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二部 羅卡德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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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羅卡德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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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是,這些毛髮是來自動物外皮。
「那是什東西?」班克斯問。
「所以那傢伙是剛買來的。」萊姆說。
集骨者環顧附近骯髒的街道。這地區是地獄廚房,離他埋掉第一名受害人的地方不遠。此地位於這座城市的西區,曾是愛爾蘭移民的基地,現在變得越來越有名氣,充滿年輕新貴、廣告代理、攝影工作室和各具風格的餐廳。
萊姆很想知道,不知嫌犯在鋸斷這根骨頭時,那隻動物是否還活著。
「不一致,」萊姆皺眉說:「我不喜歡他這種模稜兩可的說法。」
JPEG?這是什麼東西?沒過幾年,科技發展的速度就遠超過萊姆的認知了。真是匪夷所思……
柯柏叫道:「找到了。齧齒動物,可能是蝙蝠。毛髮是刮下的。」
「我們用重裝備再檢驗一次,只是再次確認。」萊姆回答她,然後下指示給柯柏。「用DFO或寧海德林,然後用nir-yag照射。」
柯柏用探針戳進毛髮間,挑出幾根毛髮,架在位相差顯微鏡上。這台裝置會射出兩道光源落至單一物體上,第二道光稍微耽延——非同時性的——因此樣本會同時呈現明亮和陰影對比的情況。
「要等一下子結果才會出來。」柯柏以道歉的口氣說。
「中型動物,」萊姆又說:「也許是大狗、綿羊或山羊。我猜,這根骨頭曾支撐過一百到一百五十磅重的身體。不過,我們還是檢查一下,確定這血跡來自動物,它仍有可能是被害人的血。」
「有鋸痕或鉋痕嗎?」萊姆挺起脖子。突然間,他的頸部起了一陣痙攣,肌肉產生的抽筋現象令他痛楚難當。他喘著氣,閉上眼睛,扭動脖子做伸展運動。他感覺到湯瑪斯強有力的手掌已壓了上來,替他按摩肌肉,疼痛的感覺慢慢褪去。
「好吧,換艾米莉亞找到的那塊木頭,檢查有沒有指紋。」
柯柏用複合式顯微鏡檢視這塊木片。「它有擠壓的情況,不過是順著木紋,不是逆向。這不是枕木,而是柱子或樁木,承載過極大重量。」
「非常多變,」柯柏說:「我敢大膽說,這可能是肉店或超級市場的包裝紙,不是保鮮膜,也絕不是一般的那種塑膠袋。」
「什麼?」
柯柏在電腦鍵盤上輸入幾個字,幾秒後,螢幕上便跳出如拇指粗的鱗狀長柱。「這多虧你,林肯,你還記得這個資料庫嗎?」
「讓他們繼續做目前在做的事好了。打電話到總部,找艾瑪,看她下班了沒有。如果她不在,就把她連同其他調度員一起找回辦公室,要她們加班。給她一份全市超級市場連鎖店清單。我敢打賭這傢伙買的東西一定不是給家庭用的,件數應該不會超過四樣,所以叫艾瑪把顧客範圍縮小在只買五樣商品以下的人。」
一塊骨頭……一根老木頭柱子……
