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女神的懲罰》第三部

24 聖保羅

第三部

24 聖保羅

「喝吧。」哈利說,「加了很多檸檬,會麻痺肌肉、讓肌肉放鬆,你就可以呼吸得輕鬆些。」
等哈福森問哈利進行得是否順利,哈利又請他定義「順利」時,哈福森嘆口氣,離開辦公室去找艾莫碰運氣了。
「我沒值勤。」哈利說。
「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決定告訴我這些?」
「公開行刑,在銀行裡。」
「有意思。亞布,要是我不答應,你準備怎麼辦?」
崔恩遲疑了一下,然後搖頭。
直到他聽到一聲低吼。
「一小時內就告訴你。」哈利站了起來。
「我不能再幫他了。」哈利難以判斷崔恩是不是因為喉嚨痛,才低聲說出最後這句話。
哈利看到亞布眼中的憤怒,還有一點別的。他咬緊牙齒,太陽穴上和前額的青筋浮起。他慌了。
「嗯。你確定沒有把你哥美化過頭嗎?」
「我不知道。」哈利嘆氣。
哈利停步。「什麼意思?」
「嗯。」哈利拍了拍夾克口袋想找香菸,但狗的吼聲變得更凶,他停止動作。「亞布,你看起來很累。這種奔波的日子很累人吧?」
「我唯一的機會就是,假如你……假如你不……」
「我沒辦法看到血。」崔恩說,「我會……」他翻了個白眼。
崔恩搖頭。「我看到的時候還離你很遠,我只大叫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這樣,那人才叫狗鬆口的。抱歉我沒記下牌照號碼,不過他們離開時開的是一輛吉普車。」
洛斯可的嘴與唇形成一個溫柔的笑。其實難以判定那究竟是不是溫柔的笑容,但哈利猜不是。
「那支電話號碼不是簡單的號碼。」哈利說,「能讓我們查出寄郵件給我的人。那封郵件證明他知道安娜的死,還知道一些他不可能會知道的細節,除非她死的時候他在場。」
「不,沒有。」崔恩沉思地舉起手來看。「但你不該以為他是為了自己。只要能說自己幹過的壞事,列夫都會很高興;他沒說是因為知道我不希望絲汀知道我有一個這樣的哥哥。」
「列夫說,大約有一百萬人口。」
「晚安,哈利。怕狗嗎?」
「魔鬼。很怪吧?你在出賣靈魂的時候,能知道是賣給了誰總是好的。」
哈利拿著一杯燙人的熱茶,隔著廚房餐桌坐在崔恩對面。崔恩仍費力地咻咻喘氣,突著一雙驚慌的大眼。哈利則是頭暈又噁心,脖子上像燒傷似的一陣陣抽痛。
「跟你說個建議。一個讓你……那句話是怎麼說的?」
「我有車。」崔恩說。
洛斯可用手掌摸著自己的耳朵。「孫子說如果你不控制事件,事件就會控制你。你對事件完全沒有控制力,這表示你已經出了紕漏。我不喜歡出紕漏的人,所以我有個提議。這樣對我們兩方都簡單:你給我這人的名字,我來把事情擺平。」
哈利撥了蘿凱給他的號碼,但那個俄國聲音又說話了,他猜是在說他搞錯對象了。於是他打給莫勒,想讓他老闆知道他並沒有搞錯對象。莫勒聽起來不太信。
哈利看著面前的血盆大口。一段無關緊要的小事浮現腦海。羅馬人曾利用一批洛威拿犬的祖先征服歐洲。「不怕,有什麼事?」
「心理學研究中就有一個領域是面具的使用。比方說,現代概念中認為戴面具剝奪了我們的自由,這點完全被推翻了。面具可以某種程度地隱藏人的身分,也就是允許了自由。不然維多利亞時代的面具舞會這麼受歡迎是為什麼?或是把面具用在性遊戲上也是。不過,銀行搶匪戴面具的理由當然就乏味多了。」
