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術師》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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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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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攻擊者沒有理會他,反而朝四周張望了一下。他先看向廚房的桌面,然後目光又瞟向客廳的那張大木頭茶几。他好像看見了某個東西而顯得高興起來。他轉回頭,似乎像後來才決定添加上這動作似地,掄起鐵管朝卡爾弗特高舉的雙手揮去。
而把自己變裝成一位七十五歲的老太太,就是差異最大的改變。
「運氣」這個字眼已完全從他的腦海中消失了。
「我們是警察!」
他檢查了化妝箱,決定需要多擺一些刺青遮瑕膏進去,因為今天登台的是「雕刻下巴男孩」。這位極受歡迎的明星一向聲稱自己喜歡的是剛出道的小女明星,但如果讓那些遠從提尼克市和紐約花園市來的女士們,看見他寬闊的二頭肌上刺著的「羅伯,永遠愛你」幾個字時,難免會讓人懷疑起他這個人的誠信問題。
「噢,我的天啊……」當他看見客廳中央的景象時,便忍不住叫了出來。
那個人離他只有十公尺左右。如果我沒辦法在第一時間把門鎖打開,那麼就……死定了。
「救命、救命、救命啊!」
在附近這區域裡的暗巷裡停留太久並不是好主意,但卡爾弗特已看清楚巷裡只有他一個人。他慢慢走過鵝卵石地,如此才不會把那隻小動物給嚇到。牠正側躺在地,發出微弱的咪嗚聲。
如果他們運氣好的話,嫌犯也許會從窗戶跳出去逃命而跌斷一條腿。在今天這個風和日麗的日子裡,他完全沒有與那些混帳扭打在地的心情。
啊,不對,他這時才看清楚。那是他自己的影像,反映在一面和人一般高、放在暗巷角落的鏡子裡。卡爾弗特在鏡子中看見自己的臉,神情滿是驚訝,雙眼睜得極大。就這麼僵住了好一會兒後,他才放鬆笑了起來。但旋即,他又皺起眉頭,看著自己慢慢地往後倒下——那面鏡子緩緩倒在鵝卵石地上,四散碎裂。
他打開後門走出這棟公寓。這是他的習慣,他總是先走進公寓後方的這條巷子,然後才往外走到十公尺外的大街。然而,就在他打算往巷口走去時,他突然注意到在一條從這巷子岔出去的死巷內,好像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他試轉了一下門鈕。好運氣又來了,這道門並沒有上鎖。小隊長用力把門推開,然後兩個人同時往後退,等待了一下。好一會兒後,小隊長才慢慢把頭探出,向屋內窺視。
卡爾弗特的動作完全沒有停滯,他用力把金屬鑰匙伸出,而奇蹟似地,鑰匙也立刻滑進了鑰匙孔裡。他快速轉動,門鎖開了,他拔出鑰匙,跳進大門,重重把鐵門甩上。這扇大門立即自動扣上了門鎖。
鑰匙!他心想,得趕快拿出來!他慌忙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鑰匙,同時回頭望了攻擊者一眼。
各位覲眾,這似乎是很不可能的事吧?

不對,那是一隻貓咪,身上顯然受了傷。他向四周望去,但巷子裡沒有任何人。
哦,可憐的小東西。
卡爾弗特不斷退後,後退到撞上了冰箱——他已經無路可退了。
這裡是「阿爾法城」,此地南北向的街道名全以英文字母A、B、C命名。儘管這裡治安已漸漸改善,但仍是曼哈頓最危險的區域之一。因此,當這兩個警察一奔進一樓大廳,就已經把手槍抽出來拿在手上了。
他拿起摩托羅拉無線電呼叫。「警佐四五三一號呼叫總台,我已抵達第九街攻擊事件現場,目前狀況一〇八四。完畢。」
他再碰了一下貓咪。這次……等等,在牠皮膚底下的不是骨頭,而是木棍!塞在牠體內的是一個金屬盒子。
他停下來,瞇著眼往那個陰暗的地方望去。是隻小動物。老天,會不會是老鼠?