「這是條好線索,」萊姆說:「我們從這個方向追查。」
「現在,其他布置線索的情況如何——艾米莉亞找到的那些頭髮?」
「好,只有連鎖商店有掃描機。」這位年輕的警探說:「還有數百家獨立商店和肉店,他們都沒有掃描機。」
她尖聲叫道:「我的名字不叫漢娜!」說完,她突然一腳踢向他,正中他下巴。
「有沒有不尋常的地方?」
「我做過了,」艾米莉亞馬上說:「在刑案現場就檢查了。」
「我看見木頭裡面嵌有泥土,這能告訴我們什麼?」
「媽的!」塞利托叫道:「他從超級市場買來的!」
「看吧,鎖頭沒有序號,全國每間五金用品或雜貨店都會賣這種鎖。」
「你確定?」塞利托又問一次。
萊姆的眼神讓班克斯的臉立刻變紅了。「你說話的口氣讓我覺得,這件案子好像只有你一個人在辦。」
「林肯?」塞利托問:「你沒事吧?」
「很整齊。」
「有木溜油味——煤焦油蒸餾製成的,這是在鋸木廠開始用高壓法前,用來防腐的東西。這木頭可能來自橋柱、碼頭或鐵路枕木。」
梅爾.柯柏用凝膠擴散沉澱法對血跡加以測試。
「發現什麼?」
「喔。」

柯柏拿一大包白報紙放在桌上,撕開包裝紙。他把木塊移至紙上,從木頭縫隙間刷下一些泥土,然後仔細檢視灑在白紙上的微小顆粒——點點散布有如黑白相反的星空。
「追查?」莎克斯笑了出來。「你是說,我們應該打電話給全市的超級市場,找出誰在昨天買了這塊牛骨頭?」
「我知道林肯喜歡用筷子夾東西,」柯柏說:「可是我每次到明華餐廳,都會向他們要叉子。」
「檢查鱗狀物。」萊姆說,意思是指構成毛髮外鞘的微小薄片。
這是記載在書上的故事,而這本書現在就在集骨者身上,放在他的口袋裡——《舊紐約犯罪》。他無法解釋他對本書的喜好,如果一定要他描述他與這本書的關係,他會說自己對它深深著迷。這本書已有七十五年歷史,整本書仍保持得相當完善,裝訂難能可貴。它是他的好運符咒,也是他的法寶。他是在一間小公立圖書館分部裡發現這本書,並犯下他一生中少數幾次的竊盜罪。有一天,他將這本書塞進風衣口袋中,溜出了圖書館大樓。
「你這樣可能會把細胞壓碎。」萊姆嘟噥說。
「不是人類的,」柯柏說:「一看就知道。這些是保護型毛髮,不是絨毛。」
確定這地方沒人後,他走到車後,打開行李廂,把漢娜拉出來。她很胖,肉很多,像一袋軟綿綿保護植物根部用的稻草。他怒氣又上來了,粗魯地把她扛到另一個較寬的坑道。西區高速公路上的車輛從他們上方駛過。他聽見她喘不過氣的聲音,並在她渾身發抖即將昏死前,即時伸手鬆開塞在她嘴裡的東西。他喘著氣扛著她,把她放在坑道地上,撕掉她嘴上的膠帶。她的呼吸相當微弱。她昏過去了嗎?他聽她的心跳。看來心跳還很正常。
「好吧。」他對班克斯點點頭。班克斯立即拿起電話打給豪曼。
「我們必須模稜兩可,林肯。」柯柏開心地說。
萊姆要他先用目測,然後再用色層分析質譜儀檢測。
「我知道,他的行為值得讚許。不過鐵鍊還是受到污染了。」萊姆看向柯柏身旁的桌子。「指紋呢?」
他在紅綠燈前停下,抬頭瞄向另一塊聯合國廣告看板。他看著廣告板上那些和藹、微笑的臉——就像畫在他住處牆上的那些怪異臉孔——然後目光越過看板,看向這座他置身其中的城市。有時,在他偶爾抬頭之際,會詫異這些建築是如此巨大、石頭飛簷如此高聳、玻璃如此光滑、車輛如此炫亮、人們如此矮小卑微。他所知的這個城市,應該是陰暗、低矮、煙塵瀰漫、充滿汗水和泥土的氣味。走在路上一不小心就會被馬匹踐踏,街上還有四竄的流氓集團——有些年紀才十或十二歲——他們會用木棍或橡皮裹住的鉛棒敲向你後腦,搶走你的手錶和皮夾……這才是集骨者的城市。
