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頭
第三部 小流氓自殺
至少要證明了那種神秘力量的存在，然後才可以去探索，那究竟是甚麼力量！
我又道：「你的父母呢？他們——」
我呆立在梯口好久，那樣粗俗不堪的話，出自那樣十六七歲的大姑娘之口，而且，還是絕對無緣無故的，這實在令人詫異。
我在記住了他們的地址之後，才合上文件夾。
米軒士的聲調，十分緩慢：「如果那個神秘力量，可以令得文件夾中的文字消失，它為甚麼不能早安排了一個那樣的兇手，令得章達博士的死，看來絕對像是一次意外？」
首先看到那小流氓正面和側面的照片，然後看到了他的名字：丁阿毛。
「懸案？」我大聲反問。
我一生之中，遭逢過不少意外，但是所有的意外之中，只怕沒有一次比現在更意外的了！
比利和米軒士兩人都望著我，我們足足呆了三四分鐘，比利才問：「你有甚麼意見？」
我望著他，他也在樓梯間望著我，樓梯間很陰暗，那人的眼睛中，則閃耀著一種異樣的光芒，使我感到他像是一頭極大的老鼠，或者貓！
我只好向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招了招手。那小女孩看了我一會，向我走過來。
米軒士道：「那不成問題，請問，你準備如何著手去調查？」
我的腦中十分亂，米軒士那樣相信「神秘力量」，看來好像十分滑稽。
米軒士抬起了頭，他的話，更令我駭然：「更有可能，隨時隨地，都在我們的周圍！」
我攤著雙手（這是我的一個習慣動作）：「一點也不必懷疑，我在好幾天之前，就二次抓到那小流氓，懷恨在心，要來殺我。」
我高聲叫著，叫出了白素，叫出了僕人，指著文件夾問他們，是不是碰過這文件夾中的紙張，但是他們的回答全是「沒有」！
米軒士搖著頭：「我不知道，除了李遜博士和章達博士之外，只怕再也沒有人知道，要不然，也不能稱為神秘力量了。」
而就在那一剎間，我一伸手，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猛地一抖。
當她一腳踢開了那鐵皮門的時候，她突然大聲叫了起來：「有人找你！」
那少女的臉色變了一變，變得十分難看。
我望著那少女，那少女也望著我。
我不禁怒火上衝，這人肯定不是丁阿毛的家中人，因為丁阿毛是長子，而那人的年紀比丁阿毛大，可是卻又未大到能做了阿毛的父親。我立時冷冷地道：「他們在不在都好，我要上去，你讓開！」
我當然立即答應，到了警局，就和他們分了手。
在那條窄巷子的兩邊，已經發了黑的木樓，隨時可以傾塌下來。其中有一幢，甚至用繩子綁住了窗框，以防止它跌下。
我從來也未曾那樣想過！
小女孩道：「你得給我——兩毛錢，我就告訴你，丁阿毛住在哪裡。」我呆了半晌，自然我不是不捨得那兩毛錢。那小女孩應該獲得那兩毛錢，因為我有求於她，她也為我做事，自然應該取得報酬。
檔案室的
我來的時候，持有警方的特別介紹函件，所以管理員和我極合作，他立即點著頭道：「可以，自然可以！」
要解釋這樣的事，似乎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這份報告，原來用一種隱形墨水寫成的，在過了一定的時間之後，顏色就會褪去。
我呆了一呆，不明白他為甚麼忽然要那樣嚎叫。
比利睜大了眼睛，我的心頭，怦怦跳了起來。
我也看到了那家銅器舖，有兩個小學徒，正將一件件簡單的銅器製品，放在一種發出難聞的氣味的化學藥水中浸著，那兩個小學徒的臉色，比那種發綠的化學藥水，看來好不了多少。
我向她笑了笑：「小姑娘，你姓丁？你是丁阿毛的妹妹？」
我問道：「你知道這巷子裏，有一家姓丁的，丁阿毛的家在哪裡？」
然後，她又作出了一個更輕蔑的神情來，一面轉身走了開去，一面問道：「做警員，有多少錢一個月？」
我想了片刻，才道：「我想先去看一看那個自殺死亡的小流氓！」
我揮著手：「不對，我不相信查不出線索來，那個小流氓自殺了，但還有他的同伴，找他的同伙去問。」
眼前幾乎一片漆黑，而鼻端所聞到的氣味，難以形容，那是各種各樣的氣味混合，而也許由於梯間的空氣，從來也未曾流通過的緣故，是以那些氣味，也就停留不去。
「就是李遜博士和你的那個長途電話，李遜博士在電話中，向你提及了那神秘力量，如果他繼續講下去的話，可能將那神秘力量的存在，以及他的全部發現都告訴你，所以，神秘力量就非早下手不可！」
