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術師》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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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效果

「專業魔術師企圖欺騙的是觀眾的頭腦,而非觀眾的眼睛。」
——《創意魔術指南》,馬丁.凱伊著

四月二十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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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名女巡警同時拔出手槍,而黛安直接把槍口對準那個男人,持槍的手穩定得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你,別動!慢慢站直,離開她,把手舉起來。」她的聲音倒是不如她緊握住葛拉克手槍的指頭那般穩固。
在房門後面,是一間通往第一演奏廳的小休息室。演奏廳大門前的地上倒著一名少女,她全身遭人捆綁,脖子上有繩索纏繞,雙手則被手銬銬住。她兩眼圓睜,似已無生命跡象。在她身旁,站著一名棕色頭髮、蓄有鬍子、年紀大約五十歲左右的男人。這個人原本俯身專注地看著屍體,此時才抬起頭,被突然闖進來的這些人給嚇了一跳。
「那個聲音很難說……妳們知道我在說什麼嗎?我的意思是它傳來的方向。」
你們自認為親眼見到的一切,可能根本就不存在。你們所認為的幻術,可能根本就是上帝嚴苛的旨意。
「出什麼事了?」
南西沒有回答,她只和黛安一樣,繃著神經以三百六十度方位檢視演奏廳裡的每一塊影子、每一件家具,儘管嫌犯不在這裡已是很明顯的事實。
這個表演中,我們的專家將俯身趴在地上,雙手被典型的德比式手銬反扣在後。他的雙腳足踝會被綁緊,脖子掛上一條如絞繩套的繩索,這條繩子會連接到足踝的位置。只要他的雙腿一伸直,脖子上的繩套就會立刻拉緊,使他陷入恐怖的窒息過程。
警衛說:「聲音好像是從那邊傳來的,我不太確定位置。」
在她身旁的,還有那個殺害她的兇手。他正蹲在地上,仔細打量著地上的死屍,一副從容不迫不慌不忙的樣子。今天是星期六,時間也還早。他知道週末學校不會上課,就算會有學生來借用練習室,但也都是去建築物的另一邊。他更湊近看著這位少女,瞇起眼睛,好奇自己是否會看見真的有靈魂自她的身體逸出。但是,他什麼也沒看到。
也說不定,是歹徒故意開槍想讓她們誤以為他自殺,然後準備好等著她們進來。
在接下來的兩天,我們為您準備了一連串的精采節目,我們的幻術師、魔術師和各技巧熟練的高手將輪番上場,他們的魔力絕對會讓各位大呼過癮、完全著迷。
黛安.法蘭的心思卻還停留在她搭檔剛剛說的話。這該死的鬼地方,她在心裡默默補上一句。他們進入建築物,在陰暗中搜尋了一會兒,卻沒發現任何不正常之處。警衛開始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了。
然而,沒有一個飄泊的靈魂比此時徘徊在這位少女尚有餘溫的屍體上方的靈魂新(如果真有靈魂的話)。她腹部朝下,俯臥在一間小演奏廳外的陰暗休息室中。她的眼睛已不會轉動,但還沒模糊呆滯,臉頰上的鮮血也還沒變成棕褐色。儘管她的皮膚白皙,但臉部的顏色卻在那條纏繞住脖子又連接到足踝的繩子收縮拉緊之下,被勒成如梅子般的深紫色。
今天的第一個節目是哈利.胡迪尼式的拿手好戲。大家一定都聽過這個人,他是全世界最偉大的逃脫大師,曾在多國元首和好幾位美國總統面前表演過戲法。他表演的逃脫節目難度極高,儘管他已英年早逝多年,但有些動作迄今仍無人敢輕易嘗試。
「有窗戶嗎?」
「知道了。」金髮女警回答,接著又朝被害人的口中吹了一口氣。
「還有別人聽見叫聲嗎?」黛安.法蘭又問。她是最基層的巡警,隸屬二十分局管轄。
散落在她身旁的是一個橫笛盒子、幾張樂譜和一杯打翻在地的星巴克咖啡。咖啡濺上她的牛仔輝,濺上她那件綠色的IZOD襯衫,又在鄰近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一塊深棕色的液體痕跡。
「他不在這裡。」南西說,聲音仍有點顫抖。
「什麼?」警衛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向演奏廳內窺視。
「不,」黛安說:「我們暫時把他困在裡面,直到緊急應變小組的人趕來為止。現在我們先按兵不動,守住這裡,守住所有出口,不能讓他跑出來。」
南西跪在少女旁,用一把瑞士刀割斷她脖子上的繩子,把她的身體翻正,開始做心肺復甦術。
表演開始……
「哎呀!」南西驚叫一聲。
「沒事。他說他手上有人質,該不會是他開槍殺了那個女生吧?」
千萬別忘記,你們一旦來到這裡,就已暫時放下了現實。
「是……不,」警衛說:「也許不是尖叫,妳知道的。是大叫,充滿絕望,只持續了一、兩秒,然後就沒了。」
「忘掉它,妳要鎮靜點。知道嗎?妳聽見我說的嗎?」
「我的天啊。」站在那兒的是年邁的工友,他哇哇叫了一聲,手裡的掃把不小心滑落在地。
砰!
