身上的垃圾和臭油味,聞到濃厚的大便和腐肉味。牠嗅了幾下,長長的鬍鬚觸碰到她的鼻子,讓她感到一陣難以忍受的搔癢。此時,牠小小的尖牙露了出來,開始啃咬膠帶。
…………
波林打量他好一會兒,才對塞利托點頭說:「你向我簡報一下,半小時後我還有一場記者會要開。上一場記者會你們看了嗎?知道那些記者問什麼問題嗎?關於被害人被燙死,我們認為他們的家人會有什麼感覺?」
Vorwärts,Schwarzie!快來吧!
「我已經把看到的全告訴你了。」
「警察總局有繩結的檔案資料嗎?」
為什麼她的心思根本不在這裡,他憤怒地想。她的思緒已飄到千百里外了。
此時,林肯.萊姆又出現過去曾有過的那種感覺。腦海中突然躍出一個景象,那是一群小羊的畫面。
「好、好、好,」萊姆說:「請他過來。我想知道他對八二三號不明嫌犯的看法。再來,艾米莉亞,妳還想到什麼?」
柯柏搖搖頭。「不可能,這種繩子太普遍了。」
如果萊姆的身體可以活動的話,他一定會立刻跳下床,雙手抓住她的肩膀猛搖並吼道: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妳一定知道。妳為什麼不配合我?……為什麼不理會我?
●綁被害人的繩結很不尋常
所有人都轉頭看著他。
泰勒還是繼續說下去:「有些病人認為它長得像一條魟魚,有些說它像太空船,還有人說像飛機,甚至像卡車。不管我問誰,他們都會把這塊骨頭比做某種巨大的東西。沒有人會說:『喔,這只是一團鈣和鎂的組合物罷了。』你明白嗎,他們不喜歡這種想法——導致他們活在痛苦地獄中的東西竟是如此渺小細微。」
「那時你不是要我假裝成他?後來我發現他曾站在後面看著她?」
門鈴又響了,湯瑪斯去應門。萊姆有種不好的預感,覺得也許是貝格醫生回來了,來告知他說已不再有興趣替他執行那個「計畫」。
「不是『看』,我想知道妳的感覺。」
「直徑變化不大,色素分佈十分一致。這是頭髮。」
「看來你的鱒魚之旅是毀了。」塞利托對他說,接著又向萊姆解釋:「吉姆是釣魚高手,有自己專用的魚餌和各種裝備。不像我,我只要到船上喝幾罐啤酒,就心滿意足了。」
少了毛囊,頭髮只能視為普通證物,無法成為具有指認性的證物,因為不能檢驗出DNA和嫌犯比對。儘管如此,它還是一項有力的證物。幾年前,著名的加拿大皇家警騎隊研究後發現,在刑案現場找到的毛髮和嫌犯吻合的機率是四千五百分之一。不過,單憑一根頭髮追查嫌犯身分還是有某種程度上的困難,你幾乎不可能判斷出性別,推測出的人種也不太值得信任。若不是嬰兒的頭髮,想猜出頭髮所有者的年齡也難以如願。至於頭髮的顏色更是靠不住,因為現代人染髮美容的現象太普遍了。甚至,由於每個人一天都會掉數十根頭髮,你連嫌犯是不是快禿頭都不知道。
柯柏用一把普通的手銬鑰匙打開手銬,然後用清潔鏡頭用的噴氣球把空氣噴入手銬的機械裝置中。
莫娜莉的腳雖痛得很,但主要的痛楚卻來自雙臂,來自被他用刀深深切開的傷口。她的手仍被反銬在後,因此看不見傷口,不知道流血的情況。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流了很多血,她覺得十分虛弱,並感覺整隻手臂和腰際都浸滿濕濕熱熱的液體。
莫娜莉.格傑繼續裝死。
「每家店各買一包。至於錢的問題,恐怕要請各位先墊了,不過以後市政府會補還給你們。對了,這次行動務必以最短的時間完成。」
「什麼?」
「你說那個精神分析師?有,去年才合作過一件案子。說到他我就想起來了,他還問過你的情況。他說他打電話找你好幾次,但你都不……」
「有了,」柯柏大聲說:「找到一根頭髮,在她衣服口袋裡。」
●可能有安全的房子
●刮鬍水;掩蓋其他味道用?
……關在獸籠裡。
一會兒後,柯柏抬頭離開顯微鏡。「不是她的,不是這個叫柯法斯的女人的。」
她又一次客氣地對他點個頭,符合社交禮貌的那種應答,萊姆覺得自己快被她氣炸了。
她聳聳肩,但態度已不像剛才冷淡。「沒了。」
但一連串沉重的腳步聲,告訴萊姆現在上樓的人是誰。
「我懂得一點航海技術……」
萊姆轉向班克斯。
班克斯凝視著曼哈頓地圖,把剛才掉在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至一旁。
牠的背部高高隆起,嘴唇縮進棕黃色的牙齒之間。牠抬腳跨出一步,又停下來,眼睛凝視著她。牠坐了下來,兩隻前爪合起來搓揉了幾下,才繼續往前移動。
很好,非常好。
波林和塞利托走到萊姆房間的一角,塞利托向他報告了一些事。萊姆發覺,當波林這次走出房間下樓時,表現出的態度並不像先前離開這裡時那樣樂觀。
又接近了六吋。Vorwärts!(德語:往前!)