我們對峙了大約有半分鐘，他轉過身，立時又向樓梯之下衝去，我一路聽到樓梯發出吱吱聲，然後，樓梯靜了下來，他已衝出屋子去了。
她那一下突如其來的叫聲，將我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有一個人躺在木屋中，而且一眼就可以知道，那是一個毒癮十分深的吸毒者。翻著死魚珠子一樣的眼，望著我。
現在所發生的事，並不是十分奇特，只不過是有人用一柄小刀，向我刺過來而已。
最後，我看到了一份調查報告，是有關丁阿毛的家庭狀況的。丁阿毛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散工」。而這一雙散工夫婦，一共有八個兒女，丁阿毛居長。
總之那是動物！
法醫搖著頭：「很少看到那樣自殺的人，他用一根鐵枝，插進自己的心口，如果他不是瘋子，就是一個能忍受極大痛苦的勇士！」
又呆了片刻，我才道：「你的意思，這——全是那種神秘力量——就是李遜博士所說的那種神秘力量造成的？」
我閉上了眼睛一會，八個兒女！我苦笑著，搖了搖頭，八個兒女，他們有甚麼機會接受教育，有多少機會在他們的成長中，會有人告訴他們，人是人，而不是野獸？
可是，小刀刺
我苦笑著：「這夾子之中，本來是一份報告，一份十分詳細的報告，但是現在——卻成了白紙。」
算起來，丁阿毛今年只有十六歲半。
我道：「照你們的說法，那——豈不是——這種神秘力量，隨時隨地，都在李遜博士的周圍？」
米軒士和比利兩人，沒有再說甚麼，他們和我一起離開。
八個兒女！
我呆住了，在剎那之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實在不知該說甚麼才好！
我點了點頭，比利的話十分有道理，章達的死，看來是百分之一百的意外，但如果竟然能夠證明那不是意外的話，自然就大有文章！
我不禁啼笑皆非，我根本不知道她口中說的「香香」是甚麼地方，但是，我也可想而知那是甚麼所在。我知道我絕不能和她多夾纏下去的。
比利忙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為了怕再有那樣的事發生，是以盡量貼著牆，向前走著。許許多多兒童，在巷子中奔來奔去，有幾個張大口在號哭著，還有幾個大概是哭厭了，這時正津津有味地在吃著鼻涕。
我將這一點提了出來，比利立即道：「關於這一點，我和米軒士研究過了，我們認為那是一個意外，對那種神秘力量而言，因為意外而破壞了他們的計劃。」
比利又道：「對於你探究事實真相的決心，我們素有所聞，自然也歡迎你繼續調查下去，如果你能證明，章達博士的死，不是意外，而是早經安排的，那至少可以肯定那神秘力量的存在！」
我並不同意米軒士的話，他說那神秘力量將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善，至少有一點，並不妥善，那就是李遜博士的失蹤，令人起疑。
我走到銅器舖旁，發現有一條很窄的樓梯，我剛待向上走去時，樓梯一陣響，有一個人衝了下來，我連忙向旁讓了一讓，衝下來的是一個少女，帶來了一陣濃厚的廉價香水的刺鼻氣味。
米軒士也站了起來：「現在，你明白了麼？那神秘力量將一切安排得極其妥善，妥善到了根本不容人懷疑，就算有懷疑，也根本無從查起，因為一切會變得不存在！」
我拉著他的手腕，猛地向下一拉，然後突然鬆手，那人的身子向下衝跌了下去，他一直滾下了十幾級木梯，才能再站起身。
她撇著嘴，冷笑了一下：「你是警員！」
我呆了好一會，而且還用了相當大的氣力，才能轉回頭來：「甚麼意思？」
我在一張桌子後坐下，將文件夾放在我的面前，過了好一會才打開。
所以，我一上了天臺，就看到兩個男孩子扭成一團，在地上打滾。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坐在一大堆塑膠拖鞋之間，正用一柄鋒利的刀，在批刮拖鞋邊緣不整齊的地方。
比利和米軒士兩人，自然明白
那女郎就是我在上來時，在樓梯口遇到的那個，化裝濃得可怕的少女。
她瞪視著我，將手中的皮包，往肩頭一摔，忽然間罵了一句粗俗不堪的話，揚長而去。
有幾個小女孩，背上背著比她們矮不了多少的弟妹，有幾個男孩正在起勁地扭打著。