裡面完全沒有聲音。
接著,在模糊視線和房裡殘存的煙霧中,她看見那個殺人兇手跑進了演奏廳。廳門被猛然關上了,裡面旋即傳出砰砰磅磅聲響,兇手似乎搬來桌椅想抵住這扇門。
這棟建築物的外形陰森森地有如幽靈。建築物被夾在上西區兩座高地之間,是一棟哥德式的建築,外表已被煤煙燻黑,陰暗而幽鬱。這棟建築建造於維多利亞時期,屋頂高處飾有一座樓台和許多百葉窗。它曾經是一所寄宿學校,後來一度變成療養院,禁錮了許多犯了罪的精神病患。如今,它是「曼哈頓音樂和表演藝術學校」所在地,也可能是無數飄泊靈魂的寄居之地。
「唷!」演奏廳門口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她們同時轉身,舉槍,瞄準的卻是空無一人的休息室。「外面有救護車和一些警察來了。」說話的是那名警衛,他躲在門邊,不敢露出身影。黛安的心被他嚇得怦怦狂跳,但還是開口要他進來演奏廳。
現在,幕簾升起,燈光轉暗,音樂聲漸弱,全場只聽見屏息期待的莊嚴心跳聲。
黛安已猛然把門推開了。
「妳會出現在我的左邊。」
「要請求支援嗎?」南西.奧森問。她和黛安一樣是警界新手,個子稍矮,頭髮是金黃色的。
「繼續吧。」
「我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黛安說,心裡卻想著:趕來支援的人死到哪兒去了?
黛安搖搖頭。她只看見大約五十張左右的折疊椅整齊排列成多行,其中有四、五張被推翻在地。然而,她卻沒見到歹徒用來堵門的東西,兩扇房門都很輕易就被踢開了。在她的右邊有一個低矮的舞台,上面只擺了一個擴大器、兩個音箱、一架破舊的平台鋼琴以及十幾條電線。
歡迎各位前來觀賞我們的表演。
「不知道……大概十分鐘吧。」
「沒有,警官。」
在許多胡迪尼表演過的危險節目中,往往會有拿著刀子和鑰匙的助手站在一旁,以便在他萬一無法脫困時緊急把他救出來。有時,甚至還會有醫生在場。
就在這時,黛安注意到那個男人的右手雖高舉過頭,卻握成了拳頭。
「說不定他自殺了。」黛安說。
警衛問:「裡面……呃……我是說,妳們制伏他了?」
為什麼這個戲碼被稱為「懶惰的紋刑手」?因為這是不假他人,完全由他自己親自執行的死刑。
南西回答的聲音有些顫抖。「她死了。我已盡了力,但她還是死了。」
各位貴賓,大家好。
「我也在這麼想。好,我們就進去吧。」她的心有點慌,此時既想到自己的家人,又想著待會在戰鬥射擊時該如何正確地把左手彎起來蓋在拿槍的右手上。「告訴那個警衛,說我們需要把裡面的燈打開。」
鬼地方……
「只有一個……在後面,要繞過轉角,在右邊那裡。」
「好,我數。一……等等。我進去的位置是在妳的兩點鐘方向,別朝我開槍。」
「妳沒事吧?」
「這裡真是鬼地方。」南西說。她的個性不如黛安鎮定,往往會率先介入衝突、拉開發生爭吵的人,即使發生爭執者的身材比她魁梧兩倍也一樣。