如果一次挑開一根鎖齒,需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把鎖打開。不過,摩爾雷克學過一種難度相當高的技術,稱為「擦揉法」,這種開鎖方法是把工具插入鑰匙孔中快速來回移動,同時把所有的鎖齒都推開。唯有在開鎖者能完全正確感覺出鎖孔的轉矩和施加於鎖齒上的壓力時,擦揉法才能成功,而摩爾雷克就是靠著這種技巧,才能在不到三十秒的時間內,只憑藉著一根幾吋長的開鎖工具便打開了這棟公寓的後門以及卡爾弗特住處的房門。
我睡了多久?這個年輕人心想。
表演直到午夜才結束,然後他又到白馬酒吧不知道喝到幾點,回到家已是凌晨三點了。他又和布拉格講了四十分鐘電話,不,大概講了一個小時。然後,在早上八點三十分的時候,那莫名其妙的水管工程便開始莫名其妙地砰砰敲擊起來。
摩爾雷克曾研究過多年開鎖技術,這是他師父教他的第一個技巧。開鎖需用到兩樣工具——一把繃緊的扳鉗,用來伸進鑰匙孔中轉動,以抵住匙孔中的鎖齒;另一樣工具是撬片本身,用來一一挑開匙孔中的鎖齒,好讓門鎖能轉至開啟的位置。
這個數字遊戲困惑著湯尼.卡爾弗特,而他決定最好還是別去弄清楚自己疲憊的程度。幸好他是在百老匯工作,而不是發海報的人,否則往往得從——天啊,上帝救救我們——清晨六點開始工作。他今天下午的行程是去吉爾格劇院,而這也表示,這個星期六和星期天他都得要工作了。
從鏡子後面,跳出一個留著鬍子的中年男人。他舉起一根極粗的鐵棒,奔向卡爾弗特。「不!救命!」這位年輕人高聲尖叫,匆忙後退。「天啊!天啊!」
他放下褲管,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袋子,取出裡面的卸妝棉。他完全擦掉臉部的腮紅、皺紋和眉線,再用一面放在口袋裡的小鏡子檢查。卸妝完畢後,他把卸妝棉丟進購物袋和鳳梨放在一起,然後用一個綠色的垃圾袋把所有東西都裝在裡面。他找了一輛違規停放的汽車,打開汽車的行李廂,把這個垃圾袋扔進去。警方絕對不會想到去搜索路邊車輛的行李廂,而且,更有可能的是,在這輛車的車主回來之前,這輛車子就被交通警察給拖吊走了。
可敬的覲眾,你們覺得這第二場表演精不精采?
卡爾弗特突然感覺有一股微風吹來。這是怎麼搞的?他覺得納悶。這種感覺似乎很熟悉,而他也登時明白——這是他的住處大門被打開時所引起的自然空氣對流。
不過,至少他們已經得到第一個好運氣——他們不須找人來替他們打開上鎖的防盜安全大門。就在他們跑到大門前面時,正好有一位老太太開了門出來。她提著一個沉甸甸的購物袋,袋口露出一顆巨大的鳳梨,而她整個人也因袋子的重量而歪斜向一旁。她被這兩名警察嚇了一跳,驚訝地不停眨著眼睛,但還是扶住大門讓他們快步奔入。對於她好奇而提出的問題,這兩位警察只匆匆丟下一句話:「老太太,不關妳的事。」
至於誤導的部分,他找到一個購物袋,在裡面塞滿報紙,把那根鐵管和其他用來表演的武器也一起塞進去,然後又從卡爾弗特的冰箱拿出一顆新鮮鳳梨放在最上面。如此一來,就算在他離開這棟建築時遇到其他人,這些人或許會瞄他一眼,但注意力最後一定會落在這顆超大的鳳梨之上。
但這就是幻術師的能力,你們也都知道:把不可能的事變成真實。
「不,他進不來。我把門鎖上了。但他可能還在巷子裡!你們得快一點!」
他不能讓觀眾失望,無論如何都不能。
能把牠抱起來嗎?牠會不會突然往他身上猛抓?他想起一些防範貓爪抓傷導致發燒而必須採取的措施。不過,這隻小動物看起來是如此虛弱,似乎已完全沒有傷害他的能力。
快速變裝戲法的成功之術是——只要在外貌和舉止上做一點簡單但明顯的改變,便能讓觀眾分散注意力而達到誤導的效果。
「收到,四五三一號。完畢。」
