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術師》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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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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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一定會被牠踢中頭部的。
「呃……妳大概會騎馬到黃昏吧,而我也許再也見不到妳了……」他打敗羞怯,鼓足勇氣說:「我只是在想,如果約妳一起去喝咖啡的話,不知會不會太過冒昧。」
瑪斯頓現在總算完全平靜下來了,便仔細觀察眼前的這個人。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年紀大約五十出頭,蓄有整齊的鬍子,兩道粗厚的眉毛在鼻梁上方相連交會。她看見他的脖子和胸部有看似傷疤的痕跡,而且左手有些變了形。不過,她並不怎麼在意這些缺憾,因為這個男人也喜歡馬,光憑這點便已對她構成了極大的吸引力。喬莉.瑪斯頓已離婚四年,今年芳齡三十八歲的她,知道此時他們彼此都在互相打量。
「你剛剛是怎麼辦到的?」她問,「難道你懂……?」
這種多層馬廄迄今仍存在於紐約市中,其中最著名的便是上西區的「漢默史黛騎術學院」。這所學院的建築物建於一八八五年,至今仍保存完善。學院的平地部分是一個大操場,做為學習騎術課程或馬術表演活動之用,而四周位置高於操場之上的,便是數百座大大小小的馬廄。你或許會以為,在二十一世紀像曼哈頓這樣的都市中根本不可能存在這種既大型又繁忙的馬廄,但如果你注意到離這裡只有幾街區遠的中央公園中,有一條長達十公里、保養良好的騎馬專用小徑,應該就不會覺得太意外了。
「不知道妳信不信,」他害羞地回答,「我的馬術在馬戲團裡學的。」
這是春天第一個美麗的日子。
然而……這是怎麼回事?
男人上前仔細檢視。「看起來好像沒事。雖然我不是獸醫,不過我倒是沒見到任何傷口。」
小徑上又來了一位騎士。這位蓄有鬍子的男人牽著小唐尼離開小徑,讓後面過來的那匹栗色母馬通過。
這所學院中共有九十匹馬,有些是屬於私人的,有些則可供大眾租借。此時,其中一匹出租馬匹便由一位紅頭髮的少女牽著走下馬廄前的陡坡,等待租馬的人前來領取。
「一小時後見。」她對紅髮少女說,旋即跨上馬背,握住柔軟的韁繩,感受著她胯下馬匹身上那令人驚異的肌肉。
「不會,不會。我二十分鐘後會到馬廄那裡等妳。」
她緊緊抓住馬身鬃毛和鞍部邊緣,才沒從八呎高的馬背跌落在堅硬的石地上。「遏!唐尼,」她高聲叫著,輕拍牠的頸子想安撫牠。「沒事、小唐尼。遏!」
直到意外發生為止。
「唐尼!」她驚駭大叫。但牠又再次以後腿人立而起,保持這個姿勢,在慌亂中慢慢接近了石塊突起的地域。
「牠被一隻鳥嚇到了。那隻鳥直接朝牠的臉部飛來,不知道有沒有撞到牠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就要摔斷雙腿了。說不定,她上半身的骨頭也會在摔倒中粉碎。
在每個星期六的這個時刻,當喬莉.瑪斯頓看著這匹高大、活潑、臀部布滿斑點的阿帕羅莎馬時,她總會感到一股相同的興奮。
「不會啊,」她回答,很高興見到他如此坦率直進的態度,但她也馬上補了一句,好讓他瞭解一點自己的狀況。「我還剩二十分鐘左右,得先把這趟馬騎完……如果讓你等二十分鐘,會不會耽誤到你的時間?」
這是一段完全平靜祥和的時光。
然而,牠還是發了狂似地抬起前腳,不斷以後腿站立。難道剛才那隻鳥弄傷牠眼睛了?她關心這匹馬的安危,但心中也攙雜了相當恐懼。小徑兩旁全是一顆顆突起的石塊,如果小唐尼再繼續這樣人立下去,便極有可能踏上不平坦的地面失去平衡而摔倒——而且極有可能把她壓在下面。她知道在騎乘活動中發生嚴重意外傷害的人,幾乎都不是因為單純摔下馬背,而是在人馬一起摔倒的同時被夾在幾百公斤重的馬匹與堅硬的地面之間。
「剛才是怎麼回事?」
「不!唐尼……」
「嗨,小唐尼。」她輕輕呼喚這匹馬的小名。這匹馬的真正的名字是「唐璜.迪.米德堡」,而瑪斯頓總愛說,牠是喜歡為女性服務的紳士。這雖是玩笑話,卻也十足反應出了事實:如果坐在這匹馬上的是男性騎士,牠就會忸怩不安、不停嘶鳴,抗拒著不肯前進。但一旦瑪斯頓騎上馬背,牠便立刻乖乖任她擺佈了。
