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不和諧，這就是我看到的。」

「我只是想知道，萬一妳出了事，我該怎麼辦？」

他摘下名牌眼鏡擦拭著，語帶防衛性地說：「參加過一陣子，但都是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

「漢人是中國主要的民族。」鄧艾迪向大家解釋。「可是，惡鬼也是漢人，不是嗎？」

「什麼？」塞利托問。

「是草藥，治療關節炎用的。」

鄧艾迪點點頭，回頭拿起話筒，繼續用中文和對方交談。一會兒後，他掛斷電話。「行了，他答應要來。」

萊姆看了莎克斯一眼，感覺她心裡想的也一定和自己一樣，這樣試試又有何妨！萊姆問鄧艾迪：「你覺得如何？你對少數民族熟不熟？」

幫會向來與犯罪和暴力事件脫不了干係，鄧艾迪繼續說，但最近幾年一些幫會都漸漸自清。他們捨棄「幫會」一詞，開始冠上「會館」、「慈善社」或「商會」之類的名稱。儘管大部分仍在經營賭場、開設按摩院、從事勒索和洗錢的勾當，但他們都已慢慢和暴力保持距離。只有在必要的時候，他們才會雇用一些和幫會沒有關係的年輕人，做為他們的打手。

「泡成茶喝。」

「希望我們沒打斷妳重要的事，警員。」當莎克斯一走進萊姆的房間，隆恩．塞利托便魯莽地說。

「他是漢人沒錯，但現場不是他破壞的。她不是說了嗎？現場是在唐傑瑞被殺後才遭人破壞。」莎克斯證實了這點。

「沒錯、沒錯，打手。他從少數民族中雇用這些人。例如蒙古人、滿洲人、西藏人以及維吾爾人。」

「喂，老闆？」有個聲音叫道，但似乎來自很遙遠的地方。萊姆不理會李桑尼，他繼續專心走著，然後飛了起來，快速掠過這座城市裡的各個不同地區。

「幫會是什麼東西？」萊姆問。他對此只有一點模糊印象，而且全來自他發生意外後休養期間所看的一些爛電影。

科伊搖搖頭。「不能在電話上說。」

「還有，那裡離中國城不到二十分鐘車程。」鄧艾迪贊同說。

「等我們逮到惡鬼後再來小心吧。」

「那當然，」亞倫．科伊聳聳肩。「市中心的中國城。」

「有誰現在仍在幫會裡，可以讓我們跟他談談？」莎克斯問。

「出什麼事？」

李桑尼冷冷地看著這位移民局的官員，然後說：「我要打電話給我父親。」

「這是不可能的。我花了點時間和他談過，他根本不知道惡鬼在哪裡。我是說……」

他飛過了哥倫比亞大學鐘塔，飛過具有沃土、石灰石和野生動物糞便的中央公園，飛過布滿大量煤灰落塵的中城街道，飛過帶有汽油、丙烷和柴油特殊混合物的船塢碼頭，飛過擁有鉛漆、舊石膏混合鋸屑當填充物的布隆克斯區沒落的街區……

「是啊，」莎克斯說，臉上露出誇張的表情。「你四處亂逛，嘴裡還叼著煙。」

鄧艾迪說：「不，這是慣例。基於一些因素，你非得和他面對面會談不可。不過還有個問題是蔡東尼不想被人看見他和警方在一起，尤其是為了和惡鬼有關的案子。」

「不是有高嶺石土嗎？那是膨潤土。當建築工人在挖地基的時候，會把這種土做成漿，做為防止地下水滲出的防水層。過去在建築世界貿易大樓的時候，他們往下挖了二十公尺，一直深達岩盤，建築工人用了上百萬噸的膨潤土。現在那附近到處都有這種東西。」

「我們應該小心一點，林肯。」塞利托謹慎地說。

「那些幫會的頭目……他們都很有自尊心，對吧？」

「嘿，老闆，你以為我不懂得這些嗎？沒錯、沒錯，你是撿了現場的泥土砂子放進氣體色層分析儀，使用分光計，又拿電子顯微鏡觀察，」他笨拙地拼出這些複雜的英文字眼，「然後和資料庫比對。」

