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子》第一部 蛇頭

7

第一部 蛇頭

7

在盛怒下,惡鬼舉起手槍瞄準開了一槍。子彈雖射中後車窗,卻未讓休旅車的速度變慢。這輛車繼續前進,在一個十字路口轉了個急彎,就此消失不見。惡鬼呆站在那兒,手裡仍拿著槍,茫然看著霧中剛才那輛原本要接應他逃離的車子消失的地方。現在,他離曼哈頓的藏身處有一百三十公里遠,他的助手失蹤或說不定已經死了,他身上沒錢也沒行動電話。數十名警察和幹員正往此地而來,而唐傑瑞剛剛又棄他而去。這下子他……
林肯.萊姆完全贊成他們穿這種服裝——早年在他還是專門處理現場鑑識工作的偵查資源組的負責人時,他就有意思這麼做了。然而,莎克斯為此倒有些不高興。雖然穿起這套衣服,會使她看起來就像從一部三流電影走出來的外星人,但這不是問題所在;真正的麻煩在於這件衣服明耀的白色——這很容易給任何躲在刑案現場附近,不管為了何種理由,想要朝撿拾證物中的警察磨練槍法的歹徒一個容易瞄準的目標。於是,莎克斯便替這套服裝取了個小名:箭靶裝。
「妳認為教會會用什麼方法接送教區裡的年輕人呢?小廂型車,莎克斯,可以坐進十幾個人的那種。」
一聲尖銳的輪胎磨地聲傳來,惡鬼回頭一看,唐傑瑞已把四輪驅動休旅車開上了馬路,加足馬力全速離去。
「或許吧。」她懷疑地說。
萊姆做出指示。「快叫人去教堂執事那裡問這輛廂型車的資料。」
「那附近有房子嗎?」他問。
她把手按在槍上,環顧四周的景象。濃霧將周遭的岩石、沙丘和林木都漂成白色,如果有人持槍藏在附近,絕對難以發現。
「加油站裡有卡車嗎?」
莎克斯立刻要求一位州警打電話給教堂執事。幾分鐘後,便問出了相關資料!這是一輛白色道奇汽車,車齡五年,車旁印有教堂的名字。她抄下車牌號碼,便立即向萊姆回報。萊姆說他會馬上通報各單位員警,要他們除了留意剛剛那部本田汽車外,再多加上這一輛。他也會通知港務局,把這消息傳給所有橋樑和隧道的收費站人員,告知他們可能會有一群偷渡客駕駛這輛車開往曼哈頓的中國城。
是移民局?還是公安人員?
不理會膝蓋的痛楚,她奔向海邊,邊跑邊解下手套和腰帶。一到岸邊,她也沒時間解開鞋帶,只用力把制式皮鞋踢開。她的目光牢牢盯著海裡那位拚命掙扎求生的溺水者,然後邁開大步走入冰冷、狂暴的海水中。
於是,惡鬼從口袋掏出手槍,開始朝海岸邊走去。
「只參加過一、兩次。星期天我多半都在修理汽車的化油器。」
此時濃霧已散去了些。在一哩之外,在小鎮的另一邊,莎克斯看見有兩輛沙福克郡的救援車輛和一輛車上沒任何標識的福特轎車停在那兒。她猜,那輛轎車應該是移民局的車子。
「應該吧。雨下得太大,沙地上的腳印都沒了,不過我在一塊泥地上找到幾個腳印,那裡是他開槍射殺那個女人的位置。在那個時候,他是獨自一人的。」
那麼,她心想:就下去吧。
「沒別的了嗎?」
「收到,五八八五號,請講。」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把自己的角色從蛇頭這殘酷的殺手,轉成船上那些可憐人們中的一個。她駭然驚覺這位原本寄望為他們帶來新生的人,竟以這樣的方式背叛他們,殺害她親近的朋友,殺害她的家人。而現在,他馬上就會過來殺掉她了。
在鑑識人員用黃色膠帶將海灘圍起之時,莎克斯穿上了最新款的鑑識服裝,直接套在她已全濕的牛仔褲和T恤外面。紐約市警局的這件新制服是以「特衛強」材質製成,全身連帽式,顏色全白,目的是防範在現場工作的人不小心從身上落下諸如頭髮、皮膚屑或汗水之類的東西而污染了現場。
「了解。」無線電傳出回答。「我們馬上趕過去。完畢。」
「不可能『沒了』,莎克斯,」他厲聲說:「這些人在想盡辦法逃生,而他們的確不見了。答案一定就在那裡。妳究竟還看見了什麼?」
在沮喪下,他繼續前進,辛苦地沿著馬路走去,一段十分鐘的路程似永無止境般漫長。他頻頻抬頭,讓雨水浸潤他乾涸的嘴。畢竟,在吞下一大堆海水之後,他現在只感覺渴得要命。