「黛安,」隔了一會兒,南西才低聲說:「我們應該衝進去才對。也許她中了槍,說不定傷勢很嚴重。」接著,她朝裡面吼道:「喂,裡面的!」沒有回答。「喂!」
好吧,各位貴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你什麼都不應該相信。
「你確定那是尖叫聲?」
裡面再傳出砰地一聲撞擊。
「聽見了,我很冷靜。真的。我請求支援了,現在我們衝進去抓他吧。」
一會兒後,南西說:「開關在這裡,他會等我的指示開燈。」透過無線電,黛安聽見南西緊張的喘息聲。接著南西又說:「我準備好了,我們數三下就進去。妳來數。」
「沒有。」
「沒有,沒那種東西。他沒在裡面嗎?」
「打開你的……」
現在,我們的表演者將冒著窒息而死的危險,重新表演胡迪尼著名的逃脫戲碼:懶惰的絞刑手。
「我盡力了,黛安,我真的盡力了。」
「不是我,」南西回答,「我還以為是妳開槍了。」
「我們必須進去,黛安。」南西輕聲說。
「喂,」她邊對南西說邊往外跑。「妳守住這個門!」
身材肥胖的警衛重重地喘著氣,他看著眼前這位身材修長膚色黝黑的女警,然後把兩手一攤,搖了搖頭。跟著,他把一雙黑手移至藍色的褲管上,揩去掌心的汗水。
她的搭檔也同樣張嘴無聲地回應了一些話。黛安無法從她的唇形辨識內容,僅能由她的表情看出她想表達的意思:我完全不知道。
「我的天啊。」警衛也跟著叫了起來。
她往左邊望去,看見南西站在那邊的門口,和她一樣緊張兮兮地做著搜尋的動作。「人呢?」她喃喃說。
「南西,聽見嗎?」黛安低聲朝無線電說。
儘管黛安自己也不確定,但她覺得還是先不要這麼做。她們在上西區的巡邏任務中,處理的往往是交通事故、順手牽羊的扒手和竊車賊,根本還沒有和殘暴惡徒交手的經驗,而今天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在這個星期六的上午,這名警衛看見她們巡邏經過,便要求她們過來協助查看他剛才聽見的尖叫聲。呃,或說是絕望的大叫聲。「我們先進去看看,」黛安冷靜地說:「待會視情況再決定好了。」
「現在你趴在地上,雙手別離開我的視線!」
此時,剛才那恐怖的影像又出現在她的腦海:通往演奏廳的舊門微啟,一道蒼白的光線投射在被害人身上,她的臉又紫又冰涼,宛如冬日的薄暮。阻止人們做像這樣的事,正是她想當警察的最主要原因。阻止他們,或在必要的時候將他們逮捕。
兩位女警只需站在原地,就可以把演奏廳裡的所有東西看進眼裡。
「那邊不會有學生,只有……」
「裡面有其他出口嗎?」黛安朝警衛吼道。
「人呢?人呢?」她大叫。
這次,她把右手食指伸進了護弓,輕輕放在扳機保險之上——葛拉克系列的手槍都有這樣的保險裝置。
人呢?黛安張開嘴,無聲地用嘴型說。
南西開始上前查看那名少女。
黛安暗暗感謝上帝,幸好剛才她的食指放在手槍扳機護弓外。「你看見有人從那扇門出來嗎?」
在我們的表演中,有什麼事可以相信?有什麼人可以信任呢?