他必須認識植物學、地質學、彈道學、醫學、化學、文學和工程學。如果他知道事實真相——含鍶過量的塵土可能是高速公路的燈光造成的;faca這個字是葡萄牙文「刀子」的意思;衣索比亞餐廳不用刀叉,完全只用右手吃飯;有五道右旋膛線痕跡的子彈不可能是由柯爾特手槍射出的——如果這些事他都知道,或許就能依據其中關連判斷涉及刑案現場的嫌犯。
柯柏說他檢查過了,鐵鍊上只有塞利托的指紋。
他眼前爆出一道黃光,向後退了兩、三步才勉強保持平衡。漢娜跳了起來,盲目往一條黑暗的長廊跑去,但他也立刻追上,不待她跑離十公尺,就把她撲倒。她重重摔在地上;他也一樣,痛得哀聲連連。
「線索都斷了,哪還有趣?」萊姆怒道,把注意力轉回梅爾.柯柏身上。柯柏一邊看著色層分析質譜儀的電腦螢幕,一邊搖頭。「怎麼了?」
「Nein…」她喃喃說,聲音漸漸變小。
「釔鋁紅榴石雷射。」
塞利托打電話給總部的聯絡中心,向艾瑪說明他們想調查的事項。

「樣本數量夠做密度梯度測試嗎?」萊姆問。
現在,他看著傑瑞.班克斯手中拎著的那個從蒸氣室取回的證物袋,檢視後說:「腿骨,不是人類的,不是來自下一位被害人。」
「有可能是一個月前買的,冷凍到現在。」塞利托說。
接著,他發現這匹馬不是從一八〇〇年代跑出來的幻影,而是用來拖拉繞行中央公園、收取二十世紀現金的華麗馬車。他們的馬廄就坐落在這裡。
「艾米莉亞,」萊姆說:「請妳幫個忙,用放大鏡仔細檢查這塊骨頭,然後告訴我們妳看到了什麼。」
「細菌孳長得還不多。看來,這隻小鹿斑比是最近才死的,或剛從冰箱拿出來不到八小時。」
「當然是用掃描器,用JPEG壓縮。」
「這東西很小,透明的。把那隻鑷子拿給我。」柯柏對莎克斯說,點頭指向夾物鑷。他接過她遞來的鑷子,小心探進骨頭的骨髓中,夾了一些東西出來。
「有可能。」萊姆下令:「梅爾,檢查細胞壓縮情形。」
接著,他抓起她的手臂。
萊姆也沒主意。「我們繼續研究。對了,鐵鍊和掛鎖有什麼線索嗎?」
在漢娜.葛德斯密特遇害後不久,警方悄悄查遍城裡所有可疑地點,卻無法找到施耐德的藏身地。
柯柏把一些樣本放在色層分析質譜儀上。這台機器開始運轉,發出嘶嘶聲。「要等一、兩分鐘。」
「燒它。」萊姆下令。
街道很乾淨。集骨者把車開進巷子,他打開倉庫的門,把車子開下一座木製坡道,進入長長的坑道中。
由於沒有目擊者,其他人只能推測當時所發生的事,但我們可以想像當時情況的恐怖。那惡人將不斷掙扎的女人拉進暗巷,殘忍地用刀刺她,目的不是想殺人,而是想控制,這是他向來的習慣。但葛德斯密特太太的靈魂卻存在如此巨大的力量,她一心只想到她家中那群剛學會飛翔的幼鳥。在這怪物大吃一驚中,她對他猛烈攻擊:不斷打擊他的臉,並撕扯下他的頭髮。
萊姆檢視這塊樣本。「這是用拉鋸順著木紋切割的。鋸痕差異極大,所以我猜這可能是上百年的柱子或樑木,也許是用蒸氣鋸。梅爾,拿近點,我想聞聞味道。」
「說得好。不過我想他不會到小店買東西,對他來說,匿名是很重要的。他買這些東西一定是在大賣場,如此才不會被人注意。」
「不對,」柯柏說:「它沒被冷凍過。細胞組織沒有被冰晶破壞的痕跡。而且它也不可能冰那麼久,它沒有變乾的現象;現在的電冰箱都會讓食物脫水。」
