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骨拼圖》第三部 巡警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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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巡警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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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後,莎克斯走出小房間,在她回到椅子上坐下時,李維斯.史塔布斯和「四尊者合唱團」合唱的情歌也正好響起。
她馬上奔過去,用手撫摸已沾染不少塵埃的哈門卡頓音響。
「看見這混帳傢伙多麼會捉弄我了嗎?」萊姆對莎克斯說。「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處於被開除的臨界線上了。」
「我只是觀察證物,然後做出推論。」
「不,下一句,」湯瑪斯說:「毯子說完後你說了什麼?」
「是嗎?」
「他是我的男朋友。」
「在殘障者的世界中,車子是很重要的,」萊姆說:「我們或坐或躺在復健醫院的病房,談論我們要從保險公司那裡拿到什麼好處。最熱門的話題就是可讓輪椅上下的廂型車,其次是手控車。當然,它們對我來說都沒有用處。」他瞇起眼睛,回想過去遙遠的記憶。「我好幾年沒坐過車了,連最後一次在什麼時候都忘了。」
「我爸爸說他會借我錢繳罰單,不過我以後要還他,還要加上利息。但你知道他還對我說什麼嗎?他說他會怪我隱瞞闖紅燈和魯莽駕駛的事,但超速的部份他可以諒解。他告訴我:『我知道妳的感受,親愛的。當妳移動,他們就逮不到妳。』」莎克斯對萊姆說:「如果我不能開車,不能移動,那麼我可能也會這麼做——找機會自殺。」
「好,隆恩,我會派艾米莉亞加入你那兒,大概八點的時候。」
「我之所以要妳加入這件案子,」萊姆說:「是因為妳比妳自認的要好。」
「天啊,萊姆,但這不算你的錯,你……」
「為什麼?」
「不,」她一臉嚴肅地說:「我傷了你,你也傷了我,這是很公平的。還有,你說得對,我討厭孤獨,我想脫離,想再找另一個人。但是在尼克之後,我失去了對性的興趣。」莎克斯苦笑了一下。「所有人都以為我長得不錯,應該很容易釣到男人,對吧?狗屁。敢來約我出去的人,都是成天只想做愛的那種男人,所以我就放棄了。對我來說,這樣比較簡單,我雖不喜歡,但真的比較簡單。」
「這一個?」
「他有嗎?」
「在我離開現場後,歹徒從床下爬出來,開始開槍掃射。他殺了一位鑑定技師,射傷一位醫護助理,然後衝到街上,和兩名聽見呼叫趕來支援的巡警發生槍戰。歹徒被巡警射中,後來傷重死了,但他也射殺了其中一名警察,同時射傷另一人。他還開槍射殺路人,當時有一家人剛好從中國餐廳用完餐出門過街,歹徒拿其中一名小孩當人肉盾牌。」
「妳知道嗎?」他開玩笑說:「妳和我,我們兩人應該在一起,不會有姦情。」
「妳拿十本走。」
「不,」她說:「你繼續說,我在聽。」
「只有一、兩次。」
「後來呢?」
「什麼事?」
「後來呢?」
「我猜,他還給妳鑽床,用來修車的?」
這個房間已至少一年沒有音樂聲了,萊姆在心中計算。他雖然想回答莎克斯的問題,告訴她自己為何不再聽音樂,但他卻做不到。
有個東西讓她由短淺的、惡夢連連的睡眠中醒來。那是什麼呢?
