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效果
17
憤怒的情緒再度襲上他的心頭。
全都在搜索尋找他。
但這時，他突然聽見師父多年前的聲音。當年，還是個小男孩的他在舞台上犯下一個錯誤，差點毀掉師父的一次演出。表演結束後，師父把他帶到一旁，而他早已淚水盈眶，只低著頭看著地板。此時，他的師父問：「你說，什麼叫作幻術？」
卡拉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她紫色的背心和附近的石磚。她仰躺在地，已失去神采的雙眼凝滯地望著碧藍的天空。
接著，他又看見一件讓他震驚的事：那位有著堅毅眼神、火紅頭髮、差點就在池塘邊將他逮捕的那個女警，這時也出現在廣場西邊的階梯頂端。她快速地奔進了人群之中。
因為幻術師知道，快動作會引人注目。
但他立刻停住動作，倒抽了一口氣。
或者其中有一個人曾這麼做？
他們到處都是……
她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當你在進行巡邏時會有兩種情況，一是身上有線，否則就是沒線。「有線」是警察的術語，意思是你和鄰近的區域有所聯繫。這不只是知道你巡邏地區中的人們和地理環境；它還包括明瞭驅使他們的動能是什麼，在巡邏中會遇到什麼樣的嫌犯、他們具有何種程度的危險；明白他們會以何種手段對付那些被害人……還有你。
「噢，天啊！寶貝，你不要看！」
他越來越接近商展東側的出口了。
不！我不能接受！他憤怒地想。
三十呎……
剛才替喬莉．瑪斯頓做CPR的那位棕髮警察也出現了，他站在階梯頂端，和身邊的警員不知在討論什麼事。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另一個女生，她留著赭紫色的短髮，身材相當瘦小，看起來並不像警察。這個女生瞄向廣場上的群眾，然後在一名女警耳邊說了幾句話，而這名女警立即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這個
唯有相同才能讓你隱形。
他看見那位男警和那個赭紫色頭髮的女生就在附近。他們站在一個貨攤旁，而她正低聲在他耳畔說話。難道她已經注意到他了嗎？
然而，這時他卻突然看見一陣耀眼的亮光，亮得就像他剛才為了從那名紅頭髮女警面前逃開而引燃的閃光棉。這陣亮光是來自四輛巡邏車的車頂，它們發出吱嘎一聲緊急煞住在階梯旁，同時有五、六名制服警員衝下車。他們站在警車旁邊，掃視階梯之下的人群。在這個時候，另外又趕來了一群便衣警察，他們魚貫走下階梯，混入廣場上的人群中，開始一一攔檢廣場上的男人。
要勇敢點，看著你的觀眾。
摩爾雷克轉過身，低頭假裝欣賞一些做工非常粗糙的陶製雕像。
誤導——這似乎是目前唯一能使用的招式。他必須用某件事讓警方分心，好給他五秒鐘時間突破警方的封鎖線，混入百老匯大街上的人群中。
因為獨一無二會引人注目。
便衣警察緩緩向西邊移動，他們攔住所有五十出頭、鬍子刮得乾淨、身穿淺色襯衫和棕色長褲的男人。這正是此時他身上的裝扮。
幾十個警察。
一個人跛著腳走開了。這個人不可能是妖術師。
該怎麼辦呢？他拚命思考。他還有一套衣服可快速換裝，此時就穿在他的衣服底下。但是，換上這套衣服後，他就沒有別的衣服可換了。
在他面前，是一個正在舉行商品展
在她身邊有一對年老的夫婦、一個綁著馬尾的機車騎士、三個青少年、一個穿著聯合愛迪生電訊公司制服的壯漢。她完全不知所措，感到既憤怒又害怕——對自己，也對身邊的所有人。沒線……
如果你在一個區域中「沒線」，就表示你根本沒資格去那裡巡邏。
這下，他已經完全被包圍了。摩爾雷克小心地轉了個身，掉頭朝廣場中央走去。
但是，他們也攔下五十多歲、留有鬍子、穿著其他類型衣服的男人。這表示，警方已經知道他擁有快速變裝術的技能了。
摩爾雷克靠在學院裡一棟教學大樓冰涼的石炭牆壁旁喘氣，感覺肺部因狂奔而刺痛，腰側的肌肉也像著了火似地痛楚難當。
他可能在幾秒鐘內變成任何人，記得嗎？
他放下圖畫，轉了個身。
艾米莉亞．莎克斯愕然看著這位剛遭到妖術師毒手的被害人。
通往百老匯路的階梯約有三十呎寬，而那些制服警員已完全封鎖住了出口。此時他們攔下所有打算離開廣場的成年男女，一個個盤問，要求他們出示身分證件。
事實上，就在剛剛，似乎有個人從她後方經過。她感覺到有一陣氣息吹過，又像有誰的衣角撩過她的頸子。莎克斯急忙轉身，在恐懼中顫抖地把手按在手槍握把上，心中只想著先前卡拉是如此簡單地讓她分了心，輕易地便從她的槍套中把手槍偷走。
他撿來一份舊報紙，捲了起來，用左手
站在她附近的人有五、六個，但看起來都很正常，看不出是誰對她送出那陣氣流。