我也知道他們沒有，問是白問的，因為上次我將那文件夾放在箱子的最低層，這時，我拿出它的時候，它仍然是在箱子的底層，根本沒有人動過！
當我推開了一扇木門之際，我已來到天臺上，天臺上的污穢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但總有一個好處，它並不昏暗。
聽了比利的話，我不禁一連打了好幾個寒顫，就像是我置身在一個零下好多度的冷房中！
我忙搖頭道：「沒有。」
我又呆住了。
令得我呆了半晌的原因，是因為那小女孩臉上的那種神情，她看來好像是十分重視那兩毛錢，以致她的神色，有一種犯罪性的緊張。
她跳著走了開去。
「那小流氓，」米軒士說著：「警方還未曾發布消息，在拘留所中自殺了，事情就發生在我們到你這裏來之前。」
米軒士和比利兩人，一起站了起來，嘆著氣。
我正在看著，另外兩個人，也走了進來，他們一個是檔案室的工作人員，另一個是法醫。
我只不過叫他讓開，可是那年輕人卻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大的侮辱話一樣，他的臉上，立時呈現一種可怕的扭曲：「叫我讓開，你叫我讓開？」
我實在替已死的章達，感到不值，一個如此有學識，對人類有巨大貢獻的科學家，竟死在像丁阿毛那樣的一個小流氓手中！
我道：「請你告訴我。」
所以，當半小時之後，我來到殮房時，只是我一個人。管理殮房的人，拉開了一隻鋼櫃，我掀起白布，看到了那小流氓。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又呆了片刻，才又向上走去。
我嘆了一聲，這才注意到，在那條窄窄的小巷兩旁，那些隱暗的，隨時可以倒塌的木樓之下，居然還開設著不少店舖。
因為人的眼睛，實在不可能在黑暗之中，發出那樣的光芒。
米軒士用一種十分低沉的聲音道：「衛先生，你不感到那種神秘力量的壓力？」
我直看那少女的背影在巷口消失，才繼續向樓梯上走去。
那一大堆五顏六色的塑膠拖鞋，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埋葬了，而且，她工作得十分專心，一直到我來到她的身前，她才抬起頭，向我看來。
我本來是一面跳了起來，一面待向外直衝了出去的，但是一聽得米軒士那樣說，我卻僵住了！
我那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忽然聽得那扇木門「砰」地一聲響，被推了開來，我連忙轉過身去，只見一個女郎手叉著腰，站在門口。
「誰知道？」她搖擺著身子，向屋中走去。
我不由自主，要提高聲音來講話，以消除我心中的那種恐怖感。我大聲說著，近乎叫
我跳了起來，大聲道：「那容易，我們到拘留所去找那小流氓！」
「拍」地一聲響，小刀自他的手中，落了下來。
那小姑娘好像不怎麼喜歡講話，她只是點了點頭。
我剛走進巷子，「嘩」地一聲，一盤水從上面傾下，幾乎淋了我一身。我連忙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衣衫不整的胖婦人，連看也不向下看一眼，就轉過身去。
但要是沒有人動過，為甚麼文件夾中的紙張，會變成了白紙呢？
米軒士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十分正經地道：「是的，而且，章達博士的死——」
可是，從那樣陰暗角落中走出來的那少女，打扮入時，臉上塗抹著各種顏色，以致無法看出她原來是美麗還是醜陋。
我仍然呆立著。
她向前走來，摔著手提包，她的年紀不會超過十六歲，發育良好，身形豐滿，但不論怎樣，當她學著那種扭扭捏捏的身法，向我走來時，我都有一種滑稽之感。
我忙道：「那完全是意外，殺他的兇手，目的是殺我！」
我不禁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在繁華的大城市中，一進那條巷子，便有走進另一個世界的感覺，如今，一進那樓梯，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我終於取出了兩毛錢：「好的，我給你，丁阿毛住在哪裡？」
我道：「可以的，這件事可以交給我來辦，但是我一定要取得警方的充份合作。」
