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零六章 隔屏密語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零六章 隔屏密語

張母呂氏開懷大笑,說道:「以前也好,現在更佳。」
小景徽嘻嘻笑著,說道:「姑姑,小徽下次不敢了,就這一次,小徽是急著要趕來聽姑姑和張公子哥哥說話嘛——姑姑,你們說了好多話了吧,那我可漏了好多沒聽到了。」小嘴肯定撅起來了。
「真的嗎。」小景徽高興了,忽問:「姑姑,你的暖手爐呢?」
張原笑道:「母親的字很好,父親和姐姐一定很願意看到母親的親筆信。」
張原便回書房給父親張瑞陽寫信,先說自己的學業,拜王思任為師,受到了提學官賞識,然後說自己由母親做主已與會稽商氏女郎定親,請父親大人不必在外奔波,可以辭去周王府的差事回山陰與家人團聚,還隨信附了兩篇八股文,讓父親知道他學業有成並非虛語——
張原道:「也很可愛,很熱鬧。」
六歲的小景徽心思細得很,善於觀察,立即發現不對,趕緊走到屏風這邊一看,好嘛,那個暖手爐就在張公子哥哥手裡捧著——
商澹然俏臉緋紅:「沒騙你,暖手爐是給他了,可是沒有說話呀,你問張公子哥哥去。」
小景徽「噢」的一聲,走出來向張原搖搖手,甜甜道:「張公子哥哥,我先進去一下,你們兩個先別說話,等我來再說,我想聽你們說話。」跟著姐姐商景蘭走了。
張原便道:「有一個人,覺得自己不怎麼聰明,請求醫生給他治治,讓他變聰明一些,醫生就給他開了一些葯,收了他五兩銀子,那人雖然覺得葯很貴,但為了讓自己變聰明,咬咬牙付了銀子,半個月後這人又找到醫生了,說他還是沒變聰明,醫生就收了他十兩銀子給他開了更多的葯,又過了一個月,這人氣沖沖又來了,叫道『醫生,我覺得我上當了,你的葯根本就沒有用,我再也不信你了。』醫生笑道『怎麼沒用,你能察覺自己上當了,不是已經變聰明了嗎。』這人一想對呀,歡天喜地回去了。」
小景徽愣愣地聽著,想了一想,「咯咯」笑起來:「這人是個傻瓜呀,還是被騙了,吃藥怎麼能變聰明呢。」
張原將寫給父親的信送到族叔祖張汝霖那裡去,張汝霖可以動用致仕官員的特權通過驛遞寄信,很快就能送達開封周王府,張瑞陽是周王府掾史長,當然能收到信,至於寄給松江府青浦縣的信,只有通過腳夫行的人捎帶,並付一定的銀錢。
張原跟著商周德來到第三進庭院的小廳,一架隔扇屏風將小廳分成內外兩部分,商周德請張原在此小候,便走進屏風裡,想必小廳那邊有門通到內院。
張原忍著沒笑出聲來,朝屏風裡作揖道:「澹然小姐,張原這廂有禮了。」
張原笑問:「那小徽說怎麼才能變聰明?」
張原終於憋不住笑了起來,屏風裡的商澹然也忍不住笑,越笑就越想笑,就和那日在觴濤園島閣上一般,讓張原很想走過去看她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
張原道:「那這兩封信還得請母親背書一下,就寫『此信確系張原所寫,八股亦其所作,並無人代筆,未曾抄襲』,這樣父親和姐姐才會信吧。」
屏風內立即傳來「嗯」的一聲,並非表示認可張原說的話,而是顯示她一直在那裡,這喉管間嬌柔膩音,不勝低回婉轉之致。
張原俯身微笑道:「先不急著改口,你喜歡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
張原贊道:「很對。」
商澹然忍笑道:「一直沒說話呢,就等著你來。」
商澹然應道:「我更歡喜。」
……
小景徽「哈」的一聲,立時轉嗔為喜,道:「好啊好啊,張公子哥哥快說。」
小景徽道:「要讀書,姑姑說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對不對?」
聽得屏風後腳步聲細密輕快,張原退開一步,就見戴著兒童暖帽、穿著錦葛貂裘的小景徽跑了出來,跑得太急,衝過了頭,沒看到站在屏風邊上的張原,便「咦」的一聲,站在小廳門邊自言自語道:「張公子哥哥在哪裡呢?」
小景徽不依了,跳著腳道:「姑姑騙人,姑姑騙人。」