「他身上有刮鬍水味。」莎克斯提醒他。
開口夠大了嗎?她還不太肯定。
「紅的,很好。」塞利托說。他又對莎克斯解釋:「衣服的資料越多,就越容易逮到嫌犯。我猜,他們在學校裡肯定沒教妳這點。改天我找機會告訴妳我們從甘比諾幫逮捕吉米.普列德的事。傑瑞,你還記得吧?」
莫娜莉.格傑十九歲的時候,就已經環遊世界兩次。她曾搭便車走過斯里蘭卡、柬埔寨和巴基斯坦;在內布拉斯加,當地的婦女以不屑的眼光打量她的眉環和沒戴胸罩的無袖上衣;在伊朗,那裡的男人像發怒的公狗般盯著她裸露的雙臂;在瓜地馬拉市,她在公園裡過夜;在尼加拉瓜,她在野生動物保護區迷路後,和那裡的反抗軍共住了三天。
…………
「繩結就不普遍了。那個人打結的技術很好,看到這裡環繞兩圈了嗎?聚氯乙稀繩很硬,不太好打結,而這繩子上的結卻牢固無比。」
「展示和講述時間到了。」醫生說。
「你能在一哩外就認出那條褲子。」班克斯回答。
「解剖。」莎克斯喃喃說,嘆了口氣,似乎萊姆已沒有什麼行為能再讓她驚訝了。
剩下三呎。
萊姆推敲說:「這麼說來,他真的給了我們救她的機會。如果他存心殺她,就不必擔心被害人看到他的臉。」
門鈴響了。湯瑪斯應門過後一會兒,吉姆.波林爬上樓梯,整個人衣髮凌亂,看起來一副匆忙的樣子。這是在記者會、市長辦公室和聯邦政府大樓來回跑的人經常會有的現象。
「你是說,」一位留著鬍鬚的警官懷疑地問:「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下行動?」
她就是在等牠。因為牠似乎對她的血肉沒什麼興趣,牠已在附近轉了二十分鐘,只想研究貼在她嘴上的銀色膠帶。
●熟悉刑案現場工作
骨頭、木柱和糞便……
過了一會兒,她才開口。「我想大概是看見她被綁在那裡……而我在揣摩他是怎樣站在一旁盯著她。他就站在那兩個油槽之間,感覺很像看關在獸籠裡的動物。」
車輛
「妳知道艾德蒙.羅卡德嗎?」
Dieser Schmerz…(德語:痛……)
…………
「各位先生,你們都知道昨晚發生的綁架案和下午被害人遇難的消息。」他努力維持堅定的語氣說下去:「這個不明嫌犯手上還有人質。我們現在已掌握了一條有力的線索,需要各位馬上同時分散到城裡各區去取得證物,每人負責一個區域。」
她不再抗拒了。她嘴唇鬆弛下來,目光飄向那張捲曲的「夜鶯」海報,看著速食餐廳裡那幾個孤獨或自在的客人。她說:「呃,我記得那時對自己說『天啊,這地方真老舊。』那裡就像你在圖片中看過的那種二十世紀初的工廠,而我……」
這隻老鼠打算再次攻擊,卻又突然停住,轉身往後看。莫娜莉看見了牠這麼做的原因。Schwarzie終於慢慢從鼠群中走出來,打定主意依照自己的欲望行動。
骨頭和木頭,木頭和骨頭。
「妳還想到什麼,艾米莉亞?」
「在康乃迪克州還有可能,在曼哈頓就不會。」萊姆看向時鐘,六點三十分。今天的時間過得真快。然而,過去三年半的日子過得卻慢如牛步。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連續醒了好幾天。
「梅爾,檢查柯法斯小姐的衣服。艾米莉亞,請妳幫他忙好嗎?」
「他是法國人,一八七七年生。他在里昂大學創建刑事鑑識研究所。他提出一條原則,是我在掌管偵查資源組時奉行不悖的,那就是『羅卡德交換原則』。他認為,只要兩個人曾經碰觸過,其中一個人身上就會有一些東西跑到另一個人身上,反之亦然。也許是塵土、血液、皮膚細胞、污泥、纖維或金屬碎屑。要找到這些交換過的小東西很難,更困難的是分析出它們到底代表什麼意義。不過這種交換的情況確實會發生,而且我們能藉此逮到躲在暗處的嫌犯。」
「狗屎!」萊姆大叫一聲。
「很香,像琴酒。」
泰勒拿著那塊骨頭湊近萊姆的臉。「你一定覺得很不公平,這個小東西竟然讓你受到如此磨難。不過,忘了吧,忘掉它。我希望你記住意外發生前的日子,記住你生命中所有美好與痛苦的一切,快樂、傷悲……這都是你還能感覺到的東西。」醫生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可是,坦白說,我現在看到的卻是個什麼都放棄的人。」