亞布靠近哈利站著。「安娜和我是在我朋友的畫廊裡認識的,那時我朋友帶我參觀,她正好有個展,我買了她的兩幅畫,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說這些畫是要放辦公室的,但當然我從沒掛起來過。第二天我去拿畫的時候,安娜和我開始聊天,忽然間我就約她去吃午餐,然後是晚餐。兩星期後我們一起去柏林度週末。情況一發不可收拾,我深陷其中,甚至沒有想脫身的念頭。一直到薇格蒂絲發現、威脅要離開我。」
「幹……」他聽到一聲發自喉嚨深處的呻吟,一堆嘔吐物嘩啦一聲灑上柏油路。更多金屬喀噠響。保險栓打開了……再過幾秒一切就會結束,原來感覺是這樣。沒有絕望,沒有恐懼,甚至沒有後悔。只有欣慰。沒多少未了之事。亞布不趕時間,故意讓哈利明白他果然有未了之事,一件他還沒做的事。他讓肺腔充滿空氣,動脈網吸飽了氧,輸送到腦部。
事實上,他並不驚訝。如果你把一口壓力鍋加熱,就知道這種事遲早會發生。
「好,來……」那聲音又開始了,但哈利一拳打上那人的喉頭,聲音就停了。
崔恩搖頭。
「為什麼?他又沒被通緝。」
崔恩沒有回答。
「你看起來很糟糕。」
那隻狗的臉就跟夜晚一樣黑,跟露出的白牙呈鮮明對比。前門那盞燈放出的昏黃光亮,照上狗嘴一顆大牙上掛著的口水,口水閃著光。
「沒錯。意諾咖啡是一種很濃的巴西濃縮咖啡。列夫說他每天都去那裡,喝咖啡、吸水菸,跟敘利亞人老闆玩骨牌,那老闆已經變成他朋友了。我還記得那老闆叫穆罕默德.阿里,跟那個拳擊手同名。」
崔恩的茶杯轉了幾圈。「我知道他來過奧斯陸。」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唔,搞不好會更糟。你救了我一命。」
「絲汀和我留在老家的時候,我照顧玫瑰。那是列夫和我小時候住過的房子,我也想要孩子們在這屋裡長大。」他咬著下唇。目光定在棕色與白色相間的油布上,那是哈利在母親死後唯一留下的東西。
棒球帽的陰影落在逐漸走近的男人臉上。
「唔,只要列夫想,他可以變得很迷人。」崔恩諷刺地笑了。「我說過,我們有同一組基因。我很高興他願意費工夫展現好的一面給她看;而且因為我告訴過絲汀,他對不喜歡的人會有怎樣的表現,絲汀覺得自己受到了特別待遇。她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他帶她逛了附近一圈,把他和我小時候玩過的地方都指給她看。」
「你認為我應該給你這筆錢?」
「哦,所以他不知道絲汀在銀行工作?」
哈福森覺得哈利看起來很累。
「他還在接受調查。但你最好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
「但他們互相認識?」
「好。」
崔恩不安地摸著杯子。「你那個傷真的應該去看急診。」
哈利以為會感到高興或至少覺得欣慰。但他只感到胃裡那個結更緊了。「那你要知道什麼?」
「我是吉普賽人。我的世界可能是截然相反的。你知道吉普賽的神是什麼嗎?」
洛斯可揉著手腕,好像才剛解下手銬。「希望你不要以為你瞭解我。」他頭也沒抬地沉聲說。
「不行!」哈利一掌重重敲上桌面。「我不想讓他被你手下修理。我要他平平安安的。」