他沒回答這個問題,只說:「放張唱片進去吧。音響有插電嗎?有嗎?好,隨便挑張唱片。」
「我不信。」
「現在已和過去不一樣了,」莎克斯說,想起過去的日子。「那時狀況很好,也沒有高速公路警察。」
「不、不,另外一個,右邊點。打開它。」
「還有立體音響,看見了嗎?在那邊的架子上?」
「我們派保衛安全小組的人到哈林區的所有教堂了,由戴瑞負責指揮,他們全偽裝成了信徒。林肯,你一定看不出誰是我們的人。喔,我還派了三十位巡警和一堆聯合國警衛去巡邏其他我們可能疏忽掉的教堂。如果他沒現身,我們就會在七點三十分衝進去清查。以防他溜進去而我們沒有看見。我想我們會逮到他,林肯。」塞利托警探說,他流露出的熱情,對一位紐約市警兇案組的警察而言,可說難得一見。
她給他一個古怪的微笑。
是她腕部的疼痛?它仍抽痛得很厲害。她稍微調整了一下姿勢。
這就是喚醒她的東西。音樂,嗡嗡迴蕩的樂聲。這座教堂並不是廢棄的,這裡還有人在!她對自己笑了。有人會……
「你也知道警察被警察逮捕後會發生什麼事,他的屎都被打出來了。他們說他拒捕,但我知道他沒有。他斷了三根肋骨,兩根指骨,臉也打腫了。即使認罪也要被判二十至三十年徒刑。」
「哎,莎克斯,妳讓我想到過去的自己。」
她也笑了。「告訴我你太太的事。你們結婚多久了?」
萊姆點點頭。「這樣我就記得了。那次有十幾個人被牽連,沒錯吧?全都是警察。」
還是祕密情人?萊姆很想知道。
「呃……輪椅是有問題,但汽車?我想應該還好。」他笑了。「不過,妳要開二百七十公里時速嗎?」
「噢,我以為那是柯利牧羊犬,妳沒說那是人。是妳的男朋友?」
卡蘿拉從文件檔案櫃後看去。那個裝置還在那裡,就在桌子的邊緣搖搖欲墜。它的設計很粗糙,寬厚膠帶、纏得亂七八糟的電線、骯髒的玻璃瓶……這不是你在電影中看到的那種光滑閃亮的小裝置,卻是貨真價實的炸彈和殺人武器。也許它是啞彈,她心想。在白天的光線下,它看起來並沒那麼危險。
「萊姆,快說嘛。」她堅持說:「我很想聽。」
「你這裡簡直就是『淘兒音樂城』嘛。」
「我告訴妳一個故事……我進刑案現場鑑識小組大概一年多時,有次接獲兇案組通報,說有個傢伙死在格林威治村的一條巷子裡。我們組裡所有資深警官都出去了,所以由我負責處理這個現場。我還記得,那年我才二十六歲。我到了現場勘驗,結果發現死者是紐約市衛生局的首長。那時,環繞在他屍體周圍全是一些拍立得相片。妳應該看看那些照片——他可以算是華盛頓街的那種SM俱樂部的會員。噢,我差點忘了說,當他的屍體被發現時,他身上穿著一套絕妙的短黑色迷你裙和魚網長襪。
「沒藉口了,」他不耐煩地說:「睡覺了,現在。」
現在是凌晨三點,萊姆在老早之前就覺得精疲力盡了。他覺得輕飄飄地,感覺自己的身體好像浮在半空中。他很懷疑,再這樣下去是否接著就會有幻覺產生。
另一陣音樂聲響起,直接從她頭上傳來,伴隨幾聲緩慢的腳步聲。一扇門關起,有人走過那老舊、乾朽的木頭地板,發出喀吱和呻吟聲。地下室的樑柱上落下了許多灰塵。
萊姆默默看著她開始讀起第一章。沒多久,莎克斯眼皮就垂了下來。她閤起書本。
「七年。出事前六年,出事後一年。」
「還沒有?」
「哪一種的?」
「你知道?怎麼說?」
卡蘿拉.甘斯醒過來,透過頭上隔有細鐵絲網的玻璃窗,看見破曉的熹光。佩妮,我的寶貝……接著她想到了隆尼,又想到她所有的財產都還在那個恐怖的地下室裡。那些錢,還有那個黃色背包……
「沒有……呃……算有一點吧。」
「哇。」
「像你這樣傲慢的曼哈頓人,沒開車也不算什麼。我開的是雪佛蘭Camaro,那是我爸爸的車。」
他們掛斷電話。