「離譜？」李桑尼說，以大動作聳了聳肩。「沒錯，老闆，你說得對。我是太離譜了。就像我說過要先找唐傑瑞，你也覺得我離譜。但是，如果你聽我的話，我們說不定就能在唐傑瑞還沒死之前找到他，把他拖來這裡，用牛鞭抽他直到他告訴我們惡鬼在哪裡為止。」房裡的人全驚訝地看著他。李桑尼猶豫了一下，才忙說：「哎，老闆，我是開玩笑的。」

不對，它就是臭，萊姆不高興地想。他看向莎克斯手中的袋子，又皺起鼻子。「那又是什麼東西？」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小心地問。

「幫會，」李桑尼說：「幫會什麼都知道。漢人、非漢人，什麼事都逃不掉。」

「什麼？」她張大嘴巴。

「那當然。」科伊說。

「我們就繼續研究一些『和諧』的證物吧。」萊姆說。

鄧艾迪想了一會兒。「我打個電話給蔡東尼，在某個限度上，他應該會幫我們的忙。他是這個地區最有辦法的『老闆』之一，有一大堆『關係』。他是東中國協會的負責人，會址就在包里街上。」

「你怎麼知道？」塞利托問。

「不，」萊姆說：「告訴他這裡是州長辦公室。」

「你知道嗎，」萊姆捺著性子說，努力抗拒不耐煩的脾氣。「任何在嫌犯之後進入現場的東西都會造成污染，這樣會造成破壞，讓尋找和嫌犯有關的線索變得更加困難。」

「這叫向外採購零件。」鄧艾迪開玩笑說。

「什麼事？」

「沒關係。」萊姆說。

「你參加過幫會嗎，艾迪？」萊姆問。

「記得我書上寫的嗎？莎克斯？現場鑑識人員不應噴灑香水，因為……」

「他講了很多關於中國的事吧？他去過哪裡旅遊？和誰一起共度？」

「但這不是香水味，萊姆。」

「宋約翰就是惡鬼的幫手，他的合夥人。」

「就告訴他，我們需要他幫忙，市長會派一輛豪華轎車去接他。」

「不行，李先生，你在這裡不能有不可告人之事。告訴我們，否則就不能打。」

李桑尼繼續說，伸手指著白板。「你想要證據？好，證據就在這裡。這幾個鞋印都比惡鬼的小。漢人的身材並不高大，就像我一樣，個頭沒比你高。不過那些西北方的少數民族，大部分的身材都比漢人還小。老闆，像這樣的證據你喜歡嗎？我猜你一定會接受的。所以，我敢說，只要你找到那些少數民族，就能得到惡鬼的線索。」

柯柏剛才對證物的描述，讓他隱約覺得有些熟悉。但是，那到底是什麼呢？

「味道簡直比檀香還臭。這些草藥要怎麼用？」

「對不起。」她低聲說。

「好多了。」她回答。

等等，好像快想到了。快把這個靈感抓住。

「我也去過刑案現場了。」

這次手術最好他媽的能有點用處，他心想。

李桑尼在白板前來回踱步。

「關於什麼的？」萊姆粗聲說。這個人身上全是煙味，卻讓他感覺一股強烈的嫉妒心——他從來沒抽過煙，卻羨慕這個人可以隨時以自己的力量從事這種惡習，完全不必透過別人的幫助。

「妳不相信？」

「懂一點？哈哈，這些東西我們也在用。嘿，我是北京刑事科學研究所畢業的，成績還不壞，在班上算第二名。我說，你這些設備我全熟得很。」他有點生氣地說：「我可不是從明朝飛進現代的人，老闆。我也有電腦，用的是Windows XP系統，裡面也有各種資料庫。我還有行動電話和呼叫器……」