亞布搖搖頭。「奔波的不是我,哈利。是你。」
「他們相處得如何?」
「說吧。」哈利說。
「坐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發自這條安靜、狹窄的馬路對面,一間車庫入口的陰影中。洛威拿犬不甘願地把那大又壯碩的後半身安在潮濕的柏油路上,但那對閃亮的棕色眼睛卻一直沒離開哈利,那雙眼絕不會讓人想起「可愛的狗狗眼」。
「我是哈利。人在知道自己快被槍決的時候,會有什麼反應?」
亞布朝那隻洛威拿犬點點頭,狗已經不是坐著的,而是擺出準備撲擊的姿勢。「我有我的辦法,而且我也不是沒有靠山。」
「害怕呢?驚慌呢?」
「也許吧。」
「哈囉?」她一手在哈利眼前揮著。「你好像很累。」
「但不是在監獄裡?」
崔恩搖頭。「列夫有黑暗面和光明面,就跟我們一樣。他對喜歡的人會兩肋插刀。」
奧納咯咯笑著。「他們會變得專心,」他說,「專心看時間。」
「阿華?那不是阿拉伯咖啡館嗎?」
「那個城很大嗎?」
「或許不會。」哈利想。這肯定是條具體線索。他正想把一手放上前額,但一舉手辞子就痛。
「你知道嗎?」崔恩在亞歷山大柯蘭斯廣場小心地右轉。「昨天晚上我夢到絲汀到臥房來跟我說話。她穿了天使的衣服,不是真的天使,只是嘉年華會上會穿的那種道具服裝。她說她不屬於上面那邊。等我醒來,就想起列夫。我想起他坐在學校屋頂邊上,我們要去上下一堂課的時候,他雙腳還在空中盪呀盪地。他只是一個小點,但我記得我當時在想什麼。他屬於上面那裡。」
「但我大概是同情她。」亞布繼續說,「否則就不會又答應見她了。我十分清楚地說我跟她之間已經結束,但她說她只是想把我的幾件東西還我。我無從知道你會來,把情況搞得一團糟,好像我們……又舊情復燃了似的。」他低下頭。「薇格蒂絲不相信我。她說她再也沒辦法相信我了,不可能有第二次。」
崔恩點頭。
「累了。再見。」
哈利邊等邊打量著自己的錶。花了一百二十秒鐘。
「還有其他五千萬個阿拉伯人。你哥有沒有說是哪一家咖啡館?」
「但現在你又來找我幫忙,所以你必須多給我一點東西。」
停頓。
「你們聊了什麼?」
「什麼都聊,但也沒聊什麼。要是你認識對方像我們這麼久,大事通常都膨脹難以出口,你只會談些小事,如……老爸的玫瑰之類的。」
引擎低鳴著。哈利凝視著滑過漆黑夜空的街燈、儀表板和崔恩握著方向盤的小指上那只肉亮的鑽戒。
哈利揮手表示那不重要。「我知道他是誰。」
「什麼?」哈利坐進另一把椅子裡。
崔恩深深嘆了口氣。「果真如此的話,我可能會知道,說不定也會阻止了。要知道,列夫很喜歡把他搶銀行的事情告訴我,每次都說得津津有味。他把拿到的拷貝錄影帶放在霧村路住處的閣樓裡,每隔一陣子就堅持要跟我一起看。看他這個做大哥的有多聰明。我娶了絲汀、開始上班後,明確告訴過他不想再聽他那些計畫了,不然會讓我左右為難。」
「我向薇格蒂絲保證這只是一時糊塗.男人到了我這年紀,遇到年輕女人傳爾會有這種愚蠢癡狂的行為。她讓我想起過往的美好,年輕、健壯,又獨立。但你已經不是這樣了,尤其是獨立。等你有了小孩,就會知道……」
「嗯。」
「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事嗎?」他幾乎是壓低聲音說,不想再擺出笑臉了。「她離開我了,帶著孩子走了。因為一場外遇!安娜對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所以你們只談了玫瑰?」