萊姆咯咯笑道:「所以我沒讓他進來。當他站在封鎖線旁對我吼叫,試圖想闖進來時,我警告叫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他開始對我尖聲大叫,我告訴他們,現場必須保持完全潔淨,直到偵查資源組的人來接手為止。妳猜,最後是誰來了?」
「你說。」
她嘆了口氣,眼睛閉上了一會兒。「你要告訴我的是,你已不再為此感到愧疚?」
「尼克後來怎麼了?」
這時,她又想起了那顆定時炸彈。
萊姆說:「後來呢?」
卡蘿拉拚命用腳踏地。地板是水泥鋪成的,牆壁是磚頭。她想大聲尖叫,但聲音卻被塞在嘴裡的東西擋住了。音樂聲繼續飄揚,那莊嚴、充滿活力的樂聲不停在地下室迴響。
她以懷疑的眼神看著他,是這樣嗎?不過,她還是先起身去拿面紙,等她走回椅子這裡時,才接著問:「你完全沒有過去的陰影嗎?」
「隆恩告訴過我。」
「說下去。」他鼓勵她。
「再也不了。」
他感到自己身上起了一陣怪異的寒冷感覺,但他知道這不是非自主神經反射。他的微笑消失了。
「他被殺了?」萊姆柔聲問。
「就因為勒索?」萊姆有些驚訝。
「紐約市警局的靶場?」
「我沒想那麼多,」她說:「我只是照做而已……你為什麼要用這種眼光看我?」
「我花了時間,莎克斯,我在這個陰影下活了好長的一段日子。不過最後我拋開了,如果不這麼做,我該如何繼續過下去?」
天邊微光漸露。
「我走過許多地方,」萊姆說:「但不太常開車。這二十年來,我連一部車都沒有。妳開哪種車?」
「讓我說完。這件事情還沒了。」
「什麼!他還在裡面?」
「不,是我要她走。我不想讓她覺得罪惡。」
「替妳簽名嗎?」萊姆大笑,讓莎克斯也跟著笑起來。「我按個指紋在上面如何?筆跡專家鑑識比對的準確率絕對不會超過百分之八十五,但指紋就不一樣了,隨便一位指紋專家都能證明這是我的指紋。」
「妳知道我一直對什麼感到好奇嗎?」
「哦?可是你就沒放棄嗎?貝格來這裡做什麼?」
她點點頭。「還有力矩扳手、火星塞間隙座,還有我第一套螺絲扳手——那是我十九歲的生日禮物。」她輕輕笑了幾聲。「那輛雪佛蘭是旋鈕式的,你知道那是什麼嗎?典型的美國車,收音機、通風口和車燈都用鬆散廉價的旋鈕開關控制,但懸吊系統卻硬得像石頭,而且車子輕得像裝雞蛋的板條箱。如果以後我有辦法,一定要開BMW。」
「沒人可以進入現場,除了採指紋和拍照人員以外。當然我的代價是花了六個月時間被調去做雜事。不過我們最後成功逮到了兇手,有一些線索就來自那些拍立得照片,事實上,剛好就是被報紙拿來放在頭版的那一張。我那時就像妳昨天早上做的一樣,莎克斯,決心封鎖鐵路和第十一街。」
她沒有直接回答萊姆的問題。「他叫尼克.卡瑞里,和我們一樣,也是警察。他是警探,負責偵辦街頭犯罪。」
「拿毯子。」
「他被……」
「多年來讓我一直著迷的是——髑髏岡,這是兩千年前的刑案現場,我一直很想加以鑑識。我知道妳想要說什麼:我們不都已知道兇手是誰了?但是,這是真的嗎?我們知道的事,都是根據目擊者後來的描述。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永遠別相信目擊者。《聖經》記錄的事不一定是實際發生的。證據在哪?我說的是物證,包括那根釘子、血跡、汗水、矛槍、十字架、醋、涼鞋鞋印和指紋。」
「你記得我說過的那個人?我們要找間公寓住在一起。」
過了好一陣子,莎克斯才開口:「我十八歲的時候,被開了一張罰單,是超速的。我在限速六十公里的地方開到一百四十公里。」
「當他被捕後,內部調查組的人也趁熱盯了上來,檢查監獄的訪客紀錄。我和尼克一直很小心不打電話,因為他怕電話被歹徒竊聽,不過他還是打過幾次電話到我那裡。內部調查組的人循線追查到我,使尼克必須馬上把我甩掉。我的意思是,他不得不這麼做,否則我也可能被牽連進去。你知道內部調查組……他們老用莫須有的罪名迫害人。」
「你說什麼?」湯瑪斯轉身看著他。