那小流氓已經死了，他躺在零下二十度的鋼櫃中，但是他看來仍然不像一個人，而像是一隻瘋狗！他咧著牙，瞪著眼，那種神情，像是想將他自己的身子，撕成四分五裂，才甘心。
我離開了殮房，準備去看一下丁阿毛的家庭。半小時之後，我走進了一條窄巷子。
我不想看那種情形，只好盡量抬頭向上，匆匆地向前走著，但是這條巷子中的屋子，根本沒有門牌。我也找不到我要找的號數。
雖然那樣的可能性極微，但是極微不等於沒有。
我皺著雙眉，醫生的話對，用一根鐵枝，插在自己的心口，弄成了那麼大的一個傷口而死，這種事，除了瘋子之外，沒有甚麼人做得出來。
那小女孩點頭道：「我知道。」
同時，我也聽得我身後那小姑娘低聲道：「我姐姐回來了，她是大人，她常常說，她已經是大人了！」
雖然她的身材很美麗，但這時，她的那種神情，再加上她臉上濃得五色紛呈的化妝，卻使我想起京戲中的怪異面譜。
但是，現在，卻只是一疊白紙。
法醫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那人一聲大喝：「喂！有人！」
她仍然不信，側著頭打量著我，忽然道：「你別抵賴了，我記得，我在香香做的時候，見過你，怎麼？追上門來了？」
木樓梯在每一腳踏上去的時候，就發出吱吱的怪聲來，像是踏中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將死的人的肋骨。
就在我還未曾弄明白間，他一揚手，已然拔了一柄明晃晃的小刀在手，叫道：「你替我讓開
她來到了我面前，輕佻地甩了她的手提包，在我身上碰了一下：「喂，你來作甚麼，是來找我的麼？我見過你？」
我慢慢地蓋上了白布，殮房管理員又將鋼櫃繼續推進去，我走到了殮房的辦公室中：「借一張桌子給我，我想看看有關死者的資料。」
我答不上來，的確，為甚麼不能呢？為甚麼事情不能如米軒士所說的那樣？
他伸手將白布掀得更開些，我看到那小流氓的心口部份，有一個很深的傷口，那傷口看來，不像是甚麼利器所造成的。
我一直來到了三樓，才碰到了一個人。
我揮著手，像是要揮去一個夢魘一樣：「那份報告，是用一種褪色墨水寫的！」
在那麼窄的樓梯上，我要閃避他那一刀，並不容易，我身子突然一側，背緊貼在牆上，那柄小刀鋒利的刀鋒，就在我的腹前刺了過去。
我連忙站定，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小伙子，本來蹲在梯間，一面向我呼喝，一面站了起來，抬起一隻腳，踏在搖搖晃晃的樓梯檻杆上，不懷好意地對我笑著：「想找甚麼？」
但是那似乎太滑稽了，那樣嚴肅的一份報告，會用那種墨水來寫？
由於眼前是如此之黑，我真是幾乎撞上去的，若不是那人大喝一聲，我和他一定撞上了。
那小女孩一伸手，就將那兩毛錢抓了過去，向前一指：「看到那銅器鋪沒有？丁阿毛住在樓上，天臺！」
所以，我以十分嚴肅的神情道：「丁小姐，我是警方人員，來調查一些事！」
至少可以證明一點：章達的死，由於某一種力量的安排。而這種力量是十分神秘。
米軒士搖著頭：「遲了！」
當我們出門口的時使，米軒士才揚了揚文件夾：「這一疊紙，我要拿回去研究一下。」
我想告訴她，有很多人做警員，不單是為了掙那份和很多職業比較起來，少得十分可憐的薪水。但是我考慮她絕不是我講這種話的對象，所以我並沒有將我要說的話說出口來。
我儘量使自己的聲音心平氣和：「想找丁阿毛的家人，他的父母。」
比利道：「根據種種跡象來看，我們不認為李遜博士還會有再出現的可能，我們也無法查究出那種神秘力量究竟是甚麼，在警方的立場而言，那是懸案。」
米軒士搖著頭：「我懷疑，李遜博士也懷疑那是不是意外！」
我只是道：「丁小姐，你父母呢？」
「甚麼意外？」我說。
我接過了文件夾，暫時並不打開，我轉問法醫：「死因是甚麼？」
那年輕人用十分不屑的眼光，上下打量著我，然後才冷笑了一聲：「他們不在！」
丁阿毛第一次被捕時十二歲，罪名是在樓梯中非禮一個十歲大的小女孩。第二次被捕是十二歲半，罪名是搶劫。接下來，這位丁阿毛先生，幾乎每隔半年到三個月，便犯罪一次，而犯罪相隔時間的長短，要視乎他在管教所逗留時間的長短而定。其中，也有兩次意外，因為他從管教所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