她抬頭望向海灘。「可是……這裡真的很大,東西實在太多了。」
還好,沒隔多久,他便接收到蛇頭仍在這裡的信息:那幾聲槍響。
「有,但我們的警員已問過加油站服務員了,車子一輛也沒少。」
海裡的偷渡客發出嗆了水的呼喊聲,旋即再度被浪頭吞沒。沒時間等待救援專家來了。
他知道,所謂逆境,只不過是一個暫時不平衡的狀態。即使是他一生中從未遇過的恐怖艱險,最後也將時來運轉,被好運消弭於無形。他慣常抱持的哲學觀是建立在兩個字之上的:耐心。在惡鬼的腦海中,這個名詞的含意並不僅止於字面上,另外還有「等待時機」的意思。他之所以能活過這四十多年,正是因為他能耐心等待,比那些困難、危險和苦難更能持久。
艾米莉亞.莎克斯站在大雨滂沱的海灘上,低頭看著地上這具擺出古怪死亡姿式的女性屍體。「他殺害他們了,萊姆,」艾米莉亞.莎克斯有些氣餒,對著摩托羅拉SP-50型手持對講機的麥克風說話。「他開槍射殺了其中兩人,一男一女,都是從後方。這兩個人都死了。」
他感到有些緊張了。這時,不遠處突然有一輛白色廂型車從教堂那邊冒了出來,轉彎開上了公路。是那群豬隻們!惡鬼立即把槍舉起,但那輛車轉眼也消失在濃霧之中了。他慢慢把槍放下,用力做了幾個深呼吸,好一會兒後才讓自己平靜下來。目前的處境的確相當麻煩,不過,他這一生已見過太多大風大浪,比現在更惡劣的狀況早已不知遇過多少回了。
她嘆了口氣,開始一一唸出她看見的東西。「我看見一堆廢輪胎,我看見一艘翻過來的遊艇,我看見一箱空啤酒瓶——是山姆亞當啤酒。在一座教堂前面有一輛手推車……」
「等妳全部走完一遍再回報吧。」他說。他的語氣有些遲疑,似乎還有什麼話想對她說,但一會兒後,無線電便斷訊了。
「我知道,我們這裡的氣象頻道一直開著。」他說話的口氣變得不一樣了,比剛才平靜了許多。這口氣讓她有些驚訝,讓她聯想到過去當他提到了結、提到自殺、提到結束生命時的那種平靜態度。「不管任何理由,」他繼續說:「去搜搜尋就是了。妳認為呢?」
但是,救生艇上有十幾個人。剩下的人都到哪去了?
現場鑑識人員的首要任務是控制現場,以確保污染因素降至最低,使證物不致被破壞消滅,無論這污染破壞的來源是出於意外、看熱鬧的圍觀者或假裝成旁觀者的嫌犯本人。莎克斯極不情願地放棄了搜尋偷渡客和船員的行動——現在已有一堆員警投入這個工作了——逕自奔向紐約市警局那輛藍白相間的刑事現場鑑識車,以指揮現場的鑑識工作。
然而,十五分鐘過去了,她還是沒找到任何偷渡客的人影,於是她便向自己的那輛卡瑪洛跑車走去。現在在這一區的海灘上,只剩她這一輛車。這裡只有她獨自一人;剛才那位陪她來的特勤警員,早已決定坐另一輛比較安全的車子回城去了。
警方在簡短偵訊過餐廳的顧客、加油站的員工和海邊的幾戶人家後,可說是毫無所獲,唯一得到的消息僅是那件他們已經知道的事:那輛被惡鬼偷走的本田汽車。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車輛失竊,沒人看見有人游泳上岸或躲藏起來,甚至,在狂風暴雨中,他們連槍聲都沒有聽見。
特勤小組警員以小跑步奔向她,手中仍端著那把衝鋒槍。「沒見到他的鬼影,」他在風中吼道:「那邊餐廳裡的人說,大約在二十分鐘前,有人偷了他們店面前的車。」警員把這輛被竊走的本田汽車型號和車牌號碼告訴莎克斯,而她立刻回報給萊姆。
「我知道了,莎克斯。妳就照著惡鬼的路線走吧,妳已經親眼瞧見他的所做所為,妳很清楚他這個人,妳已站在他到過的地方。現在,妳的腦海出現什麼想法?」
強風不止……他已接連被吹倒兩次了。
「噢,天啊,」莎克斯喃喃說,回頭瞄了公路那裡一眼。那輛黃色的救援車輛已開始移動,但才剛剛離開沙地而已。
「或許不是,」萊姆退一步說:「可是,那些偷渡客不可能自己生出翅膀飛走吧?所以我們得快去檢查較有可能的事。」
「有趣?這種形容毫無助益。妳到底想說什麼?」
