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術師》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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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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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肥胖的警探轉身對萊姆說:「你吃過古巴三明治嗎?它們是最美味的。」
「肯東瀑布。」
房門仍關得好好的。
「你現在下班休息如何?」萊姆不高興地吼道。
但現在,這個門閂是處於鎖上的狀態。
湯瑪斯靈機一動,轉身以堅定的語氣向大家宣布:「林肯現在要上樓了,幾小時後再下來。」
「你現在去睡一覺如何?」湯瑪斯也吼回來。
「謝謝你幫忙,林肯,我會盡快派人把證物送去那邊。」
「這算什麼跟什麼嘛。」他咕噥說,但最後還是投降了。他明白這種危險性。癱瘓者如果坐得太久維持一個姿勢不動,或是末端血管受到壓迫,或是太久沒有「撒尿」或「撇條」(這是萊姆老是喜歡在陌生人面前說的粗話),就有可能發生自主神經異常反射——血壓突然急速竄升,可能造成中風,導致更嚴重的癱瘓或死亡。自主神經異常反射的現象並不常發生,但一旦出現,就會以極快的速度,把你送進醫院或墳墓,因此萊姆才會勉強同意動身上樓,解決一些個人的隱密瑣事,然後再稍微休息一會兒。在他身體失能之後,最令他深惡痛絕的便是像現在這種時刻——必須中斷「正常」生活。這每每讓他感到憤怒,同時,儘管他奮力抗拒,但仍免不了感到一股最深沉的沮喪。
到樓上臥房後,湯瑪斯替萊姆處理好一些必要的身體瑣事。「好,休息兩小時,現在快睡吧。」
來了!他又感覺到了,這絕對是空氣的流動,這次搔撩過他右邊的臉頰。他急急把頭向右偏。這陣風是從窗戶那邊來的嗎?不可能,窗戶也都是關上的。除非,只有一種可能……
「不,你不可以這樣。如果你不願意今天到此為止,我可以同意,不過我們必須上樓一下,我先幫你打點一些事,然後你再小睡片刻,一、兩個小時就好。」
這東西也能算是音樂?
湯瑪斯調整了一下自己那條漂亮的紫色領帶——這是讓步的徵兆,萊姆像條鯊魚般,只要一絲血腥就能嗅著獵物的位置。「一杯就好。」他苦苦懇求。
然而,不管是食物也好,案情也好,對湯瑪斯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睡覺的時間到了。」
「他們可以做一些土壤或微細證物的比對,也許會有什麼東西能將斯文森和康斯特伯連結起來。我這邊完全沒有那個地方的樣本。」
儘管如此,葛拉迪還是請人搬了一個箱子到萊姆這裡,裡面全是從那所社區小學前的刑案現場和斯文森牧師下榻旅館房間搜來的證物。萊姆很快地看過一遍,但沒發現任何與康斯特伯有關的東西。他把這個結果向葛拉迪說明,然後又補充說:「我們必須把證物送去給那裡的刑事鑑識人員……那個鎮叫什麼名字?」
「指令,鬧鐘,」萊姆嚴肅地說。液晶螢幕上出現了一個鬧鐘的畫面,而他用語音下指令,把鬧鐘的響鈴調到一個小時後。
林肯.萊姆點點頭。
湯瑪斯本想爭辯,但這時他看著萊姆的臉,同時(當時他在萊姆臉上看見的可能是憤怒和「別招惹我」的眼神,可這並沒有辦法動搖他半分)他發現自己竟然也關心起名列在妖術師謀害名單上的下一位被害人了。於是,湯瑪斯讓步說:「好,就一小時,但你非睡不可。」
湯瑪斯請萊姆休息片刻,替他量血壓,結果指數有些偏高。「我不喜歡這個血壓。」湯瑪斯說。
「嗯,嚴格說來,我不喜歡的事情可多了。」萊姆使性子回答,因這件案子各項過程進展緩慢而表現出憤怒:一位聯邦調查局的專家從華盛頓打電話來,說他們最快必須等到明天上午,才可能交出那塊在妖術師的袋子找到的金屬片的報告;貝迪和索爾在曼哈頓已跑了超過五十家旅館,但還沒發現任何一家使用吻合在妖術師的慢跑夾克口袋裡發現的那張美國塑膠公司的鑰匙卡片;塞利托也呼叫過輪班在幻奇馬戲團外站崗的警員(早上值班的警員此時已下勤務,換上另外兩名新員警),但他們一樣回報沒有任何可疑狀況。
「我一小時後回來。」湯瑪斯說。
一隻手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讓他不由得大吃一驚。這隻手有兩根指頭已變了形,像溶化後又黏結在一起。這隻手上還拿著一把剃刀,刀尖對準了萊姆的雙眼。
他的皮膚又感覺到另一陣微風了。這次,這道氣流有點溫熱,感覺非常接近。跟著,他聽見一個微弱的喘息聲。
「好吧。」湯瑪斯拿起玻璃杯,倒入一點上了年份的麥卡倫威士忌,插上吸管湊近萊姆嘴邊。萊姆深深啜了一口。「啊,真是天堂……」說完,他看著已空掉的玻璃杯。「改天我會教你如何好好地倒一杯酒。」
「你是誰?」萊姆低聲說。
貝爾剛剛去過拘留所提訊康斯特伯。這名犯人說他認識斯文森,但一年前就已將他逐出愛國同志會,因為他有一個「不健康的嗜好」,喜歡和教區內某些民眾的女兒鬼混。在斯文森離開同志會後,康斯特伯便再也沒和他聯絡過,而且後來他自己便一直和那些偏遠地區的國民兵在一起。這名犯人完全否認自己知道有關此次謀殺行動的任何細節。
先是咚咚咚鼓聲,接著是銅管樂器反覆而簡單的吹奏,一陣陣竄入了萊姆的客廳。聲音來自對街的公園,是幻奇馬戲團所發出的,樂聲刺耳,曲調低俗又急促。萊姆試著不理會它,繼續與查理斯.葛拉迪講電話——這位檢察官剛才打電話來,感謝萊姆幫忙逮捕了進城想謀殺他的牧師。
「只要一小時。」萊姆厲聲說。
「如果你希望我寫一些專家意見的話,我很樂意去做。」萊姆說,但必須再把這句話重複一遍;剛才這句話後半段已被一陣特別喧鬧的喇叭獨奏聲給蓋過去了。天啊,這算什麼,他心想,我來作曲的話一定都比這種音樂好聽。
天啊,他心想,胸口登時感到一股寒意。他臥室的房門上有一道門閂,這種門閂只能由裡面拉上,從外面是無法控制的。
那陣微風是從哪來的?
