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六章 飽暖思美人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六章 飽暖思美人

張母呂氏瞪大眼睛,又驚又喜道:「這麼說商氏是對你示好,商氏女郎有意嫁與我兒了?」
想著商周德明日請他去會稽賞菊的事,這個必須告知母親,張原便讓武陵、伊亭、兔亭三人先退下,然後道:「兒子有一事要稟明母親——」
王提學點點頭,對張岱、張原道:「你們兄弟若至杭州,可來學道官署見我。」
張原便將讀過的書一一報上,王提學道:「這些書絕大多數有志科舉的士人都會讀,你獨領悟至深,如此早慧,實在罕有,還望沉潛謙虛,多加磨礪方好。」這是婉轉地批評張原與姚復斗八股之事。
山陰縣令侯之翰在縣衙廨舍花廳大開筵席為王學道接風洗塵,兩人一席,共八席,菜肴充盈,碟盤滿案,張岱、張原兄弟二人列于末席,舉杯恭祝長者壽之後便開始大快朵頤,席上有一道蒸鵝,味道甚美,張原吃得個不亦樂乎,張岱和他大父張汝霖一樣是個美食家,下箸挑挑揀揀,一邊與張原低語,點評縣衙廚子的廚藝,只說這廚子善於烹鵝,其餘菜肴勉強入口而已——
武陵來報,說魯雲谷先生來了,張原便來到前廳,見魯雲谷和他堂弟魯雲鵬一起來的,那魯雲鵬一見張原,倒身便拜,口稱張少爺恩德沒齒不忘,張原趕緊扶起,坐著說話。
張母呂氏聽兒子這麼說,微微一笑,心道:「看來兒子很喜歡那商氏女郎,簡直是急不可待了。」
張母呂氏被兒子說得笑起來:「我兒這麼心急了嗎?」
想著方才光相橋畔,那商氏女郎就在馬車裡注視著他,張原心頭就是一熱,觴濤園那次意外邂逅,一場雨、一局棋、一首詩,真是緣分啊,湖心島初見的那一幕瞬間從心底浮起,那時商澹然輕快地跳上岸,穿的是湖綠色的窄袖褙子,腳上是平底繡花鞋,沒看到他和武陵就在邊上,這女郎雙手舉過頭頂,皓腕呈露,足塵點地,輕盈地轉了一個圈,他看在眼裡那感覺真似飄飄欲仙——
張原道:「是,兒子明日回來便給父親寫信。」
張原笑了一聲,說道:「母親還不明白嗎?」
張原道:「腳大一些又何妨,只要兒子喜歡,母親不嫌棄,那就萬事大吉。」
張原嘴巴不停,聽得也是津津有味,吃頓飯也能長見識,學問真是無處不在啊,張岱只顧說話,下箸就慢了,後來一看,那盤蒸鵝被張原吃了一大半了,趕緊住口不言,專心吃鵝,都是少年人,胃口極好,讓隔席關注他二人的提學大人羡慕不已,對同席的知府徐時進道:「看肅翁二孫,後生可畏啊。」一語雙關,既說張岱、張原年少有才,又羡慕二人大好青春,這麼能吃。
魯雲谷兄弟二人請張原赴宴,張原便去了,上次答應了魯雲谷,斗垮了姚復要陪他好好喝兩杯。
張原道:「兒子常聽母親說腳痛,心中不忍,所以才會這麼想的。」
張母呂氏笑道:「現在一起仔細聽,看學署里是怎麼一回事?」
張原心道:「不是大宗師來得巧,而是兒子布置得巧,退一步說,即便大宗師晚到幾天也無妨,姚復總是逃不過這一關的。」說道:「是啊,大宗師一到,雷厲風行,姚復就倒霉了。」
張母呂氏笑問:「什麼事,這麼鄭重其事?」
花廳宴罷,又要品茶,王提學頗好茶道,與張汝霖共論南北茶道大家,王提學推崇南京桃葉渡的閔汶水,說此人茶藝實為一絕,這幾個官紳天南海北、無所不談,漸漸涉及皇帝和東宮太子以及朝堂的一些秘事,張原凝神傾聽,雖然他現在無力影響朝政,但多了解一些時事也是好的——
「介子,」張岱提醒道:「大宗師喚我二人過去。」
明代科舉入仕的官員總是糾纏在各種師友關係網中,有蒙師、業師、座師、房師,每個老師又有各自的老師,盤根錯節,複雜無比,這些關係網又依託大的利益集團,從朝堂到地方,互相掣肘、明爭暗鬥——
張原飲了兩杯荳酒,吃了半盤蒸鵝,肚子差不多飽了,可以悠閑地想一些事,飽暖思美人就是這樣的吧,那商澹然的叔父商周德與他非親非故,第一次見面就邀他去府中賞菊,其意不言自明啊,那麼明天去商府拜訪了之後,他應該就要央母親託人去說媒了吧——
張岱、張原一齊躬身道:「是。」