她環顧四周,歇了一會兒,之後才打開無線電,接通至似乎與此地相隔數光年遠的那棟溫暖舒適的城市公寓。「萊姆,有件事還真有趣。」
「那群偷渡客……大概十個左右,他們全平空消失了。我想不透為什麼。我在馬路另一邊發現他們的腳印,知道他們從海灘上的遮陽棚出發,越過馬路,躲在樹叢中,但後來他們就不見了。我猜他們往內陸躲藏,卻找不到任何線索。這裡不會有人讓像他們這樣的人搭便車,鎮上沒人看見有卡車等在這裡接應他們,我在附近也完全沒發現任何輪胎痕跡。」
莎克斯立即抓起摩托羅拉無線電,切換至當地警局頻道。「紐約市警局刑案現場鑑識組五八八五號警員呼叫沙福克郡伊斯頓海灘救援小組,收到請回答。」
李桑尼奮力走上斜坡,在急風驟雨中向四周望去,卻沒看見半個人影。那槍聲顯然經過風力吹送,才讓人聽來以為是在附近發出的。
一聲喇叭聲響傳來。惡鬼猛然轉身。按喇叭的人是唐傑瑞,為的是要引起他的注意。他高高舉起警用無線對講機,慌張做出手勢。「警察隨時就會到!我們非走不可了!」
但他們什麼也沒發現。
她接著朝對講機說:「萊姆,我們要去搜尋其他偷渡客的下落。」
「我在鎮外東方一哩遠的地方,發現海中有一名男子,現在急需要協助。」
「我已經走了好一會兒了,萊姆。我有種感覺,覺得這裡好像還有人在。好像有人在看著我。」
然而,她還是走向那艘較大的救生艇,開始乖乖走起格子。「走格子」一詞是指鑑識人員在刑案現場進行搜尋線索的行動,在此過程中,搜尋者會依循同一方向,像割草機一樣將整個現場來回走過一遍,之後再改成和剛才垂直的方向,把同一個現場再走一次。如此做的理由,是因為一個東西從這個角度看不見,但換成另一個角度或許就能發現了。雖然搜尋刑案現場的方法有十幾種,而且每一種都比最沉悶單調的「走格子搜索法」快,但唯有走格子才是最能找到寶藏的做法。因此萊姆才堅持莎克斯非得這麼做不可,正如他以前要求紐約市警局偵查資源組的警員和技師一樣。多虧了林肯.萊姆,「走格子」一詞才會變成紐約都會區所有警員對搜索刑案現場的同義字。
「不知道。」她回答,氣惱自己似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卻又捉摸不到。
很快地,她已看不見伊斯頓鎮了,唯一伴隨她的,就只有緊急救援車輛不斷向四周發散的藍色閃光。藍光就像在蒼白皮膚底下搏動的血液,給人的感覺既不安又怪異。
李桑尼吃力地走在沙地上,朝著小鎮的方向而去。他是個瘦小的男人,在這個艱險的世界中,他賴以立足的三樣東西是虛張聲勢、出其不意和小聰明(當然,還有武器),而不是靠他的身材力量。現在,經過這個早晨的嚴酷考驗,他的體力已透支至極限了。
你是四舊的一部分。
「沒有。」
如果你恢復舊信仰,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既然那些豬隻已經逃走了,想宰掉他們的計畫就得暫時延後。現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先離開這個地方,躲過警察和移民局幹員的追捕。
「不!停車!」
絕妙透頂?這個形容讓她心裡起了一點疙瘩。
仔細搜查,但要小心背後……
我受夠了,他心想。雖然有被發現的危險,但他再也受不了在這鬆軟的沙地上掙扎前進了,於是他搖搖晃晃走回雨聲淅瀝的柏油路上,繼續朝那個小鎮的燈光走去。他儘可能用最快的速度前行,深怕來不及找到蛇頭,就讓他自己先走了。
在警察學校裡,她學過基本的救援規則:「接近、拋投、划槳然後才下去。」這句話意思是,先試圖從岸邊或船上拯救溺水者,最後才是親自下水搶救。只是,以目前的情況,這規則的前三項都已不適合使用了。
「我……」
「教堂?」萊姆打斷她。「妳之前沒提過。」
「我要馬上躲起來,」她肯定地說:「我要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鬼地方,無論用什麼方法,離得越遠越好。我們不能再回到海上,也不能用步行。我們需要一輛車。」