「味道真臭。」萊姆批評。

在塞利托聯絡車子的時候，鄧艾迪打了電話到蔡東尼的協會，飛快用一連串清脆的中文說話。他講了一會兒，突然用手摀住電話筒。「我們先說好——我就告訴他這是市長的要求。」

「嘿，老闆，我也有個想法了。」

「不，不是中國城，」萊姆說：「是砲台山公園或附近某個新興的社區。」

「好的，林肯，」這位技師緩緩說，看向色層分析儀的螢幕。「我們找到一些東西。非常老的氧化鐵碎片，老木頭纖維和灰燼，還有矽——看起來像玻璃粉末。還有，最主要的是一種暗色、低光澤的礦物，濃度很高那是高嶺石土。還有鹼氧化物。」

科伊咕噥說：「我聽得懂中文——不管是普通話或閩南話。我中文好得很，會注意聽你在電話裡講了什麼事。」

「他的意思是『打手』。」鄧艾迪翻譯給大家聽。

在萊姆還是負責刑案現場鑑識的偵查資源組組長時，他走遍了紐約市的各個角落。他的口袋裡總是裝著一些小袋子和小瓶子，四處蒐集土壤、混凝土、塵土和植物草木樣本，以增加他對這個城市的了解。一位刑事鑑識家，必須用一千種不同方式認識他所在的地域：他必須是社會學家、地圖繪製師、地理學家、土木工程師、植物學家、動物學家和歷史學家。

「……由非現場本身產生的味道，有助於判斷誰曾經到過現場。」

她正想開口問他這句話有什麼意思，但萊姆此時卻皺起鼻頭嗅了嗅空氣。莎克斯轉過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我可以打個電話嗎？打回中國。我知道電話費很貴，但我身上沒錢，不過我以後一定會還你。」

湯瑪斯把這幾點寫在證物表上。

「在中國，和諧是相當重要的，就連刑案現場也有其和諧之處。但是，在那座倉庫現場，我卻沒有看到和諧這個東西。」

直到他飛到了一個地方。

不過萊姆並不完全相信他是在開玩笑。

翱翔、翱翔……

一時之間，萊姆看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李桑尼。他聽見他說出的第一句話是「抗美」——李桑尼的舊名字，整個人的態度突然變得順從、低調、緊張。他不停點頭，像一個在課堂上站起來說話的小學生。當他掛上電話後，仍呆呆站在那兒，低頭看了好一會兒地板。

「你想打給誰？」科伊不客氣地問。

「一個人……是我私人的事。」

「很好。」

「梅爾，惡鬼的鞋子上有什麼線索？」

「市中心，」他說：「惡鬼就在市中心裡。」

好吧，萊姆沉思。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開始一場虛擬式的漫步。

鄧艾迪解釋，幫會是中國人因某種共通點而結合形成的社團：例如來自同一地區、經營同樣生意或具有同樣職業的人。他們多半是祕密組織，而且，在過去他們只在暗處偷偷聚會。在美國，這些幫會興起的原因是為了抵抗白人和自我管理；老華人都會透過自我的力量解決爭端，而幫會的領導人在會中擁有絕對權勢，就算美國總統來到幫會中也無法與他相提並論。

「你說吧，桑尼。」萊姆心不在焉地說。

「我……」她感覺有點不安，被萊姆銳利的口氣弄得很不自在。

「可是很多地方也都會用到膨潤土。」柯柏提醒他。

萊姆嚴肅地說：「宋約翰沒有問題。但我們以前並不知道這點，直到十分鐘之前。莎克斯，我說過要妳小心，但妳竟然為了社交目的順道去拜訪宋約翰。別把我的話當耳邊風。」他提高了聲音說：「你們所有人都要注意這點！」

萊姆對湯瑪斯點了點頭，湯瑪斯便拿起電話，替李桑尼撥通國際電話，接到福建省的六果園，然後把話筒遞給李桑尼。李桑尼有些遲疑地接了過來，愣愣看著塑膠話筒半晌，才轉身背對萊姆和其他人，慢慢將話筒移至耳邊。