天氣冷,坐著更冷,張原就站在屏風邊看屏風上的刺繡,繡的是唐伯虎繪的仕女圖,人物豐美,裙裳明艷,或吹簫、或撫琴,美目顧盼,栩栩如生,這應該是蘇綉,其他地方的刺繡沒有這樣精美——
張原開口道:「人都走了嗎?」好似自說自話。
沒聽到商澹然的聲音,卻聽小景徽現場直播道:「張公子哥哥,姑姑她還禮了——姑姑,你怎麼不說話呀?」又嚷道:「張公子哥哥你進來,姑姑不肯出來你就進來。」
張母呂氏笑道:「罷了,反正是自家人,也不怕露醜,就這麼寄去吧。」
小景徽轉過身,亮晶晶雙眸頓時笑成了兩彎月牙兒,很有禮貌地向張原福了一福,然後道:「張公子哥哥,小徽該怎麼稱呼你,叔父說不能再叫張公子哥哥了,那叫什麼?」
張原善於用耳朵品味,這不見面光聽聲音方覺商澹然嗓音之美,不禁想:「以後讓澹然讀書給我聽,豈不妙哉。」
商周德這時走了進來,見張原捧個暖手爐,悔道:「我忘了叫人搬個火盆過來了——」
張原苦著臉道:「兒子以前那麼不堪嗎!」
屏風后的商澹然「嗤」的一聲笑,輕聲道:「小徽好纏人的,真受不了她。」
張原道:「這個這個,還早,還早。」
給姐姐張若曦的信也是一樣,也附了兩篇八股文。
「在這裏。」張原踮腳輕輕原地一躍,笑了起來。
小景徽高興了,問:「張公子哥哥娶我小姑姑為妻,那以後就都住在我們這邊嗎?」
張母呂氏便到張原書房裡給丈夫和女兒各寫了一封信,寫好后一看:「啊,寫了這麼多,真啰唆,字也難看,兒呀,還是你代為娘重抄一遍吧。」
澹然「咯」地一笑,問道:「小徽,你是不是敷衍潦草幾下子就寫完了?」
傍晚時分,張原回到家,對母親講述今日下小聘的事,張母呂氏很是歡喜,兒子的婚事基本算是定下了,說道:「我兒現在可以給你父和你姐姐寫信了,讓他們驚喜一番。」
小景徽問:「什麼事呀?」
張原道:「我母親看到那幅蹴鞠圖,很是歡喜。」
張原趕緊伸手接過,掌緣輕輕與商澹然的手一觸,竟有輕微戰慄的感覺,這種感覺真美好啊,商澹然想必也有這種感覺,突然不說話了。
小景徽趕忙直播道:「姑姑,張公子哥哥給你作揖了。」小碎步跑到屏風后,又道:「張公子哥哥,姑姑給你萬福了。」
張原問道:「咱們真都不說話嗎?」
小景徽便來問張原,張原道:「我有個很好玩的笑話專等著你來說。」
小景徽睜大眼睛道:「為什麼還早,不是今日就成親嗎,方才我問姑姑,姑姑扭身不理我,姑姑害羞呢,應該是默認——我看看姑姑來了沒有?」小小的人走路卻是麻利,跑到屏風后一看,嚷道:「張公子哥哥,姑姑在這裏了——」
商景蘭道:「叫你去你就去,你敢違抗軍令嗎。」
商景蘭的聲音響起:「小徽,娘親喚你去。」
張原正想著是不是打破陳規陋習轉到屏風後去看商澹然,話都說了、手都碰了,卻守什麼小聘不見面的規矩,簡直是自欺欺人,可還沒挪步,商景徽的腳步聲傳來了,還帶著小喘氣,在那邊角門就叫道:「姑姑,姑姑,娘親叫我又沒什麼事,讓我寫兩頁大字,我很快寫完了就又來了。」
小喜雀一般的商景徽一走,小廳頓時安靜下來,隔著仕女屏風的兩個人悄然無聲,好像人去樓空似的。
張母呂氏笑得咳嗽起來,張原趕緊給母親撫背,好一會兒張母呂氏才勉強止住笑,說道:「我是要給你父,還有若曦寫信,這心裏的快活啊要親筆寫出來才好,我兒這幾個月來真是讓為娘欣慰。」
兩個起先說話很簡短,在外人聽來很無味的話,這兩個人卻說得津津有味、戀戀不捨,嗯,一邊定婚,一邊戀愛。
過了一會兒,商澹然道:「張公子你手冷嗎,我這裡有個手爐,你拿去焐焐嗎?」
張原把寫好的兩封信拿到南樓去給母親看,張母呂氏看罷信,笑道:「你附了制藝去也沒用,你父只怕還是不信,以為你是哪裡抄來的,單這筆字他就不信是你寫的。」
商澹然道:「是。」
因為這句話,王嬰姿把黃銅暖爐塞在他手裡的那一幕就在腦海一掠而過,張原搖搖頭,說道:「不了,你自己焐著。」卻見屏風邊伸出一雙手,捧著一個黑色的暖手爐,手指纖纖,如凝霜雪,映著黑色的暖爐,更顯奪目,舉在那裡不動,溫柔而執拗。
張原把暖手爐遞給小景徽,說道:「二兄,我差不多該回去了,我母親等著我回話呢。」朝屏風后的商澹然作了一揖——
小景徽真的是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