黛安聽見外頭傳來趕來支援的警察和緊急醫療人員的聲音,聽見他們身上的各式裝備所發出的叮鈴聲。但她和南西沒有馬上出去和他們會合,只六神無主地站在演奏廳中央,苦思不解歹徒如何逃離這個根本沒有其他出口的地方。
一道刺眼強光亮起,頓時她什麼也看不見了。爆出強光的東西似乎是從嫌犯手中丟出的,而且隔了一會兒才熄滅。南西整個人僵在那兒,而黛安立刻蹲了下來,拚命向後退,瞇起眼睛努力恢復視線,手中的槍則不停左右掃動。在慌亂中,她知道剛才強光彈爆裂的時候嫌犯的眼睛一定是閉著的,現在他可能已掏出自己的武器對準他們,要不就拿出刀子準備發動攻擊。
演奏廳裡又傳出一聲家具被拖動的聲音,兇手似乎還在努力堵住大門。黛安把工友趕去那邊的走廊,要他和警衛待在一起,然後自己緩緩溜到側門邊。她把手槍舉至和眼睛同高,另一隻手輕輕試了一下門鈕。門鈕沒上鎖。她退到一旁,這樣萬一歹徒朝木門開槍的話,她才不會處於火線上。或許警察學校有這樣教過,但黛安的這個做法卻是從《紐約重案組》這部電視影集中看來的。
「喂,裡面的,」黛安喊道:「你別擔心,我們不會輕舉妄動,你不要再傷害任何人了。」這樣的說法符合事件處理程序嗎?她已沒有把握了。此時不管犯罪電視影集或以前在警察學校的訓練,似乎都已派不上用場。從無線電中,她聽見南西正呼叫總部,回報局面已演變成人質挾持事件。黛安繼續對歹徒喊話:「別緊張!你可以……」
「一……」黛安的左手抓住了門鈕。「二……」
但這時,她卻聽見嫌犯在裡面大叫說:「我有人質,有個女孩在我手上。只要有人敢進來,我就殺了她!」
演奏廳裡繼續傳出砰磅聲,她全速奔過轉角,朝警衛說的那個出口奔去,同時低頭以摩托羅拉無線電請求支援。當她再抬起頭時,竟然看見前方有一個人出現在走廊的尾端。黛安立即煞住腳步,舉槍對準這個人的胸口,同時把鹵素手電筒光束打在他身上。
但是,就是沒看到嫌犯。
這個人照她的話做了。
這個演奏廳基本上是一間密室,沒有窗戶,空調冷暖氣通風口的直徑只有十五公分左右。演奏廳頂端是木頭天花板,沒貼隔音磚,而舞台上也沒有活板門。這裡唯有的兩個出口就是南西守住的那扇大門,以及黛安進來的那扇消防安全門。
看似安全的東西,可能有致命的危險。而讓你小心戒備的危險事物,可能只是讓你分散注意力的小事,目的是引誘你墜入更大的危險。
噢,天啊……
他站直身子,思考自己還能再對面前這具靜止不動的屍體做些什麼。
節目馬上開始……但還是得提醒各位:
「不准動!」她尖聲說,但面對的卻是一個空盪盪的房間。
你也不該相信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行。
演奏廳裡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槍響。黛安像條魚似地跳了起來。「怎麼了?是妳開槍嗎?」她朝無線電吼道。
「這裡有沒有活板門或任何其他出口?」
和你們一起來觀賞節目的同伴,可能會完全變成陌生人。覲眾之中你以為自己不認識的人,也許對你知之甚詳。
「你來這裡多久了?」
「你有看見任何人嗎?」黛安吼道。
「怎麼搞的,南西?妳說,這到底怎麼回事?」
「三!」黛安高聲一吼,聲音大得讓她的搭檔不必透過無線電就能聽見。她踢開房門衝入這間長方形的演奏廳內,在此同時,所有燈光都啪嗒一聲全亮了。
但是今天,我們完全沒有這些防護措施。如果表演者無法在四分鐘內脫困,那麼他就會死在舞台上。
「知道了。兩點鐘方向,我會……」
「他沒從這邊跑出來,他還在裡面,我聽見他發出的聲音。」
黛安撇頭比向走廊底端的一扇房門。「那扇門通到哪?」
她蹲低身子,感覺皮膚因為緊張而起了雞皮疙瘩。她把槍口左右掃動,檢視演奏廳中的每一吋空間。歹徒不見人影,也沒看到人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