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二十五章 煙鎖池塘柳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二十五章 煙鎖池塘柳

張原道:「學生還未入社學。」
侯之翰道:「那定是家學淵源了。」
張原「呃」的一聲,差點噎到,心想:「考考考,老師的法寶,我兩世為人都逃不脫要考。」從侍童手裡接過手巾拭了手,向王家女郎一點頭,起身走到王思任和侯之翰席前,躬身問:「縣尊要考學生什麼?」
王姓少年道:「我就愛看閑書,說說,你夢裡都看了哪些閑書?」
隔席王思任提高聲音道:「張原,來這邊,縣尊要考考你。」
便有一個青衣童子來為張原和王姓少年斟酒,王思任只是看看,也沒說什麼,自與侯之翰談論一些朝野、士林之事。
侯之翰道:「沒有。」
一介白丁少年列席縣尊大人的晚宴,實在是破天荒的事,若不是看王思任的臉面,侯縣令是不會這般屈尊的,而且掌燈前張原還是被告,現在成了他座上賓,侯之翰擔心遭人非議——
縣尊大人侯之翰感到有些無奈,這麼個連社學都沒進過的少年,家裡也沒人教他詩書,能有什麼學問!可王思任明明白白誇獎這少年,說此子前程不可限量,侯之翰要給王思任面子,只好挑些容易的考考張原,問:「對句想必是學過的吧,本縣出個上聯你來對——」
張原淺淺飲了一杯就不再讓童子斟酒,見王姓少年吃了一條鰣魚又向另一條下箸,這盤裡總共就兩條鰣魚,便笑道:「王兄,留條魚尾給我。」
侯之翰笑道:「老師是本地人,難道還不知這紹興荳酒不醉人的嗎,世兄小飲兩杯無妨。」
張原道:「上聯是:煙鎖池塘柳。」
王姓少年睫簾下覆,看著自己執筷子的手,說道:「也差不多,都是玩這些。」抬眼望著張原,問:「聽說你夢見幾個大書櫥,裏面奇書數萬卷,你一夜之間全讀完了,並且醒來后都記得,真的?」
王思任聽到這「煙鎖池塘柳」之句,也開始思索對句,左思右想湊不到合適的,單憑句中意境來對不難,但要暗合五行就太難了。
侯之翰臉露笑意,心道:「這五字句意境倒是不錯,卻有什麼難對的,虧你還要想好幾日——」仔細一想,臉色變了,這五字句帶有「金木水火土」部首啊!
想得酒冷盤涼,兩位進士也想不出對句,侯縣令自然也就忘了要出對子考張原了,其實也不是忘了,而是覺得張原自己想的上聯這麼難對,可見是對句的高手,他侯之翰一時半會哪裡想得出像「煙鎖池塘柳」這樣絕妙的上聯來考張原,所以就不出對了,一心想要對出「煙鎖池塘柳」的下聯。
晚明有功名者稱座師、房師的兒子為世兄。
張原現在基本確定坐在他對面的不是王姓少年而是王家女郎,應該是王思任的女兒吧,王思任怎麼帶著女兒到處閑逛,晚明風氣有這麼開放嗎?
王家女郎欲言又止,只好也吃菜。
張原道:「是我族叔祖。」
張原道:「少年人玩的都玩,下棋斗蟲、蹴鞠唱曲、鬥雞走馬、釣魚射箭,我都會一點,王兄平時玩些什麼?」心道:「是繡花嗎?」
這王家女郎又追問了一句:「說說,你都在夢裡讀了哪些書?」
王思任道:「天音兄,方才一案可有遺憾之處?」
廨舍晚宴設有兩席,兩人一席,自然是侯之翰與王思任同席,張原與那王姓少年一席。
王姓少年終於開口了,輕聲道:「你平時除讀書外都做些什麼?」
侯之翰「哦」的一聲,心想:「原來不是張汝霖嫡系啊。」又問:「可曾參加過縣試?」
侯之翰方才聽王思任對張原頗有溢美之詞,便說要考考張原,這時仔細打量了張原幾眼,嗯,眉疏目朗,模樣不錯,神態舉止從容大方,不像是第一次見官長的人,問道:「肅之先生是你大父?」
張原道:「有數萬卷嗎,我沒說數萬卷啊,也就千把本書,算不得什麼奇書,既不能匡世濟民、也不能獲取功名,是閑書,我族叔祖這樣優遊林下的士大夫看的。」
「哦。」侯之翰來興趣了:「說來聽聽。」
張原心想:「你當然就愛看閑書了,你又不用考童生、考秀才、考舉人、考進士,我可有得累。」
侯之翰知道王思任的口味,宴席素樸清雅,都是紹興本地特產,酒是紹興荳酒,菜有八盤,分別是破塘筍、獨山菱、河蟹、三江屯蟶、投醪河鰣魚、湘湖蒓菜、十香咸豉和鮮湯一品,另有紹興最出名的花白米飯。
暮色降臨,廨舍外漸漸昏暗,室內的燈燭就明亮起來,酒香淡淡,幾樣紹興名菜讓張原食指大動,舉杯道:「王兄,請。」
王思任道:「那又何必心存顧慮。」
嗯,經過巧妙轉換,現在變成張原考縣尊大人了。
王姓少年臉微微一紅,縮回筷子,卻聽張原說道:「你喜歡吃就吃吧,這鰣魚就是我家門前投醪河裡的,我常能釣到。」
張原道:「家父長年在外,學生未經正式啟蒙,只家姐閑時教識幾個字。」
張原道:「縣尊大人,對句是孩童啟蒙的雕蟲小技,學生雖不敏,也是學過的,前些日思得一上聯,至今還沒對上——」
張原心道:「對句我還真沒學過,我倒是記得一些古今名聯,什麼畫上荷花和尚畫書臨漢字翰林書之類的,可誰敢擔保縣尊大人一定就從我知道的對聯中出題呢,咱不能事先安排啊,又不是演戲。」但這時如果再示弱說不會,那在縣尊大人眼裡他就是一廢物了,也太掃王思任面子了,更何況邊上還有一個王家女郎看著呢。
王思任原以為是一人一席,不料侯縣令比較節儉,這讓王思任有點尷尬,看了看他那個兒子或者女兒,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只是道:「小兒輩不得飲酒。」
侯之翰笑了起來,躬身道:「多謝老師開導,學生總是這般瞻前顧後,是以多年也不長進——老師請,王世兄請,張世兄請。」
那王姓少年對張原方才在公堂上沒聽他勸告有些不悅,裝作沒聽到,自顧挑吃鰣魚,很專心的樣子。
張原道:「很多很多,我不大記得書名了,只記得其中故事,哎,不說這些,吃菜吃菜。」埋頭剝吃河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