「夠了，桑尼，你說重點吧。你在現場究竟看到了什麼？」

「請解釋。」萊姆說。

可惡！靈感溜走了。

「也許味道會糟得讓妳忘掉關節的疼痛。妳好好享用吧，我還是忠於喝威士忌。」他仔細打量她一會兒。「和宋醫生會面還愉快嗎？莎克斯？」

仔細搜尋，但要小心背後……

「不、不，」李桑尼說：「這是一種祥和的味道，非常不錯。」

「打給他。」萊姆說。

莎克斯問：「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喂，老闆，你在聽嗎？」

「也許在惡鬼離開後，那幾個替他工作的人才開始破壞現場。我認為，惡鬼雇用了少數民族當他手下的『暴徒』。」

李桑尼心不在焉地拍了一下褲子的口袋，似乎想要找香煙抽。他看起來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呃，老闆，請問一下。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剛才我去宋約翰住處樓下的餐廳和他見面，那裡有燒一點檀香。」

「他還好吧？」萊姆故作爽朗地問。

「現場不和諧礙著你了？」科伊挖苦他。

「噓……」莎克斯立即打斷李桑尼的話。

「這太離譜了，桑尼，」萊姆說：「你就光憑『和諧』這點？」

她知道萊姆心中正在進行一趟旅行。

莎克斯先看看萊姆的電腦螢幕，再看向貼在白板上的那幾張海岸防衛隊所拍攝的屍體相片。歐維多正是三人中溺斃的那位，不是被射殺的。

有了一條可追蹤的線索，讓萊姆開始急躁了。他不耐煩地說：「好吧，有誰才知道呢？我想從這個方向追查，誰知道該怎麼做？」

是什麼讓她分了心？萊姆心中暗暗納悶，但他只說了句：「繼續工作吧，各位先生小姐。」接著便朝從唐傑瑞陳屍現場採回的靜電鞋印點了點頭，湯瑪斯已把它加在證物板上。從腳印能得知的事並不多，只知道惡鬼的鞋印是一般大小的鞋子，大約是美國尺寸的八號，比其他三個同伴的腳印大一些。

「我沒有頭緒，」他回答：「和我們十五分局有來往的都是漢人——福建人、廣東人、說普通話的大陸人、台灣人……」

聽見有人問他話，李桑尼這才回過神來。他搖搖頭表示沒事，然後轉身對萊姆說：「好了，老闆，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那麼，就是檀香囉？」他猜。

「怕竊聽嗎？」

「基本上，」萊姆打斷她的話，「他的確不是。我們剛剛才收到聯邦調查局新加坡辦公室的報告。惡鬼安排在福州龍號的幫手名叫歐維多。他的指紋和相片都吻合今天早上海岸防衛隊在沉船附近海面上發現的那三具屍體中的一個。」他撇頭比了比電腦。

科伊附和說：「那些少數民族都很封閉。」

他睜開眼睛了。

「怎麼他……」

萊姆想出了一個辦法。「找一輛豪華轎車，去把他接來這裡。」

「你也懂一點刑事鑑識設備？」萊姆眨了眨眼睛，相當驚訝。

「當然，不過莎克斯從現場還找到別的物質。那整個地區都是垃圾填埋地，充滿鏽掉的金屬和玻璃粉末。不是還有灰燼嗎？那是當時工人用焚燒法清除那裡的舊木樁而留下的。」

「惡鬼找到了背叛他的人，折磨過他，把他槍殺後就離開了。不過，嘿嘿，小紅，妳記得嗎？那個地方全被破壞了。中國的海報被撕瀾，佛像和龍的雕像全被砸碎……漢人是不會這麼做的。」

儘管如此，現在的範圍還是太廣，而且還含蓋了高密度的建築群，包括了旅館、公寓和辦公大樓。他們還需要更多線索才能把範圍縮小，以確實找出惡鬼可能藏匿的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