而且,最糟糕的是,他們到現在還是沒辦法找到賴瑞.巴克,找不到這位曾在商展會場附近一度逮捕妖術師的巡警。數十名警員在西區一帶調查,卻找不到目擊者,找不到任何證物,對於他的下落完全一無所悉。唯一勉強算是好消息的是:巴克的屍體並不在那輛馬自達汽車內。這輛贓車雖然還沒被打撈上岸,但有一位潛水人員冒著激流勇敢深入水底,在仔細查看後,他回報說不管是車內或行李廂都沒有任何屍體。
看護離開了,他輕輕帶上房門,而萊姆立即把視線投到窗戶那裡,看向那兩隻在窗台上築巢的隼鷹。牠們傲視顧盼這座城市,以牠們特有的方式轉動頭部,動作看似抽搐,卻又帶著幾分優雅。然後,其中一隻(狩獵技術較佳的那隻雌鳥)很快地瞄了他一眼,眨了眨細長的眼睛,彷彿已察覺到他的目光。牠把頭一偏,繼續凝視那陣吵鬧聲的來源——在公園裡舉行表演的幻奇馬戲團。萊姆閉上眼睛,但思緒仍快速在那些證物之中飛馳,試圖悟出妖術師行兇的動機。銅片、旅館鑰匙、通行證、墨水……這些證物究竟有何含意?一個又一個的神秘……想著想著,他的眼睛突然睜開了。這實在太荒謬了,他一點也不覺得疲憊,只想快點下樓去繼續工作。此時的他根本不需要任何睡眠。
「我會上來叫你。」湯瑪斯說。
「現在才九點三十八分,湯瑪斯,」萊姆點出,「實際說來,現在只算午後時分而已。所以,還不到—睡—覺—的—時—間。」萊姆歌唱似地拖長了聲音說,想在語氣中同時表現出孩子氣和威脅的成分。「現在那個混蛋殺手還逍遙法外,心中盤算他應該間隔多久時間殺掉一個人。也許是四小時,也許是兩小時。」他瞄了時鐘一眼。「這時候他說不定在進行他九點三十八分的殺人計畫。我知道你不喜歡,但是我還有工作得做。」
「喔,我只是預防你突然有事走不開或忘記了,」萊姆不太好意思地說:「這樣就確定我到時一定會起床了,不是嗎?」
「如果你敢求救,」妖術師輕聲說「如果你敢發出聲音,我就馬上刺瞎你。明白嗎?」
「哈哈,你想騙我睡到天亮。我不會的,今天我要整晚不睡。」
但這時,他又注意看向房門。
「我們的食物呢?」塞利托問,走到窗邊看向外面。莎克斯和卡拉出門到街上去了,打算從附近的古巴餐廳包一點食物回來(卡拉對晚餐沒什麼興趣,但倒是相當期待能喝到生平第一杯古巴咖啡。湯瑪斯說古巴咖啡是「半杯義大利濃縮咖啡,半杯濃縮牛奶加上半杯的糖」。儘管比例的部分值得存疑,但湯瑪斯提到了咖啡,還是讓卡拉感到高興不已)。
「一小時就一小時,」萊姆回答,接著又擠眉弄眼說:「我會有個好夢的……不過,你也知道,來一小杯有助睡眠品質。」
他感覺有一陣輕風撩過他的臉頰,心中登時升起對湯瑪斯的怒氣——他竟然沒把冷氣給關掉。當全身癱瘓的人流鼻水時,最好他媽的旁邊有人在,好替他把鼻水擦掉。萊姆叫出螢幕上的溫度控制面板,心想到時可以對湯瑪斯說他睡不著的理由是因為室內溫度太冷。然而,他一看見面板上的顯示,才發現房裡的冷氣根本沒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