白髮蕭然的王提學和藹可親,哪裡還有明倫堂上震懾諸生的威煞,對張岱道:「去年陳眉公來武林,還與我說起你幼時以對子打趣他之事,哈哈,『眉公跨鹿,錢塘縣裡打秋風』,何其敏捷也。」又問張岱八月鄉試如何破題的,王提學是杭州鄉試的副主考官——
張汝霖輕喝道:「大宗師指點你,還不趕快謝過。」
張原心道:「大宗師老辣,看得極准,宗子大兄為文之病就是能放不能收,寫起來洋洋洒洒,對有些句子自以為絕妙不忍割捨,有時難免顯得繁雜了一些。」
張岱便將鄉試首場第一篇八股文背誦給王提學聽,王提學凝思回想了一會兒,搖頭笑道:「記不得了,你這篇制藝也稱得上曉暢豐潔,只是才氣橫溢、過猶不及,該收不能收,少了一些餘味,論起來要取中也行,在兩可之間,差些運氣,再磨礪三年,下科必中了。」
張原便將光相橋畔遇商周德之事告訴了母親,張母呂氏有些吃驚道:「邀你賞菊,這是什麼意思?」
張汝霖扭頭一看,兩個小輩坐在一邊聽得起勁呢,便道:「張岱、張原,你二人先回吧。」
張母呂氏見兒子回來,歡喜道:「我兒坐這裏,好好和為娘說說今日學署的事,小武他說不清楚。」
張岱趕緊深深施禮。
張原道:「兒子就喜歡不裹足的,兒子說過,娶妻就要娶不裹足的女子。」
張母呂氏笑道:「你何時說過,我是沒聽你說過——為娘知道,我兒是一好百好,看上了人家商氏女郎,就連她不裹足也是好的了。」
伊亭、兔亭這兩個丫頭也都過來聽故事,張原便將明倫堂上斗八股、諸生全部鄙棄姚復、姚復百般耍賴、大宗師懲治姚復甥舅一一說了,張母呂氏笑道:「我兒運氣實在是好,那大宗師遲不來早不來,偏偏這時來,姚復最終還是賴不過去。」
張母呂氏低頭看著自己一雙小腳,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大家都裹足,不裹會讓人笑話,怕被人瞧不起。」
武陵有點不服氣:「太太,小武只在大門外站著,又不能進去,反正大致的事就是這樣,少爺贏了,姚訟棍輸了,與他親戚楊秀才一起被關進了縣牢。」
張原回過神來,跟著大兄張宗子來到王提學和徐知府席前,一齊施禮。
張母呂氏道:「這敢情好,我原先還擔心商氏官宦世家會瞧不上咱們東張門第呢,對了,為娘前些日託人打聽了一下那商氏女郎的情況,這女郎不裹足的,這不大好啊。」
對於飲食一節,張原對大兄張岱是甘拜下風的,一邊吃一邊聽大兄論各地名餚方物,諸如山東羊肚菜、文官果;南京桃門棗、窩筍團;蕭山蒓菜和青鯽;杭州雞豆子、浦江火腿肉……
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說得是,那我們何時托媒前去提親?」
王提學轉而問張原道:「張原,我看你那篇『雖曰未學』,老健清通,持論精謹,非多年苦讀深思難以到此,你才十五歲,能作出這樣的八股實在讓老夫驚嘆,平日都讀的哪些書?」
徐知府笑道:「他二人還要仰仗老大人多多提攜。」雖說今日張原斗垮姚復讓徐時進不悅,但時勢如此,他難道會因為姚復之事來和張原作對,有這必要嗎,姚復又不是他親戚,即便是親戚也要看事情能不能為,人都知道順勢而行,這個張原少年英拔,出身山陰張氏,拜在王季重門下,說不定數年間就科舉連捷,他徐時進怎會愚蠢到樹此強敵,這時當然是盡量美言——
張原忙道:「沒有沒有,兒子只是這麼說,風俗之事是時常變的,好比蘇意蘇樣,花樣翻新,何必去跟風,只要自己喜歡就好。」
張原只好和大兄張岱一起告辭,兩個人出了廨舍,張岱有幾個奴僕小廝在戒石亭邊等著,張原的書僮武陵也在,便一起回去。
張原道:「等兒子明日賞菊回來再定吧。」
張岱心道:「大宗師真想見的應該是介子弟,大宗師想做介子的座師。」
張原躬身道:「多謝大宗師誇獎,學生一定兢兢業業,努力上進。」
張母呂氏又道:「我兒終身大事,還要寫信告知你父親才行。」
張原只是笑,不說話了。
席上有一盤鰣魚,肉質細膩鮮美,張原吃鰣魚時忽然想到上次在這裏晚宴時與王嬰姿同席,王嬰姿喜歡吃鰣魚,此時看花廳諸席,王嬰姿卻不在,謔庵先生與他族叔祖張汝霖同席,想必是謔庵先生覺得王嬰姿在這裏不妥,上次算是侯縣令私宴,這次人多,萬一露餡那可就鬧笑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