「泥土樣本分析結果出來了,但我擔心這機器可能有點故障,因為氮的含量太高了。我們應該重做一次,用更多樣本。」
「我們用偏光拍一張這張玻璃紙的相片。」萊姆對柯柏說。
他側躺在地等疼痛過去,歇了一口氣後,才抓起她的T恤毆打她。這女孩躺在地上,雙手仍被銬住,唯一能使用的武器就是她的雙腳。她把腳高高抬起,用力踢向他的手。他感到手部一陣劇痛,手套被踢飛了。她再次抬起強壯的腿,但這次沒踢中,腳跟重重擦過地面。如果踢中地上,一定會折斷骨頭。
警方認為這是戒指的印痕,可能是兇手在攻擊被害人時留下的。警方找來藝術家協助,畫出這個印痕。他們查訪城中所有珠寶店,得到幾個人名、地址,這些人在過去都買過這樣的戒指。其中有兩名毋須懷疑,因為他們一位是教堂執事,另一位是聲望良好的大學教授。警方把目標鎖定在第三個人身上,懷疑他就是幹下髮指暴行的嫌犯。此人正是:詹姆斯.施耐德。
密度梯度的測試法是將泥土倒入盛有不同特定重量溶液的試管。泥土會分離,每個顆粒會依據自己的重量懸浮在不同的位置。萊姆過去已從紐約的五個行政區裡蒐集泥土樣本,建立一個廳大的密度梯度資料庫。但問題是,這種測試需要用到大量泥土,而柯柏不認為他們從木塊刷下來的泥土夠多。「我們可以試試,可是這樣會用掉全部樣本。如果不成功,就沒有別的樣本可供測試了。」
當漢娜可憐的丈夫哭著撲上她已無氣息的身體時,他細看著她的臉,在她被送至殯儀館前做最後的道別(在猶太教信仰中,死者必須儘快埋葬)。他注意到她如白瓷般的臉上有一小塊瘀青,形狀像個奇特的符號。這個圖案是圓的,看得出一個類似新月的形狀,周圍還有許多環繞在新月之上的小星星。
「我們準備開始一起行動。」
他抬起頭,聽見行李廂那裡傳來幾聲碰撞聲。只不過,周遭的環境太過嘈雜,沒人聽見漢娜的掙扎。
更靠近她,輕拍她的臉。「漢娜,妳一定要跟我走。」
他把施耐德那章讀了一百遍,甚至倒背如流。
他對自己笑了,但這笑聲卻未發出任何聲音。
「是電鋸。」
「沒有高見。」他俯身湊近盤子,聞了一下。「這是Osso bucco。」
「這和『猜測』一樣討厭,我尤其痛恨『不一致』。」
柯柏拿起一個塑膠噴霧罐,朝木頭噴上液體,然後調整雷射光束對準木頭。他戴上有色護目鏡,仔細加以檢查。「什麼都沒有。」
但在皮膚下……他牢牢抓住她的腿。她睜大眼睛,看著他摸索口袋,亮出那把刀子。他未加猶豫,立刻揮刀切開她皮肉,深度直達黃白色的骨頭。她被膠帶封住的嘴發出淒厲尖叫,想再用力踢他,但兩腳已被他緊緊抓住。喜歡嗎,漢娜?她嗚咽抽噎,大聲哀號,因此他得把耳朵湊近她的腳,才能聽見刀尖在骨頭上來回刮動的美妙聲音。沙沙沙……
燈號變了。
「一小塊再生纖維素。」柯柏說。
「利用這個時間,」萊姆說:「那塊骨頭……我還是覺得很好奇。梅爾,用顯微鏡看看。」
「有彈性,有擠壓痕跡。我敢說這不是他故意留下的,上面沒有切割痕跡。這和那種厚重型玻璃紙並不一致。」柯柏說。
「什麼動物?狗嗎?」
「沒錯!要他們馬上過來。」
「他一心想救她出來。」莎克斯對他說。
班克斯吹了聲口哨。「老兄,這希望太渺茫了吧。」
「所以鐵鍊已被污染了。」萊姆皺起眉頭。