在越過馬路進入中央公園時,瑪斯頓轉頭往南方望去,看見中城那棟她一星期花上五十個小時埋首於公司法的辦公大樓。原本,她只要一想到工作,就會有千百種思緒排山倒海而至,想到她一位同事總是掛在嘴邊的那些「當務之急」的案子。但在現在這個時刻,這些思緒完全侵入不了她。當她坐在馬背上、坐在造物主最偉大的創造物之上時,是沒有任何事情能干擾她的。在小唐尼沿著開滿水仙、迎春和丁香花的小徑上緩緩前行之時,她感受到的只有迎面而來的溫暖陽光與泥土的芬芳。
「天啊!」瑪斯頓尖叫起來,「不、不……」
「這是妳從漢默史黛租來的?還是自己養的?」
瑪斯頓揚揚眉毛。「你想說什麼?」她鼓勵他說下去。
「唐璜。」
她知道她已無法再控制牠了。牠的後腳已踏到了石塊,瑪斯頓感覺到牠身上的肌肉因驚慌而顫抖,聽見牠大聲嘶鳴,知道牠也已察覺自己即將就要失去平衡了。
「沒事,」瑪斯頓摸著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只是……這發生得太快了。」
她幾乎已感受到那即將到來的劇痛,同時也感受到馬兒即將承受的痛楚。
他害羞地對她微微一笑。「我還真希望懂得一些能讓妳鎮靜下來的話。」
他仔細地打量著瑪斯頓的這匹馬。「牠叫什麼名字?」
「租來的,不過我覺得牠就像我養的馬一樣。我每個星期都固定騎牠。」
在騎乘活動的前半小時中,她慢慢沿著湖畔前行。人與馬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動物,各有各自強大與聰明之處,卻能彼此互補,產生如此獨一無二的密切關係。瑪斯頓陶醉在這種喜悅的關係中,她享受一小段恣意快跑的樂趣,來到公園北邊靠近哈林區偏僻地帶的一個急彎,才把速度放慢下來緩緩前進。
他微微一笑,避開她的眼光。「我想……」他的聲音又模糊了,於是他索性拍拍小唐尼如波浪起伏的肩膀,以填補這段沉默。
「我也經常租馬來騎。馬真是一種美麗的動物。」
西元一九〇〇年,曼哈頓的馬匹數量已超過十萬匹。而且,即使是在一百年前,這座島上的空間就已彌足珍貴,因此當時便出現了許多兩層或三層樓的馬廄,許多家畜都被豢養在好幾層的獸房裡。
她輕輕撫摸過馬兒的胸口,便騎馬上路,他們一塊兒走出八十六街,慢慢朝東走向中央公園。馬蹄鐵在柏油路面上啪噠發出清脆聲響,吸引路旁民眾不少好奇的眼光,他們紛紛回過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匹高大的駿馬,以及這位穿著馬褲、紅色夾克和黑色天鵝絨頭盔、帽後垂著長長一條金色辮子、一本正經高高坐在馬背上頭的尖臉蛋女人。
她搞不清楚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在她放慢速度,打算穿過兩座灌木叢之間的空隙時,突然有一隻鴿子筆直撞向小唐尼的臉部。唐尼發出一聲嘶鳴,戛然停住腳步,使瑪斯頓差點往前飛出。牠接著又人立而起,使她又差點往後從牠臀部滑下。
「那好。」喬莉說:「啊,我忘了問了,你騎馬是學英式的還是美式的?」
「你快走開!」瑪斯頓喊道:「牠失去控制了!」
「妳是說我能和馬兒談話?」他回答,笑了起來,不好意思地避開了她的目光。對他來說,看馬匹的眼睛似乎比看人來得自在。「當然不是。不過我經常騎馬,我猜,我大概具有能使馬兒鎮定下來的特質吧。」
這個身材削瘦的男人望也不望她一眼,只直視著這匹馬兒棕色的眼睛。他低聲說了幾個她無法分辨的字眼,然後,奇蹟似地,這匹阿帕羅莎馬竟然鎮靜了下來。小唐尼停止了人立,四隻腳全穩穩地踩回了地面,儘管牠仍有些不安,身上的顫抖亦未完全停止——正如她此時怦怦狂跳的心臟一般,不過最糟糕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了。這個男人抱住馬頭往下拉,貼近自己的臉旁,又對牠說了幾句話。
「老實說,我以前是職業騎士,我騎的是無鞍馬。」
就在此時,一個身穿慢跑裝的男人不知從灌木叢何處竄出。他睜大雙眼看著這匹馬兒,然後飛躍上前一把抓住了馬銜和韁繩。
「真的嗎?在哪兒表演?」
等馬兒完全平靜後,他才退後幾步,再次對馬兒稱讚了幾句,這才抬起頭看著她。「妳沒事吧?」他問。
「對我的馬兒有效的話,對我一樣有用。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才好。」
「我還以為牠要跌倒了。」
「你快點躲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