兩輛警車,車上各有兩名警員。
如果我們運氣好的話……
他在地鐵入口處暫停一會兒,買了一份《紐約時報》,一面假裝翻報紙,一面研究打量來往的行人。和上次一樣,這次看來還是沒人在跟蹤他,於是他便急急走下樓梯去趕搭列車。嚴格說來,一位真正小心的表演者會等得再久一此一,會等到完全確定沒被人盯梢才能離開。但摩爾雷克沒那麼多時間。下一個要表演的節目難度會更高,他替自己設下了最主要的挑戰內容,因此他必須提早在事前做好準備。
鐵棒揮下了,兇猛地在空中畫出一道弧形,擊向他的頭部。
六分鐘……如果運氣好的話,他們有機會找到平安無事的報案人。如果運氣較為不佳,至少也能困住剛殺了人此時仍留在現場搜刮財物的歹徒。
他們抵達了現場,完全保持寂靜無聲的狀態。
他驚駭地直喘著氣,心臟怦怦狂跳,卻不敢在門後休息太久。這個人是強盜?是同性戀性變態?還是毒販?不管是什麼人,他心想,絕對不能讓這傢伙逃掉。於是他立刻奔過長廊,回到自己的住處門前。這道房門也一樣很快地被他打開了。他衝進家門,立刻把房門關上鎖好。
「沒有,但你們得馬上派警察來!」他喊道:「快點!」
第一輛警車還沒完全停下,坐在車上的小隊長便躍出了車門。他們在接獲九一一通報後,只花了六分鐘就趕抵現場。雖然那通報案電話被突然切斷,但由於報案中心擁有來電者地址自動辨識系統的設備,因此馬上查出了報案人所在的位置。
但是,當摩爾雷克走到卡爾弗特的後門時,他手中已握著開鎖工具了。
「皮夾拿去!拿去!」他掏出皮夾朝後面丟去。但這個人理也不理,爬起來後仍繼續追他。他就站在卡爾弗特與大街之間,因此他唯一的逃生方向就是回到那棟建築裡。
「你受傷了嗎?」
屋裡沒有回應。

他派一名警員繞到公寓後面守住門窗出入口,又叫另一名警員留在正門,第三名警員則陪同他奔向公寓一樓大廳。
「目前不知。完畢。」

卡爾弗特穿上皮夾克,鎖上房門,沿著長廊走去。他住的這棟公寓位於東村,在這個離正午僅剩幾分鐘的時刻,公寓裡一片寧靜。他猜,公寓裡的人大概都出去了,出外享受這一年之中第一個美好的春天週末;要不,他們就因昨夜的放蕩生活而還在沉睡之中。
九一一的值勤人員說:「喂?先生,你還在嗎?請你……」
走回街上,他朝西區的地鐵站入口走去。
他自己覺得這次表演相當完美,因為他不小心在濕滑的鵝卵石上摔了一跤,而讓表演者得以乘機逃走、又鎖上了兩道門。
卡爾弗特關上黃色的大化妝箱,站到門後的鏡子前瞄了自己一眼。他不得不承認,他的外表看起來比自己實際的感覺要好很多。他的臉孔仍留有一點曬黑的痕跡,那是二月份到聖湯瑪斯旅行留下的成果。而他均衡的身材也完全讓人看不出他日日灌進肚中的啤酒。(看在上帝的分上,保持一天四瓶啤酒就好。沒問題的。但是,這樣能活嗎?)至於他的眼睛……是了,眼睛看起來很紅,不過這很容易處理。化妝造型師知道數百種讓年老看起來年輕、讓蒼白看起來美麗,讓疲憊看起來活力充沛的方法。他先點了幾滴眼藥水,然後使出殲滅性的一擊:用消除黑眼圈的護眼修補膏在眼睛下方塗抹了幾下。
「他還在你旁邊嗎?」
他匆匆跑進廚房,抓起電話撥了九一一的號碼。一會兒後,有位女性的聲音說:「這裡是警消緊急報案中心。」
「嘿,你怎麼啦?小傢伙?」他柔聲問。「你受傷了嗎?」
他抬起頭,看見有個人突然出現在離他十呎外的地方。卡爾弗特倒抽一口氣,不禁往後一退。那是一個蹲在地上的男人……
「你想幹嘛?」他低聲說,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的脖子和畸形的左手。「你到底想怎樣?」
卡爾弗特猛然轉頭看向門口,旋即尖叫出聲。他看見那個留鬍子拿鐵棒的男人就站在離他幾呎外的地方,冷冷靜靜地從牆上拔下了電話線。那兩道門不是都鎖上了嗎?他是怎麼把門打開的?