他暫停一會兒,回頭看向那坑道。他看著她,只是默默看著,突然,一個罕有的微笑出現在集骨者的嘴唇上。他很意外,第一批賓客竟然這麼快就出現了。十幾對小小紅色的眼睛,二十幾對,接著是三十……看來牠們正好奇地凝視漢娜淌血的肌肉……也許正感到饑腸轆轆。雖然這可能只是出自他的想像;天知道,但這想像已經夠鮮明了。
他們對望了一會兒。她不停搖頭,在悲哀之中無聲地乞求。他的目光落至她肥胖的手臂上,再次舉刀深深劃下。她整個人先因劇痛而變得僵硬,接著發出另一聲悽慘、喑啞的撕鳴。他又把頭垂下,像音樂家似地聽著刀尖刮過尺骨的聲音。上上下下,嘰嘰嘰、嘰嘰嘰……一會兒後,他才發現她已經昏過去了。
「如果我們夠幸運的話,」萊姆說:「他是從『他的』超級市場買來的。」
「說不定這傢伙是個火車迷,」塞利托說:「今天早上的事也是發生在鐵軌旁。」
集骨者開著轎車慢慢在街上前進,雖然他很清楚紐約的交通警察不會因為超速這種小事而把你攔下,但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把車速保持在速限之下。
「可是這些商家怎麼知道誰買了牛小腿?」莎克斯問。她已經不像剛才那樣冷漠了,說話的口氣有些激動。萊姆心想,也許她先前的氣餒,可能出自於他也時常體會到的那種感覺——證物實在太過繁雜了。刑事鑑識家的基本問題,不在於證據不足,而在於可用的證據實在太多。
這是一塊環狀骨,周長約兩吋,被人用鋸子整齊鋸下,骨頭上的鋸齒痕中殘留有血跡。
詹姆斯.施耐德的第七位犧牲者(或第八位,端視你是否將那可憐、似天使的小瑪格.歐康諾名列其中。)是一個勤勉外來移民的老婆,他在這個城市下東區海斯特街附近築了一個檢樸的家庭。
「是——」這位年輕警探趕緊拿出行動電話。「我馬上打。」
「不用,這是橡木,毫無疑問。」
柯柏撥了一點泥土到載玻片上,用複合式顯微鏡看了好幾分鐘。「真奇怪,林肯。這是表土,擁有極高含量的植物。但形式很古怪,非常惡化,腐爛得很嚴重。」他抬起頭,萊姆看見他眼眶下浮現被顯微鏡接目鏡壓出的線條。他想起過去在實驗室連續工作好幾個小時後,這種痕跡會更加明顯,有時刑事鑑識技師從偵查資源組出來,每個見到他的人都異口同聲以浣熊相稱。
「這算哪門子線索,」班克斯說:「紐約有上百萬隻蝙蝠,根本無法縮小範圍。這堆蝙蝠毛能告訴我們什麼?」
在柯柏比對這些圖像的時候,林肯.萊姆又開始思考他想了一整天、在他心中不斷浮升上來的問題:歹徒為什麼選擇留下這些線索?雖然這傢伙令人恐懼害怕,但終究說來,他畢竟還是一個人,一個會笑的動物。不管他是否危險、聰明或讓人害怕,他的行為都會有理由,有讓他向欲望前進的動機。林肯.萊姆研究的是科學,他不相信偶然、無心或隨興。即使是精神病患者,無論想法如何扭曲,也有屬於他們自己的邏輯。萊姆知道不明嫌犯八二三號已向他們說明他這樣做的理由——透過這些費解的線索。
萊姆指示他繼續進行,然後把目光轉回那塊骨頭上。「梅爾,這是多久前屠宰的?」
「三秒吧。」塞利托說。
此時,湯瑪斯正好走過來,瞄了盤裡的骨頭一眼。「這就是你們的線索?太好笑了。」
柯柏把木片移至萊姆鼻下。
儘管如此,有時候,他會發現自己就像這樣——開著一輛耀眼的銀色福特金牛座XL轎車在平坦的柏油路上奔馳,氣惱地收聽WNYC的節目,像所有紐約客一樣,在錯過綠燈的時候,會納悶為什麼天殺的這座城市不讓你在紅燈時右轉。
「小牛膝。我煮給你吃過一次。Osso bucco,燉小牛膝。」他看向莎克斯,扮了個鬼臉。「他還說要我多放點鹽。」