「只要你朋友和他要去提款的那家埃及銀行名字。」
哈利想到壓力鍋。隨時會爆。
崔恩張開嘴,但沒有說出回答。他一隻眼睛下的皮膚顫動著。哈利嘆口氣,困難地站起身。「我要搭計程車去急診室。」
「不要仇殺。這是我們的約定。」
洛斯可的一根手指摸過上唇。「哈利,這怎麼會變成我的問題?我們有過協議,我遵守了我那部分。」
洛斯可搖頭,看了看哈利,然後又搖頭。
「那是巴西的一個城。」
「嗯,他們是在家庭聚會上見過幾次。列夫向來不喜歡參加那種聚會。」
哈利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然後他耳邊有金屬的喀噠響。槍的零件。扣扳機。
崔恩又點頭。
「所以你請埃及的朋友去查一個電話號碼。」洛斯可說。哈利捉摸不透他的語氣是挖苦,還是就事論事。
「他只說他在那裡有棟房子,不肯給我地址。我只有電話。」
「大概十二萬。」
「你朋友說那個ISP的主人要六萬埃及鎊?那是多少克朗?」
「真不知道道裡最笨的是誰。是被朋友蒙蔽的你,還是你那個以為從我這裡偷了錢還可以躲起來的朋友。」他大大嘆了口氣。「還是肯給你錢的我。」
「我告訴過他絲汀在北歐銀行上班,但我沒說哪個分行。我想是沒有。」
「我要你告訴他,是我告訴你的。他會懂。」
哈利來到前門.正準備找鑰匙,卻聽到身後人行道上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沒有轉身。
他抬起頭,哈利從他眼底看到絕望。「霍勒,你拿走了我僅有的東西。我只剩下他們,我不知道還能不能讓他們回到我身邊。」他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
崔恩抓著下巴好一會兒,然後才回答。「我們超過兩年沒聯絡了,然後他忽然打電話來,說他在市區。我們在一家咖啡館見面,聊了好久。所以才會談到咖啡。」
「在艾托。」哈利說,手掌搓著椅子的扶手。他覺得非常不舒服,不是因為他又坐進這間消毒過的訪客室裡,而是因為任務在身。他已經考量過所有選擇了:借貸、向莫勒招認、賣掉在車庫裡修過好幾次的那輛福特車。但這是唯一實際的機會,唯一合邏輯的辦法。瘋狂極了。
「就這樣?」
「休戰協定。」亞納.亞布抬了抬棒球帽的帽沿。他想做出那個大男孩般的笑容,卻沒有之前那麼成功。「你少管我的事,我就少管你的事。」
他的聲音開始發抖。
「你知道那時候就在計畫搶劫,也知道要搶的是你太太的銀行?」
「我猜,你在值勤時從我這種人身上拿到錢,萬一事情被人發現會有什麼後果,你已經考量過了?」
「一些最好沒做過的事。還有一些最好沒說過的話。」
哈利站了起來。他快沒力氣了,只想保持意識,等待最後痛擊。一秒鐘過去了,兩秒鐘,三秒鐘。嘔吐味在他鼻子裡燃燒,頭頂上的街燈變得清晰。馬路上空蕩蕩的沒有人,只有一個男人躺在他旁邊。那人穿著藍色鋪棉夾克,裡面露出一件睡衣模樣的上衣,正乾噎著喘氣。燈光照上金屬,那不是槍,而是打火機。現在哈利才看清那人不是亞納.亞布,而是崔恩.葛瑞特。
「你有什麼結論?」
哈利皺了皺鼻子。「噢。我們去那裡要怎麼找他?」
洛斯可微笑。「哈利,你有骨氣,我喜歡。我尊重約定。但現在你卻開始把事情搞砸。我怎能肯定這個人沒錯?」