接著,他看見右手邊的海灘上,有一艘橘色的救生艇擱在那兒。他判斷這一定是惡鬼的船,便立刻以目光上上下下搜尋惡鬼的人影。然而,在雨霧中,視線到達不了遠方,無法看清和他有一段距離的東西。
回到刑案現場鑑識車上,她先脫下特衛強制服包好,才開始登記剛才所找到的證物,並一一附上證物移交保管卡片。她交代車上的技術人員,要他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東西都送到萊姆住的公寓。至於她,儘管希望不大,她還是想留下來再搜尋一次生還者。雖然她的膝關節現在像著了火——這是遺傳自她祖母的關節炎在作怪,是一直困擾她的老毛病——不過,現在這裡只剩她一個人了,她可以奢侈地享有緩慢移動的自由。因為只要有其他同僚在場,她就必須強忍著不露出痛苦,以免她身體的這個毛病會傳開讓上級知道,進而影響她的這份工作。
他走向救生艇,心想也許可以跟著惡鬼的腳印,走到小鎮找到他藏身的地方。但是,他才一離開馬路,前方便出現一道亮光。他拭去眼睛上的雨水,瞇眼細看。這道光芒是藍色的,而且正快速沿著馬路往他這個方向過來。
她摸摸腰際那把黑色葛拉克手槍,確認武器還在後,便繼續開始走格子。
那是什麼東西?是野生動物?還是福州龍號船上的殘骸?
「找出剩下的人,」她立刻回答:「找出來,殺掉他們。我還不想離開這裡,暫時不要。我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要找到他們。」一時之間,一個影像躍入了她的腦海。她的確已把自己當成蛇頭,感覺心中充滿強烈的念頭,一心只想找出偷渡客,然後殺掉他們。「誰也擋不了我,」她喃喃地說:「誰也不能。」
「很好,莎克斯。」萊姆輕聲說,彷彿害怕只要一大聲,就會打斷此時她心靈已和蛇頭接通的微細線路。「現在,再想想那些偷渡客。在被像這樣的人追逐之下,他們會怎麼做?」
然而,這個現場卻是他們所遇過最大的一個:連續延伸一哩的海灘、一條公路,另一邊還有一塊狹長的柏油空地,以及一大片雜亂的灌木叢。要搜尋的地方成千上萬,而且那裡可能還躲藏著攜有武器的歹徒。
所以,現在希望全落在艾米莉亞.莎克斯——還有林肯.萊姆——身上,他們只能從海灘上的刑案現場,一點一點地絞出惡鬼、貨輪船員和偷渡客可能留下的任何資訊消息。
「現在是星期二清晨,萊姆。那裡沒有半個人,而且特警隊員也清查過那個地方了。」
原本她以為他會反對,要她先做現場鑑識工作,搶在惡劣的氣候摧毀所有證物之前。但他竟然只說:「祝好運,莎克斯。等妳回來走格子時,再回話給我。」通話中斷了。
「所以,我們可以假設他的幫手依然未現身。他可能搭另一艘救生艇上了岸,也可能還留在那艘沉沒的貨輪上。」
她仔細在教堂後面走了一遍格子,但沒發現別的東西。「我認為這裡沒什麼好做了,萊姆。我現在去把證物登記一下,待會就送回去。」她切斷了無線電通話。
你要洗新革面棄絕過去的生活。
「隆恩會馬上通報線上警網,」萊姆說:「他一個人嗎?」
「找到了,萊姆。這裡有一大堆新留下的腳印。該死,這還真聰明……他們先前儘可能走在石頭和草地上,避開泥土地,以免留下足跡。看來,他們全上了廂型車,先在野地上開了一段距離才轉上公路,所以沒被大街上的人們看見。」
李桑尼匆匆躲進柏油路旁的濃密灌木中。他蹲在那兒,看著這道光芒越來越亮,旋即,在陰暗大雨中出現了一輛黃色的敞篷跑車,在離他一百公尺外的地方戛然煞車停下。那道藍色的光芒便是從這輛車上發出的。於是,李桑尼保持蹲姿,慢慢向那輛車子移動靠近。
她邁開僵硬的雙腿,開始往教堂的方向走去,心中仍無半點頭緒,不知道自己過去那裡能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
瞧,他還是有點運氣的。