她微微笑了一下。「那是這個綽號剛開始的意思,後來就不是這樣了。在偵訊時,尼克說我不喜歡做愛,P.D.的意思其實是指『Pussy Diver』,因為我可能比較喜歡女人。猜看看這個流言在警局流傳得有多快。」
萊姆微微把頭轉向左,繼續說一些關於刑案現場和證物的事,直到莎克斯的胸口開始平穩地緩緩起伏上下,幾絲垂下火紅的頭髮隨著她鼻息來回飄動。萊姆用左手食指,彈打電子控制器,把所有燈光都關上。他自己也很快進入了夢鄉。
「或許吧,」莎克斯承認,她倒坐在椅上。「至於我的關節炎毛病?這可是真的,只是沒我裝出來的嚴重。」
莎克斯一照做,立即驚訝地張大嘴巴。在這個小小的密室中,擺滿了CD唱片,少說也有上千張。
「我還以為妳忘不了的人是妳的父親。」
「真的嗎?」她起身脫掉深藍色的警察上衣,解下藏在上衣下面的防彈背心丟到一旁。在上衣與防彈背心底下,她只穿一件網狀T恤和運動胸罩,於是她又穿回警察制服,躺回沙發上,拉起毯子蓋在身上,側身縮成弓形,舒舒服服地閉上眼睛。
萊姆微微笑了一下。「妳說的我懂,不過我和布萊妮不是這樣。我老婆叫布萊妮。」他不想提太多自己的事。「你們在哪認識的?」他問。
「可以送我一本嗎?」
「不,大部份是一般商品。一些設備,和電視有關。這其實是變相勒索,他們稱呼它叫布魯克林關係。報紙說的。」
「過去曾有過,不過現在全釋懷了。」
萊姆操作電子控制器,調暗了室內的光線。
「是的,媽咪,」他說:「莎克斯警員要在這裡過夜,湯瑪斯,你能替她拿條毯子來嗎,麻煩你。」
「妳害怕了?」
「我讀得很糟,」萊姆坦白說:「我唸書的聲音就像在唸現場鑑識報告。不過,我倒還記得幾件案子……這些案子都很精采。乾脆我用說的,講幾個現場故事給妳聽,如何?」
「不對,是副市長。」
「幾點鐘叫你起來?」
「好吧,那是好幾年前的一個案子,」他說:「我犯了錯誤,很大的錯誤。」
「那是一宗家庭謀殺案,地點在中國城的一棟公寓。一個丈夫射殺了妻子,然後自殺。我沒花什麼時間做現場勘驗,做得非常快,結果犯了一個典型的錯誤——在還沒看到現場前,我就已判斷現場發生的是什麼案件。我找到了一些纖維,無法判定來源,但認為是這對夫妻從外面沾回來的。我還發現子彈碎片,但沒和現場找到的槍枝比對;而且也注意到擊發痕跡,卻沒做雙重檢查以確定手槍擊發的位置。所以搜查完現場後,我簽了名,便回辦公室了。」
莎克斯移開散落在沙發上的檔案夾和書籍,躺了下來,隨手拿了一本《犯罪現場》起來翻閱。
管風琴的音管嗥叫,以及一陣揚起的合唱聲再次充滿了整個房間。
「那個現場已被人設計過了。事實上,這是一宗搶劫謀殺案,而且歹徒還沒離開那棟公寓。」
莎克斯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後來他被控貪污,在我認識他之前就開始了。」
「少來了,莎克斯,妳知道妳自己適合到哪裡去。去街上、當巡警、偵查重要犯罪,或是偵查資源組,不管什麼都好……但公共關係部?妳在那裡會腐爛掉。對一些人來說那是件好差事,對妳卻不合適。別這麼快放棄。」
「老歌、清唱和聲、底特律靈魂樂……你呢?看來你應該屬於喜歡古典樂的那種人。」
「喜歡。」
「於是,我封鎖了現場。突然,有個隊長現身了,開始越過封鎖線。我知道他想讓這些照片消失在往證物室的路上,但我那時天真得很,才不管什麼照片的事——我只是擔心有人走過現場。」
「我相信妳一定開過。」
萊姆沉默了一會兒。「很遺憾,莎克斯。他販毒嗎?」
「我不是指……」
「市長?」
萊姆終於明白,為什麼她在第一眼看見他時,會有那樣的反應了。她之所以覺得自在,是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對她來說不構成任何威脅,不會有性愛上的誘惑。她不必躲避他,甚至也許有點同志的感情——因為他們同樣都失去了一個相當重要的東西。