「哦?」
「銀行搶案發生前三天。」
「我的設想是,她在凶手殺她以前,設法把照片放進鞋子裡。那是凶手家人的照片。」
「瞭解。我兩分鐘後打給你。」
「我沒認為怎麼樣,我只是告訴你現在狀況是這樣。他們要錢,但我沒有。」
「嗯。這個銀行搶匪也戴了面具。」
崔恩緩緩點頭。
圍在哈利脖子上的毛巾像條沉重的繩子。「你怎麼知道的?」
「你在聖保羅跟列夫見過面了,對不?那筆錢是給他的。」
「列夫上次跟我在奧斯陸見面時,我們去喝咖啡。他說咖啡比以前更難喝了,還說他開始上當地的阿華(ahwa)喝意諾咖啡(cafezinho)。」
「夠讓他生活一陣子。」哈利說,「如果他決定回奧斯陸,另外找份工作,這筆錢也夠讓他買張機票回來。」
「隨便啦,亞布。直接把你的建議說出來吧。」
「我不確定這是不是真的。」崔恩又喝了一口茶。「但反正他說我沒有地址會比較好。」
脖子上的壓力鬆開了。哈利在地球上的位置緩緩離開太陽;周圍變得一片漆黑時,他聽到有人問:「你還活著嗎?聽得見我說話嗎?」
「嗯凹高。」他喘著氣說。
「不知道。」
「哦?在公共場合頂撞警務人員,我會說這是疲勞的徵兆。你為什麼不想玩下去了?」
他的聲音愈說愈低,呼吸變得粗重,雙手插進外套口袋裡,又繼續說。
「請定義『很累』。」哈利說著靠進他辦公椅裡。「等等,不必了。」
他打給奧納。
「但沒看那條天橋吧?」
「玩?你是這樣看的嗎?拿人命下棋?」
「列夫還在奧斯陸。」哈利低聲說,「我要他的手機號碼。」
「看情形。你在說哪一種槍決?」
「對。」
「你真讓我驚訝。如果我的理解沒錯,你已經陷進難搞的局面了,為什麼不把正義交給刀劍、用最不痛苦的方式處理呢?」
崔恩照做了。讓哈利大感驚訝的是,這杯茶真的有效。幾口下肚、又咳了幾陣之後,崔恩蒼白的面頰上恢復了一絲血色。
「我會遵守我那部分,但沒有錢可能需要花上更久的時間。」
「也許?」
「他沒說搶劫的事?」
哈利在地球上的位置緩緩離開太陽,下午的天色也暗得愈來愈早了。阿里雜貨店外的檸檬像是黃色的小星星,哈利走上蘇菲街,一陣無聲的細雨灑了下來。下午的時間都用來安排匯款到艾托了,其實並不複雜:他問了愛斯坦的護照號碼和他旅館附近的銀行地址,打電話把這些資料告訴獄友報紙《回歸魅影》,洛斯可正在替那份報紙寫一篇有關孫子的文章。然後就只剩下等待了。
「你有機會檢查我從農舍拿到的那把鑰匙是不是跟安娜的一樣。」
「安娜是個熱情的戀人,已經到了偏執的邊緣。好像她絕對不會放手。我真的得用力脫離她的掌握。我想走出大門的時候,她弄壞了我的一件夾克。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有一次她把你離開的情形告訴我,她整個人差點崩潰。」
「你好像……」
「我要聽好消息,哈利。不要聽你怎麼殺時間。」
「哪種大事?」
「那你哥在哪裡?」
哈利笑了笑,摸著綁在脖子上的毛巾。現在已經浸滿了血。「因為這個你才吐的嗎?」
洛斯可搖搖頭,張開雙臂,低聲說了幾句哈利猜是吉普賽語的話。電話裡的愛斯坦口氣很急,說他們毫無疑問找到了伺服器,但他以為會是棚屋裡的什麼生鏽古董機型,發出咻咻聲但勉強還可運作,而那個纏頭巾的馬商只要三批駱駝和一包美國菸就能搞定。沒想到他進了一間有空調的辦公室,書桌後方坐了個身穿西裝的年輕埃及男人,從銀框眼鏡後方望著他,說「沒得講價」,必須用無法追查的鈔票付款,而且期限只有三天。