警方在下城和河濱地貼滿懸賞海報,詳細描述他的相貌特徵,但還是找不到他。老實說,這真是悲劇一場,因為這座城市不久很快就籠罩在他血腥雙手的屠殺陰影下。
「但有趣的是……他們說他們一天到晚接到警方打來的電話詢問有關產品的事,而這卻是第一次有人想透過對號鎖去追蹤嫌犯。」
「號碼鎖。」
「不用顯微鏡嗎?」她問。萊姆以為她想抗拒,但她已逕自走向那塊骨頭,好奇地開始觀察。
開慢點。他們就快到了。
柯柏看著裝在縐塑膠袋裡的鎖頭和鐵鍊。「鐵鍊上沒有打印任何字樣,看來我們還不夠好運。鎖頭是一般的安全掛鎖,這種鎖一點也不可靠,行家肯定不會用這種。你們花多久時間打開它?」
「可能,但我不會。」柯柏回嘴說。
「這是什麼木頭?」萊姆問:「要做灰像測試嗎?」
多虧這位運氣不好的女人的勇氣,治安官和警方才能發現兇手的身分。漢娜.葛德斯密特有德國和猶太人的血統,在由她和丈夫和六個小孩(其中有一個在出生時死亡)共組的緊密家庭中,擁有崇高的地位。
「他到底想告訴我們什麼?」班克斯問。
巡警之女,萊姆心中浮現這個名詞。她和這個綽號一點也扯不上邊,長得好看的人很少會有綽號。
「好笑?」萊姆說:「什麼好笑?」
「是玻璃紙,」萊姆說:「再多說一些。」
「看這個。」柯柏拿一小塊木頭碎片到床邊,把眼罩式放大鏡戴在萊姆臉上。
塞利托說:「是我們自己人的。他在破門進去時,把自己割傷得很嚴重。」
這位勇敢的女人搖搖晃晃走到街邊,倒了下去。她死在一名治安官臂彎中,那是接到鄰近居民通報,第一位趕至現場的警察。
她仔細盯著這根骨頭,看了好一會兒,才喃喃說:「不知道,我看不出來,在我眼中這只是一塊普通骨頭而已。」
傑瑞.班克斯從門口進來。「壞消息,製造鎖頭的公司沒留下任何對號鎖的資料,那都是機器以亂數製造的。」
她掙脫開了,嘴裡發出可怕的尖叫。膽小的施耐德又攻擊她幾次,然後就逃了。
萊姆有了主意。「隆恩,找十二個緊急應變小組的人過來這裡。動作要快一點。」
「是小牛嗎?」班克斯說,再次充滿年輕的熱情活力。
「打電話給廠商,問他們如果我們拆開它,從鎖中的制栓復原這個號碼鎖,這樣是否能透露是誰出貨,以及賣到哪裡去。」
萊姆以前在偵查資源組的時候,曾大量收集不同毛髮的顯微影像照片。「我記得,梅爾,不過我記得都放在檔案夾裡。你是怎麼把它們搞到電腦上的?」
他湊近傾聽,她的心跳已非常微弱,不會再有什麼伎倆了。他抓起手套戴上,拖著她的身體拉過坑道到一根柱子邊,再次把她的腳綁起,在她嘴上貼上新膠帶。當她甦醒時,他的手正在撫摸她的身體。她大吃一驚,接著整個人縮成一團。他正撫摸她耳後的肌肉,又摸向她的手肘、她的下巴。他想碰她的地方並不多,她是如此肥胖……讓他覺得噁心。
「先看鋸痕,」萊姆說:「凌亂,還是整齊?」
萊姆問:「鐵鍊上有血跡嗎?」
他透過電子顯微鏡觀察從骨頭上削下的一小片碎屑。
他聞到糞便的味道。他面前突然出現了一匹馬,可是他一點也不感訝異。
柯柏小心把那塊骨頭架在複合式顯微鏡的檢視台上,仔細觀察。「啊,有新發現了。」

然而,可惜的是,她無法實踐自己說過的這句話。她才出門沒多久,就遇上了詹姆斯.施耐德。
「要申請搜,索票嗎?」班克斯問。
他割斷綁住她足踝的曬衣繩,湊近她,低聲說:「漢娜,kommen Sie mit mir mit,(德語:你跟我走。)漢娜.葛德斯密特……」