她注意到貝爾就在廣場的另一端，站在一個小吃攤旁。但卡拉呢？她應該緊緊待在他身邊才對。她想朝貝爾揮手，但此時突然有一群人緩緩從他們之間走過，使她一時無法看見貝爾的身影。於是她朝貝爾所在的方向走去，同時一面左顧右盼，打量身旁的群眾。
「不……」她喃喃地說。噢，不……
或者他是？
那位紅髮女警就站在離他幾呎外的地方，正在四處張望。他馬上假裝把注意力落在一個珠寶攤位上，同時以濃厚的布魯克林口音詢問小販一對耳環多少錢。
他開始朝東邊走去，但不敢用跑的。
「發生什麼事了？」
摩爾雷克溜開了。接下來該怎麼做呢？
莎克斯再次看向她身旁的人群——一對帶著兩個無聊小孩的父母親、一對上了年紀的夫婦、一個穿哈雷上衣的機車騎士、兩個正與珠寶小販討價還價的年輕歐洲女郎。
摩爾雷克知道自己遲早會被警方發現。他必須趁更多警察投入搜索之前，趕緊離開這個商展會場。他走向成排擺放的流動廁所，進入其中一間玻璃纖維小室，在裡面進行變裝。不到三十秒他便又走了出來，還很有禮貌地扶著廁所的小門，好讓等在外面的一位中年婦女進去。但這名婦女猶豫了一下，便掉頭離開了，她寧可繼續等待另一間廁所，也不願緊接著使用這個留著馬尾、挺著啤酒肚、頭戴賓州石油帽、身穿油膩膩的長袖哈雷—戴維森牛仔上衣和髒兮兮黑色
登時，摩爾雷克心中升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他是如此細心地計畫這次演出，安排好每一個程序，精心設計過每一個戲法，好一路通往明天將要上演的終場高潮。這個週末應該會出現史上最完美的幻術表演，但現在，一切都成為泡影了。他想到自己讓師父失望了，想到自己也讓可敬的觀眾們失望了……他發現自己的手正握著一小張剛才已看過的自由女神的油畫，此時竟然開始微微顫抖起來。
從眼角餘光中，他發現那個女警瞄了他一眼，但目光很快就轉開。接著她對無線電說：「這裡是五八八五號，請將無線電轉接至林肯．萊姆住處。」一會兒後：「萊姆，我們在商展會場上。他一定還在這裡……他不可能在封鎖前離開這個地方。我們會找到他的，就算我們必須清查這裡所有人，也一定要找到他。」
他逐漸接近東邊的出口。
緩慢才能讓你隱形。
他身上已經沒有爆竹了，無法再製造類似槍聲的效果。在攤位棚子放一把火呢？不行，這樣似乎無法造成太大恐慌。
陰森……
此時，她忽然有種感覺，覺得這裡有如今天早上的音樂學院一般，彌漫著一股令人不安的氣氛。儘管這裡的天空是如此清朗，陽光是如此耀眼燦爛，截然不同於上午那個哥德式建築的現場。
那位紅髮女警攔住了一個人，而那個人的體態和衣著都與他類似。她走近那個男人，仔細打量他，一會兒後才轉身走開，繼續掃視廣場上的群眾。
但就妖術師而言，莎克斯很清楚，此時她一點線也沒有。他現在可能在第九號列車上朝下城而去，或許也可能就在離她三呎之外的地方。她完全無法知道。
可是，什麼事才能誤導他們，給他足以逃脫的時間呢？
莎克斯拔出手槍，向旁邊人群聚集起來的地方衝去
「快找醫生！」
他慢條斯理地欣賞展銷攤上的商品，愉快地聆聽一位吉他手的演出，又因一位拿著氣球打結的小丑的表演而大笑。他和這裡的所有人一樣，做出完全與眾人相同的動作。
此時，這些話又出現在摩爾雷克心中，讓他漸漸冷靜下來。他把騎士髮辮往後一撩，環顧四周，思考下一步該怎麼做。
把災難變成掌聲。
「沒錯，幻術就是科學和邏輯。如果發生了意外，不管是因為你、你的助手，或根本是因為上帝而造成的，你都必須馬上用科學和邏輯去改變它。在意外發生後，你不能浪費任何一秒鐘，必須馬上做出反應。要勇敢點，看著你的觀眾，把災難變成掌聲。」
有個聲音大叫：「哎呀，快看！天啊，有人受傷了。」
她擠進人群內圈，頓時驚愕地張大嘴巴。
他慢慢向東挪進，同時心中暗自納悶警方為什麼能找到他？當然，他期待他們會在今天的某一個時刻發現這位溺斃的女律師屍體。可是他們來得太快了——彷彿他們已「預料」到他已經在這座城市某處綁架了一個人，甚至預料到那個人就是騎術學院裡的人。怎麼會這樣呢？
他走過一個個棚子和商展攤位，經過一支在披掛紅白藍三色布幕舞台上表演的迪克西蘭爵士樂傳。出口就在他前方了——東邊的那座階梯，可從廣場通往百老匯路。再走五十呎他就自由了。剩四十呎。
「是科學和邏輯。」摩爾雷克本能地回答（他的師父早已灌輸上百項類似的教條至他徒弟們的腦海中了）。
在廣場的東邊已聚集起一大群人，離那座小吃攤並不遠。他們駭然看著倒在紅磚地上的一個人。莎克斯拿起無線電呼叫醫療小組支援，同時用力推開了人群。「借過、借過……」
這時，突然響起一個女人的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