「死亡的過程跟出生的過程類似,都是非常親密的。」奧納說,「處在那種情況的人會直覺地想躲起來,並不只是因為他們感到身體上的脆弱。公開行刑時,在別人面前死亡卻是雙重懲罰,因為對受害者的隱私來說,那是最殘酷的冒犯方式。一般認為,跟在囚室單獨處死相比,公開行刑對民眾更有防止犯罪的效果,其中一個理由就是如此。不過,也有些調整作法,如讓行刑者戴面具。跟很多人的認知不同的是,這麼做並不是為了隱藏行刑者的身分——大家都知道那是當地的屠夫或做繩子的人。面具是基於對受刑者的考量,好讓他不覺得在自己死的時候,身邊有個陌生人。」
「可能有,但我不記得了。巴西小城裡不會有多少家阿華吧?」
「我會考慮的。我們上次談完後,你是不是想過了?」
哈利嚥了口口水。「我找到安娜時,她鞋子裡有張照片。」
「繼續說。」
「這個戒指的事你說了謊。」哈利低聲說,「這顆鑽石很小,不必花上三萬。我猜大概要五千,你是在奧斯陸這邊的一家珠寶店買給絲汀的。我說得對嗎?」
貝雅特進來說她又看了十次那捲錄影帶,已經不再懷疑屠子和絲汀互相認識。「我想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她會死。你可以從她的眼神看出來。同時有反抗和害怕,就像在戰爭片裡會看到反抗鬥士排成一排,等著被槍斃時那樣。」
看到亞布在夾克口袋裡的手有了動作,哈利直覺地做出反應。他一腳踢上亞布的膝彎,讓他跪在人行道上;那隻洛威拿犬開始攻擊,哈利一拳打上狗臉;他聽到有東西扯裂的聲音,感覺牙齒刺破皮膚,陷進肉裡。他希望狗牙就這麼咬著別動,但這隻聰明的混蛋狗卻鬆口了。哈利朝那塊赤裸的黑色肌肉踢出一腳,但沒踢中。他聽到狗爪刮著柏油路面,狗撲了上來,張開大口要咬他。有人說過,出生不到三個星期的洛威拿犬就知道殺人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扯破人的喉嚨,現在這隻重達七十公斤的肌肉機器衝過了他的雙臂,哈利順著剛才踢出那一腳的勢道轉身。狗嘴咬上的不是他的喉嚨,而是他的脖子。但他的麻煩還沒結束。他伸手向後,用一手抓住狗的上顎,另一手抓住狗的下顎,全力想把狗嘴扳開。狗嘴不但沒張開,反而又往他的脖子陷入一些。狗嘴的肌腱就像鋼鐵,哈利全速後退,身子重重撞上牆。他聽到狗肋骨斷裂的聲音,但狗嘴卻沒鬆開。他感到一陣驚慌。他聽過下頜閉合的事,鬣狗的嘴巴緊咬雄獅的喉嚨,直到身體被幾隻母獅子扯成一條條了都沒鬆開。他感覺到熱熱的血在恤衫內沿著背脊流下,發覺自己已經跪下來了。他已經感覺麻痺了嗎?大家都到哪裡去了?蘇菲街是條僻靜的路,但哈利心想,自己從沒見過路上像現在這麼空曠。他忽然想到這一切的發生都那麼靜,沒有喊叫、沒有吠叫,只有肉碰到肉和肉被扯裂的聲音。他想開口喊,卻發不出聲音。他的視野邊緣開始變黑,他知道有條動脈受到了擠壓,現在會有隧道視野是因為大腦接收不到足夠血液的緣故。一個又黑、又扁、又堅固的東西過來,在他眼前爆開。他嚐到了碎石子。從很遠的地方,他聽到亞布喊著:「放開!」
「好。沒有別的資料了?其他認識他、可能有他地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