「誰妨礙我們,我們就申請搜索票。」塞利托說:「但一開始先不必。誰知道?有些市民就是合作得不得了,我敢說他們時常這樣。」
「錯了,」萊姆糾正她。「是昨天和前天。」
她戴上眼罩式放大鏡,俯身向盛著這塊骨頭的白瓷盤。柯柏扭亮一盞曲頸檯燈。
「鑰匙鎖或號碼鎖?」
「顯微鏡倍率太大了。」萊姆解釋。
刑事鑑識家就是「文藝復興人」
「要找哈迪男孩來嗎?」

當然,在這個開明時代,一個女人在夜晚獨自走進這城市街頭,沒有男人陪伴,是很不尋常的事:而且,在那個時代,這座城市的夜顯得特別靜謐。只是,在這個倒楣的晚上,漢娜別無選擇,她只能快快出門,暫時離開寓所。她最小的孩子發了高燒,丈夫又在附近一座猶太教堂虔誠祈禱。她出門走入夜色中,一心想替孩子買濕敷藥物好蓋在孩子高熱的額頭上。關上大門前,她對她年紀最長的女兒說:「我一出門妳就把門鎖好,我馬上回來。」
用骨頭攻擊殺人的案件時有所聞。萊姆個人就處理過三次;兇器分別是牛關節骨、鹿腿骨,以及被害人自己的尺骨——那是最麻煩的一次。
「可惡!」他憤怒咆哮,用沒戴手套的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緊緊掐住她,直到她停止扭動身體和哀泣,她抖動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到這裡?」塞利托問。
解剖學是另一個所有刑事鑑識家都熟悉的領域,林肯.萊姆也不例外,他曾花了三年半時間鑽研複雜無比的骨頭和神經。
萊姆深吸幾口氣。「沒事,我很好。」
塞利托閉上眼睛,嘴裡喃喃有詞唸了些話。莎克斯沒注意他的表情,卻一臉狐疑地看著萊姆。萊姆有些意外,她居然沒想到嫌犯藉此透露的訊息,不過他沒多說什麼。他認為,自前還是先別把他的恐怖發現和任何人分享。
他關掉雷射光,把木頭移近眼前查看。這塊木頭約六吋長,顏色很深。木頭上有油污,類似焦油,還有泥土滲入。他用鑷子將木頭夾起。
這個人在曼哈頓城幾個慈善團體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例如防癆協會、老人福利協會,都是聲望極高的組織。他逃過警方的調查,因為幾個老人都為他做證,但也因收了施耐德的錢而隨後遭到起訴。他沒有被控任何犯罪行為,但在警方偵訊結束後,他就完全失蹤了。
技師柯柏把微小的殘片放在偏光顯微鏡下,然後把拍立得相機架在接目鏡上,拍了一張相片。這是一張彩色影像,一道中間夾有灰色條紋的彩虹。萊姆檢視這張相片。這個圖案本身沒告訴他們任何事,但它可以和其他玻璃紙樣本比較,以判斷它們是否出自同一來源。
經由沉澱法測試,柯柏也證實這塊由莎克斯找回來的骨頭上面的血跡不是人類的。「也許是牛的。」他說。
他終於站了起來,回到汽車那裡。放置好刻意布置的線索,他又從行李廂中拿出掃帚,仔細掃除他們留下的腳印。他把車開上斜坡,停下,讓引擎保持轉動,再度下車,細心掃除輪胎留下的痕跡。
「櫃檯有結帳掃描機,」萊姆說:「它們會把購物紀錄輸進電腦裡,以供盤點進貨之用。班克斯,你有意見嗎?我看見你腦子好像有什麼東西掠過,說出來。這次我不會派你到西伯利亞。」
塞利托問:「你有什麼高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