她移動僵硬的關節,慢慢坐進駕駛座,找來一張紙便開始記下她在現場觀察到的一些重點,打算等回到城裡的公寓後,再給萊姆和其他人看。強風仍不斷拍擊這輛小車,雨點也兇猛地直落在車身鋼板上。莎克斯偶然抬頭,剛好看見一道巨浪撞擊岸邊礁岩,向空中飛濺起十呎高的浪花。霎時,她瞇起眼睛,趕緊用袖子擦掉凝結在車內擋風玻璃上的霧氣。
「妳馬上過去那裡,快點!」
莎克斯下了車,往海邊奔去。她看見一道大浪打來,將岩石上的那個男人舉了起來,又把他拉回了水中。他拚命想游向岸邊,可是他已受了傷!他的上衣有明顯血跡——唯一能做到的僅是將頭部露出水面,而且也只是勉強做到而已。他再度沉入水中,又掙扎著浮出水面。
但旋即這光線也消失在霧中了。留在她身邊的僅剩孤寂,脆弱的感覺油然升起,漩渦似地將她團團裹住。噢,天啊,我真不喜歡這樣。這裡的霧越來越濃,加上打在她連帽鑑識服上的雨點、海浪和狂風發出的聲響,全為可能潛行過來發動攻擊的人提供了最好掩護。
「那麼,要怎麼才會有車呢?」他問。
「怎麼會太大?莎克斯?我們在現場鑑識,不管這個地方是一平方哩或只有三平方呎,一次都一樣只能走一步。地方大只是時間花得久而已。更何況,我們最喜愛的就是大現場,有太多絕妙透頂的地方能讓我們發現線索。」
不,她一開始便很清楚,那是一個男人。他正拚命抱住岩石,不讓自己落回海裡。
她看向街道。「沒了。」
結果,和過去大多時候一樣,又讓他說中了。
小心背後……
萊姆向她解釋。「妳沒參加過假日主日學學校嗎?在夏天的午後,與麗滋餅乾、夏威夷水果酒和耶穌一起共度?妳沒吃過家庭式野餐,沒參加過青年團體大會嗎?」
他已在海灘上殺了兩頭豬隻——一個受傷的男人,還有一個女人。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在狂風疾雨中,她像個尋找貝殼的孩子,仔細搜索海灘、馬路和路旁的樹叢。她檢查過那個完好的救生艇,並在上面找到一支行動電話,也檢查過那艘洩了氣、被兩名特勤小組警員奮力拉上岸的救生艇。終於,她結束搜尋活動,整理蒐集得來的證物:彈殼、血跡樣本、指紋和拍立得相機拍下的腳印相片。
「妳現在就是惡鬼了。」萊姆以哄誘的語氣說:「妳就是關昂,綽號惡鬼。妳是百萬富翁,是專門安排偷渡的蛇頭,也是一位殺手。妳剛剛才弄沉一條船,殺了十幾個人。現在,妳的心裡在想什麼?」
「萊姆,現場狀況很糟。雨雖然減弱了些,但還是下得很厲害,風勢也至少有時速三十公里。」
她繞到教堂後面,檢查泥地上留下的痕跡:腳印、安全玻璃碎片、用來擊碎車窗的那根鐵管,以及廂型車的輪胎痕。
接著,她聽見警笛聲隨著狂風吹來,旋即看見一大群各式勤務車輛快速衝進了這個小鎮。剛剛安坐在餐廳和加油站中的十來位鎮民,此時全冒著風雨走出戶外,察看在這個暴風雨的清晨,這個向來平靜的迷你小鎮究竟出了什麼令人興奮的新鮮事。
「射殺他們?」萊姆的聲音聽來有些低沉,她知道他一定又把這幾條人命的責任往自己肩上扛了。
他收起手槍放回口袋中,冒著風雨沿著海灘跋涉,走向那個小鎮燈火匯集之處。他走到的第一個建築物是一間餐廳,而餐廳前面便停著一輛沒熄火的車子。
接著,他看向海面,又見到一件讓他笑了出來的事。好運還真不只一樁:就在離海岸不遠的地方,他又看見了另一頭豬隻,一個正在海面上載沉載浮的男人。在他離開這裡進城之前,至少還可以多宰掉一個傢伙。
狂風正逐漸消耗他的力量。
惡鬼轉回身子,再次看向海灘,看向旁邊的馬路。他們會上哪去?也許他們在……
這兩個警察沿著海灘跑去。在和第一艘救生艇相隔一百公尺的地方,他們發現了第二艘救生艇,這艘稍微小一些。莎克斯的本能反應是上前尋找證物,但她還是強忍住衝動,同時也忍受關節炎和打在背上的狂風暴雨侵擾,繼續她現在的任務。她四處張望尋找偷渡客,也尋找任何惡鬼可能躲藏起來的埋伏點或隱蔽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