柯柏仔細檢查手銬。「Boyd Keller公司製造,沒有序號。」他拿DFO劑噴上鋁合金手銬,然後用玻里光照射。「沒有指紋,只有少許手套留下的污點。」
●對「舊東西」極感興趣
「這是第四脊椎骨,和你頸子裡斷裂的那塊一模一樣。看到這塊骨頭上的小尾巴了嗎?」醫生拿著這塊骨頭在手上翻來覆去,一會兒後才問:「你覺得這塊骨頭像什麼東西?」
萊姆沒答應。「等進一步確認後再說。先寫上他戴滑雪頭套,顏色是海軍藍的。梅爾,指甲縫殘屑呢?」
●深色衣服
「還真大。」萊姆說。這個掌印又大又畸形,可用詭怪形容,上面沒有任何指紋渦旋或分歧掌紋,只有斷斷續續的一些細線。
「什麼動物的皮?」
「妳運氣不錯了,」梅爾.柯柏對莎克斯說,但他的視線並未離開手銬。「他還打算要妳和醫生在現場解剖屍體,檢查死者胃裡有什麼東西。」
湯瑪斯問是否要在證物表中加上嫌犯擁有棕髮的這項特徵。
不可原諒,萊姆心想。
「應該是小羔羊皮,質料不錯。」
不管夠不夠,她都無法再忍耐下去了。
「有人在看著妳?」萊姆問。
「噓……」令姆制止他們。
Schwarzie又停下了,然後又繼續前行,再停住。現在,牠離她的頭部只剩兩呎了。
極細小的證物……
灼痛的感覺從被咬的地方傳來,令她不由得抖了兩下。Dieser Schmerz!好痛!莫娜莉強逼自己再度躺下不動。
「我覺得……」
●手槍:柯爾特點三二口徑
「說下去。」
他把視線從那塊骨頭上移開,轉到艾米莉亞.莎克斯身上,開口說:「我要妳再想一次現場的景象。」
好什麼,我又沒辦法看。萊姆很不高興地想。
「不知道……對了,我想起那時想到的一個念頭了。不過這沒什麼意義,完全不是專業的判斷。」
接著,他明白了一些事……他可以想見她待在那間充滿蒸氣的地下室裡,聞著噁心的氣味,周旋在譚美珍飽受摧殘的屍體邊。他之所以能體會,是因為她拇指表皮已被她掐出了紅痕,也因為她現在刻意和他保持疏遠的態度。她痛恨那間令人不愉快的地下室,憎惡他要求她讓自己的思緒再次回到那個地方。
Schwarzie向後跳開,被她的狂吼聲嚇了一大跳,那團得來不易的膠帶團也從前爪掉落。不過牠並沒有退得太遠。牠停下來,轉過身,用肥短的後腳支撐站了起來。
「你們不需要掩護。」
不停來往的車輛吞沒了她的叫聲。
一隻老鼠溜近了,只是很小的一隻,棕色的身體迅速上前,又突然退後,接著再往前移動幾吋。她心想,鼠輩的膽子都很小,因為牠們較像爬行動物而非齧齒類動物。牠們個個生有陰險的鼻子,陰險的尾巴,以及看了就噁心的紅眼睛。
萊姆回想起來,在三年半前,在那次殺警案調查期間,波林曾打碎過一位新聞記者的攝影機。因為記者質疑他的偵查手段太過激烈,只因為嫌犯丹尼.謝爾菲德曾是警察的一員。
「我們去超商做什麼?」
「我也這麼想。」柯柏說。
波林喝了一口黑咖啡,走近床邊。「你沒事吧,林肯?」
「說來聽聽。」他對她說。
啃咬,啃咬……
「狗。」萊姆的心臟震了一下,像夏天撞上紗網門的甲蟲。「然後呢?」
「呃,我想……」說到這裡,她突然難過起來,淚水在她美麗的眼睛裡打轉。萊姆注意到,她的眼睛是藍色的,閃耀著珍珠般的光澤。她很快控制住自己,繼續說:「我在想,這個姓柯法斯的女人不知道有沒有狗。」
「這種大熱天,他肯定不會穿厚襪子或毛衣,是滑雪頭套吧?」

外表
她保持完全不動,呼吸的動作也盡量輕緩,生怕一用了力就會把牠嚇著。
再來!
這個骨頭是萊姆的脊椎科醫生彼德.泰勒留下來的。那天他一大早就來看萊姆,在檢查完畢後,他在那張籐椅上坐下,從口袋掏出一個東西。
「我們會全力以赴。」萊姆嚴厲地說。
「氮含量還是很多,不合常理。」
「艾米莉亞,我們來看看妳找到的掌印,在牆上的那個。妳能拿來給我看嗎?」
(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