湯瑪斯走後,萊姆說:「喂,莎克斯,妳喜歡聽音樂嗎?」
史丹頓死亡的訃聞,被阿巴尼郡的驗屍官傳真到紐約市警局公共關係部。該部門裡有人把這個消息透過內部郵件轉寄給萊姆,信封上黏了一張隨手貼:供你參考——你應該會有興趣,那個人如此寫道。
「告訴我。」她替他們各倒了一指高的威士忌。
「而你要他們都離開?」
電話鈴聲響了,萊姆親自接起電話。打來的人是隆恩.塞利托。
「那個丈夫回家不久,住在紐約市北部,整個人便崩潰了。他被送進精神病院,在裡面待上好一陣子,期間還鬧自殺,被醫護員關進防止自殺的特別監護所裡。剛開始,他想用一張紙割腕,用一本雜誌的封面紙。後來,他又溜進圖書館,在館員廁所裡找到一個玻璃杯,打碎後用破片割腕。醫護員把他救了回來,替他縫合傷口,讓他在院裡多住了一年。最後,他出院了,但一個多月後又再度自殺,這次用的是刀。」萊姆冷冷地說:「結果,他終於成功了。」
「所以你才硬要我加入這個案子?你知道我在裝?」
「妳是說,街頭的情況已和妳父親告訴妳的故事不同了。」
十分鐘後,卡蘿拉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眼神又瞄向那顆定時炸彈。現在光線更明亮了,她可以很清楚地看見那個計時器。
她皺起眉頭。「他有說那是什麼意思嗎?」
「你真好。」
「不正當,噢,收入來源不正當。我一點也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裡。他把錢分散存進市內幾家銀行,現金將近二十萬美元。」
「在警校的研討會上。那次每個人都要站起來,介紹關於自己部門工作的事。尼克講的是臥底工作,那時他當場就約我出去。我們第一次約會是在『羅德曼的脖子』。」
萊姆把頭靠在昂貴柔軟的枕頭上。「妳覺得無聊嗎?」
「我總覺得死亡之地具有非常迷人的特性,」他開始說:「它們就像聖殿。我們總是關心一些大人物死在什麼地方,而不關心他們是在哪裡出生的。就像約翰.甘迺迪,每天有上千人造訪達拉斯市的德州圖書倉庫,但有多少人會想去波士頓的婦產科醫院去朝聖?」
她猶豫了一下,才點了頭。「街上的情況已經不一樣了,所以尼克才會有這種下場,你知道嗎,他被改變了。事情已不像我爸爸巡街時那樣,那時候跟現在差太多了。」
「事實上,我也必須趕她走。我就像根尖刺,妳只看到我好的一面。」他停了一下,又問:「尼克的事……和妳想離開巡警隊有關嗎?」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要告訴你這些事。」她縮坐在椅子深處,雙腳縮起,警用制式皮鞋踢在一旁。眼淚流過她的臉頰,紅得像她頭髮的顏色。
「不知道……是『麻煩你』嗎?」
「你能不能……」她話只說到一半,就躊躇說不出了。
湯瑪斯敲了門,走進房間。
「這兩件事不可一概而論。」
「我們同居了一陣子,也談到結婚的事。」她停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組織思緒,就像在射擊前先瞄準一樣。「他擔任臥底工作,所以我們一直保密我們之間的關係,不能讓他的警察身分曝光。」她清清喉嚨。「這很難解釋。瞧,我們有這個……東西介於我們之間,它是……它對我並不是經常發生。天啊,在尼克以前從未發生過。我們一見如故,真的深深契合。他知道我不會放棄警察工作,而這對他來說完全不成問題。他能把我和他的臥底工作都一視同仁,那是一種——波長。你知道嗎?有時候你就是能完全懂一個人。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嗎?就像你和你的老婆?」
