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猴子》第二部 美麗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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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美麗的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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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不管他說什麼,對他來說,幫助我們的風險太高。他有家庭親人,不想因此讓他們受到傷害。他根本不會提供你任何資訊,那輛豪華轎車騙不了他。」他伸手比向這個房間。「他知道州長根本和這件事無關。」
「先殺小孩,」惡鬼指示他們:「再殺父親,然後才是老人。」他想了一下,又說:「先不要殺他的老婆,我們把她帶走。」
萊姆和莎克斯對望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
懼則勇。
蔡東尼起身,一一和眾人握了手。他和其他大部分來這裡的訪客不一樣的地方是,他完全沒對萊姆伸手,連一點點動作也沒,而只是向他點了個頭致意。單就這點,萊姆便看出他是個極具自我節制力的人,儘管表面言行有點漫不經心,實際上卻具有高度智慧與感知力。
「為什麼?」萊姆問。
他和往常一樣小心,刻意把車子開得很慢,避免任何引起警方懷疑而被攔下的可能。他開著車子,一邊回想唐傑瑞的死。他心中完全沒存有一絲放過這個背叛者的念頭,就連稍微延遲教訓他的時間也沒有。在孔夫子的哲學思想中,背叛自己的君王是最不可饒恕的罪行。唐傑瑞在長島把他拋下,以當時險惡的處境,若不是他運氣夠好,找到一輛停在餐廳門外引擎未熄火的車子,他根本就不可能逃離那個地方。因此,這個人必須死,而且必須讓他痛苦地死。惡鬼想到商朝的皇帝紂王。有一次,紂王察覺臣子姬昌對他不忠,便殺了姬昌的兒子伯邑考,煮成羹湯強迫他喝下,之後才告訴他這道湯所使用的材料。惡鬼認為這樣的報應是完全合理的,但還不到讓他滿意的程度。
惡鬼連同那三個土耳其人,駕著一輛偷來的雪佛蘭「開拓者」休旅車駛進皇后區的街道,前往張山姆的住處。
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
萊姆很高興能得到像他這樣的人協助。
「到底是怎麼回事?」莎克斯問。
惡鬼盤算該如何對這個家庭發動攻擊。他知道張山姆有妻子,還有一位年邁的父親或母親,但主要的危險可能會來自他年紀較大的小孩。對十幾歲的青少年來說,生命就像一場電動玩具,在惡鬼和其他人衝進去的時候,這種年紀的青少年說不定會奮不顧身單憑一把刀子就和他們拚命。
在這位中國警察離開後,湯瑪斯問:「證物表上該怎麼辦?」他朝白板撇了個頭。「怎麼寫關於蔡東尼和幫會的事?」
「喂!」塞利托對李桑尼喊:「你在搞什麼鬼?」
李桑尼沒理他,只脹紅著臉,毫不客氣地又對蔡東尼說了一些話。蔡東尼似乎說不過他,便閉上了嘴,腦袋垂了下來,兩眼直盯著地板。
請蔡東尼坐下後,萊姆便向他說明福州龍號發生的事,以及躲藏在城裡的偷渡客。當他提到惡鬼的名字時,蔡東尼的表情稍稍變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正常。萊姆向鄧艾迪點了個頭,讓他接著說明他們懷疑殺手可能是來自中國的少數民族。
一時之間,他覺得有些害怕。在這種時間,在發動攻擊的前一刻,他往往會有這樣的感覺。張山姆身上可能有槍,警方也有可能早一步趕在他們之前找到這一家人,將他們帶往拘留所,然後全副武裝守在這棟房子裡,等待惡鬼他們大駕光臨。
「誰說的?他已經答應了。」
然而,他馬上提醒自己:恐懼是謙虛的一部分,是成功者客氣的表現。他想到他最喜歡的《道德經》章節中的一段話。
就某種程度上來說我們的確是,萊姆心想,揚了揚眉毛瞄了仍惶惶不安的塞利托一眼。
萊姆自我介紹後,又問:「你習慣說英文嗎?」
「不知道,」莎克斯說:「要是我,我可能會寫『追查巫術式證物』。」
萊姆以為他們馬上就要打起架來。
「去吧,桑尼。這是你應得的。」
「我談的是一筆好買賣。他先給我們名字,然後我們才付他錢。當然,他要的是現金。」
「絕對不行。」亞倫.科伊說。