摩爾雷克知道警方一定很快就會趕來現場。於是,他在卡爾弗特的屋子裡做完簡短的表演後,便快速換上他逃脫用的服飾:一件高領的藍色洋裝和一頂白色假髮。他把彈性牛仔褲的褲管拉高,藏在洋裝裙襬裡,露出一雙不透明的彈性褲襪。他摘掉了鬍子,在臉上撲上大量腮紅。他畫上粗大的眉線,又用一根黃褐色的細眉筆在臉上連畫幾十下,就製造出滿臉皺紋的效果。最後,他再換上另一雙鞋子。
「有個男人!有人剛剛攻擊我!他就在外面。」
搞什麼鬼?
如果他們運氣好,遇到的歹徒也許只拿著小刀,或像上星期他遇到的那個精神病患所用的武器:他用筷子當劍,用垃圾桶蓋子當盾牌。
他蹲下來,把化妝箱放在鵝卵石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去,做好閃避這隻貓突然攻擊他的準備。他摸到了貓咪,但旋即像觸了電似地把手抽回。這隻動物的身體不但冷冰冰,而且還很削瘦,他感覺自己摸到皮膚底下堅硬的骨頭。牠剛剛死掉了嗎?可是,不對,牠的腳還在動,而且又輕輕發出了一聲咪嗚聲。

我到底睡了幾個小時?
噢,天啊、天啊。上帝……
他被電視的整人遊戲拍進鏡頭了嗎?還是有哪個混帳想開他玩笑?
但卡爾弗特飛快抓起化妝箱,朝攻擊者扔去,使鐵棒失去了準頭。他勉強站穩身子,拔腿逃開。攻擊者想立刻追來,卻不小心在濕漉漉的鵝卵石上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收到,四五三一號。緊急醫療小組的救護車已在路上,請問有無傷者。完畢。」
卡爾弗特並沒養寵物,但去年曾有一位鄰居把一隻羅威士梗託給他養,他還記得那個人告訴他,如果萬一發生什麼事,比伯的寵物醫院就在聖馬克街上的轉角。他必須帶這隻貓去搭地鐵,也許他姐姐會想養牠。她都收養孩子了,多一隻貓又有何妨?
報案者的門牌號碼是1J,就位在公寓一樓的後半部。小隊長快步跑到這扇房門前,閃至房門的左邊。另一位警員站在門的另一邊,他向這扇門瞄了一眼,點了點頭。於是,小隊長便掄起拳頭,重重槌向房門。「警察,開門!快開門!」
此時,身上仍穿著女人服飾的他已走到距那棟公寓半公里外的地方。他停下腳步,身體靠著一棟建築物牆邊,彷彿走累了停下來休息喘氣的樣子。在確定無人注意後,他馬上溜進一條暗巷,伸手一拉,便把身上那件用小魔鬼粘粘扣的洋裝整件脫了下來。他把洋裝和假髮塞進套在腹部上的一條三十公分寬的鬆緊帶裡,利用鬆緊帶的彈力壓平這些衣物,如此藏在襯衫底下就沒人能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