這名字很熟。萊姆沒說什麼,讓她說下去。
「告訴我。」
「為了讓他們相信他和我沒有什麼關係,尼克他……說了一些我的壞話。」她嚥了口口水,眼睛牢牢盯著地板。「內部調查組偵訊他,從他那邊問我的事。尼克說:『喔,巡警之女莎克斯?我只和她上床過幾次,但她在這方面實在很差勁,所以我就把她甩了。』」她抬起頭,用衣袖抹去眼淚。「你聽說過這綽號嗎?P.D.?巡警之女?」
不過,最重要的,她還是掛念佩妮。
「看見那邊有個房間嗎?」
「那一家人的母親和孩子都死了,至於那個父親,我記得他的名字叫柯林.史丹頓,他完全沒受傷。這個人曾受過陸軍醫護訓練。醫護人員說,當時他有時間足以搶救自己的妻子或兒子其中一個,只要他及時替他們止血。但是,那時他太過驚慌,整個人都傻掉了。他只是呆站在那裡,看著妻子、兒子死在自己面前。」
湯瑪斯眼睛睜圓,充滿戒心。「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叫彼德.泰勒醫生回來?哥倫比亞長老教會會長?衛生局局長?」
「我有個點子,」莎克斯突然說:「在你的朋友——貝格醫生——回來前,我開車帶你出去兜兜風。這不成問題吧?要你坐起來?你說過輪椅無法適合你。」
「巡警之女,不就是因為妳父親的關係嗎?」
「這套音響比我第一輛汽車還貴,」萊姆說:「但我再也沒用過了。」
「你能幫我做件事嗎?」她問。
她點點頭,吸了一下鼻涕。「後來,我們去他母親住的布魯克林區,吃了義大利麵和一瓶吉安地酒。她媽媽用力捏我,說我太瘦了,很難生小孩,硬要我吃了兩個卡諾里甜餅。我們回到我住的地方,他留下來過夜。很完整的第一次約會,是吧?從那時起,我們無時無刻不在一起。我覺得我們一定能結合,萊姆,我可以感覺得到,我們以後一定能過得很好。」
「騙人,我看得出來。別這樣……我都說了我的事。」
「警局的人都有種共同的下流層面,莎克斯。」
「他犯的罪不只這樣。他用手槍柄打一個司機,又開槍射擊另一個人。他只是想嚇唬他……我知道他只是想嚇唬他而已,但法官卻不採信。」她閉上眼睛,緊緊抿著雙唇。
「不,我爸爸是過世了沒錯……三年前,死於癌症。不過我們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如果說那可以準備,我想我們都準備好了,但尼克……」
「我知道。」萊姆說。
「大部份,有幾個是州際商務委員會的人。」
腳步聲停了。一會兒後,上面的人又開始唱起歌來。
「是她離開你?」
卡蘿拉瞇起眼睛。計時器!
「真的,那沒有什麼……」
「唸給我聽,隨便唸書中一段。以前尼克他都……」她的聲音又變弱了。
「我的天啊!」
「接著是內部調查組的人來調查我,檢定我的專業能力。他們判定我在業務上確實有嚴重疏失,我以為他們會開除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在法庭審訊快結束的時候,他看了我一眼……我無法形容他的眼神,我整個心都碎了。他這樣做是為了保護我,但還是太……你說得對,關於孤單的說法。」
「P是保護刑案現場。」
卡蘿拉扭動身體,躲到檔案櫃後面,並用膝蓋猛踢檔案櫃的金屬外殼。且不論她弄出的聲音是多麼微弱,在由上方傳來、高聲迴蕩在整個地下室的「來到人間的馬車」音樂演奏聲中,她發出的聲音都立刻消失,沒人聽見她的求救。
「六點三十分好了。」萊姆說。
這畢竟不是啞彈,鬧鈴設定在六點十五分的位置,而時分針指示出的目前時刻是五點三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