此時,他自己在後面加上了一句:
惡鬼觀察這條寧靜的街道。對街有兩座很長的倉庫,中央夾了一條小巷,剛好位在街區中央。根據地圖,張山姆的住處應該就在倉庫的另一邊。張山姆和他的兒子或父親也許會在大門口守望,因此惡鬼決定他們應該利用那條巷子,慢慢繞到張山姆房子的後面。他們要一起從後門衝進去,只留一位土耳其人守在大門口,以防張家有人從大門逃逸。
然而,當蔡東尼向房門走去時,李桑尼卻突然用中文大喝一聲。「停!」
惡鬼自己也戴上了滑雪頭套。
「你們談了什麼?為什麼起爭執?」
「不,我們沒有爭執,而是在談判。你也知道,這是一種生意。現在他去找你們要的少數民族了,他真的會這麼做。」
「不多啦,只花你一萬塊而已。是美金,不是人民幣。」
他瞄了坐在他旁邊乘客座上的尤素夫一眼。這位維吾爾人堅定地點點頭,向他做出回應。接著,他們便以熟練的技術,開始檢查手上的武器。
「好吧……那這筆帳單我來簽。」萊姆果決地說,這讓科伊吃了一驚,不知道該笑還是不該笑。「打電話給皮巴迪,還有戴瑞,要他們也貢獻一點。」萊姆大聲說,然後看向李桑尼:「你們定的條件是什麼?」
尤素夫立刻提起袋子,從裡面拿出了幾個滑雪頭套。
「這我可不敢保證。」科伊伸手撥弄頭上的紅髮,有點不安地說。
「沒錯。」
「天啊,」塞利托說:「我們壓根沒有這筆預算。」
「你們替州長工作嗎?」
「什麼?」塞利托叫道。
「就這樣了。我現在需要抽根煙,老闆,讓我休息一下行嗎?我真想要一包好煙,你們國家的香煙簡直糟透了,抽起來根本沒啥味道。還有,我得吃點東西了。」
「那當然。」
「這個錢不能付……」塞利托又開口了。
「你們剛才怎麼就這樣讓他走了?」李桑尼朝萊姆叫道:「他根本不打算幫你們。」
儘管如此,林肯.萊姆還是講出了比較有建設性的寫法。「何不這麼寫:『嫌犯共犯來自中國少數民族』,」他口述說:「『目前正追查下落中』。」
蔡東尼點點頭,思考他們所說的事,兩顆眼珠在碩大的遠近兩用玻璃鏡片後面快速轉動。「我們都知道惡鬼,他幹了不少傷害我們的事。我會幫你這個忙……少數民族嗎?中國城裡是沒有,不過我會向附近區域打聽一下。我擁有的關係還算可以。」
「中國人不喜歡說不,」李桑尼解釋:「我們習慣找個藉口,要不就先答應下來,然後刻意忘掉。我說,蔡東尼一回辦公室,馬上就會忘了你們。他說他願意幫忙,可是他心裡真正說的是『門都沒有』。你們知道什麼叫『門都沒有』嗎?意思是:我不會幫你們的,快滾開吧。」
萊姆看向鄧艾迪,但他只把雙肩一聳。「他們說得太快了,我跟不上。」
李桑尼繼續說下去,但態度平靜多了。蔡東尼點了幾下頭,回了幾句。最後,在李桑尼問完一個問題後,蔡東尼便伸出手,和李桑尼握了握。
「可是他說了要幫助我們。」塞利托說。
半小時過後,大門門鈴響了。湯瑪斯出去應門,再回來時,身後跟了一位身體矮胖,穿著排鈕整齊扣上的灰色西裝、白襯衫和斜紋領帶的中國男子。他一進門,看見在暴風箭輪椅上的萊姆,以及滿屋子刑事科學設備充塞在這棟有古典味道的維多利亞式房屋中,臉上竟然沒露出半點驚訝的表情。唯一讓他稍感詫異的,便是看見莎克斯正在喝中藥茶,他似乎很熟悉那草藥的味道。
「太感謝你了。」莎克斯說。塞利托和萊姆也向他點頭表示謝意。
「那當然,」蔡東尼同情地說:「我一定會盡力協助。麻煩請你們的駕駛送我回去,我馬上開始聯絡打聽。」
李桑尼冷笑說:「你們的城市這麼大,當然會有錢。你們有華爾街、世界貿易組織,錢一定很多很多。嘿,蔡東尼一開始還想要更多呢。」
這幾個土耳其人又點了點頭,按照惡鬼的話做了。他們的臉色黝黑,一加上那頂滑雪絨線帽,使他們看起來就像饒舌音樂節目片中的怪異黑人歌手。
「蔡先生,我們遇上了一點問題,希望你能幫個忙。」
蔡東尼轉過身,皺起眉頭。李桑尼立刻上前,配上誇張的手勢,厲聲說了幾句話。這位幫會領袖也湊近李桑尼,兩人立即爆發一陣激烈的對談。
「行。」
「因為你付他錢。」
「頭罩。」他說。
這幾個土耳其人顯然相當清楚他的用意,紛紛點頭同意。
惡鬼用英文說:「把頭套當成帽子戴著,等到了那棟房子再拉下來。」
「敝姓蔡。」
「他是說『等等』。」鄧艾迪低聲對萊姆解釋。
離張山姆的住處只剩一個街區了,惡鬼把開拓者休旅車停在路邊。
「這件事非常重要,」莎克斯對他說:「那十個人,還有目擊證人……如果我們不趕快找到他們,他們很可能就會被惡鬼殺害。」
「少來了,隆恩,」萊姆說:「你們不是有付給線民的錢嗎?而且,就技術上來說,這次算是聯邦政府的案子,移民局應該會出一半的錢。」
蔡東尼再次對萊姆點了點頭,臉上仍看不出任何情緒。接著,他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