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零七章 又見同船渡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零七章 又見同船渡

張原先前見王老師對他冷淡,也是悶悶不樂,這時聽王思任這麼說,自是喜出望外,便命石雙先回去告知母親,說他要午後才回去。
張萼道:「我連環馬、我當頭炮、我雙車逼宮,我五個小兵全過河了,介子你還不認輸嗎?」
王思任道:「張原,你上回不是說要去看避園嗎,現在已基本完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坐船去,在船上我可看看你的制藝。」
在府學宮街頭遇到張萼搖搖擺擺瞎逛,身後跟著小廝福兒和健仆能柱,張萼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說道:「介子你定親了還沒請我喝酒。」
張原進到門廳,就見王思任、王嬰姿父女一身厚厚冬裝準備出行,見到張原,王嬰姿睫毛閃了幾下,微微低下頭,王思任笑道:「張原,來此何事?」
張原將一疊文稿放在一邊,躬身道:「那學生告辭了。」
張萼很快活,說道:「介子,還有一事,大兄說了,哪天大雪初晴后,我們登龍山觀雪,你也不要整日死讀書,該玩還得玩。」
王嬰姿道:「可以讓他和我們一起去避園,船上可以看他八股。」
張萼問:「何時成親?」
張原快步回來叉手問:「老師有何吩咐?」
來到王思任府上,老門子道:「張公子來得巧,老爺正要出門。」
張原點頭道:「三兄說得是,去龍山觀雪記得叫我。」
王思任道:「是要我評點八股嗎,那就先放在我書房裡,待我回來看,我今日要去會稽山避園。」
已經過了正午時,一行人肚子都餓了,天氣又冷,那烏篷船上的船娘卻已煮好了擘面,王思任、張原、王嬰姿三人一回到船上,船娘便將熱氣騰騰的擘面端上來,僕人們當然沒有這個待遇,他們要等回到府上才能用飯,那小奚奴武陵看著少爺張原吃面,忍不住咽口水,聲音很響,王思任聽到了,笑問船娘:「擘面還有嗎,給小武也來一碗。」
一個僕人進來稟道:「老爺,船收拾好了,可以出發了。」
張原道:「你拿什麼抽將?」
一行人這時走到了府河邊,張萼道:「介子你自去吧,我在橋上看看。」
避園在會稽山西麓,層崖古木,溪流淙淙,可遠眺香爐峰,王思任請了廣陵治園名家倚山憑溪,建台、建亭、建廊、建棧道,堂閣高出林皋,石林掩映迴廊,極有奇趣,現在還有一些建園時的雜物尚未清理,但已經能看出此園的不凡——
王思任搖頭笑道:「你太滑頭,騎兩頭馬說話。」
張原道:「恍入王摩詰輞川圖畫中,欲比較亦忘言。」
萬曆四十年的冬天,紹興府八縣普降大雪,冬月初一下了一場雪,雪還未化,到冬月十二這日一早又是北風呼嘯,彤雲密布,看來午後或傍晚還會有一場大雪。
王嬰姿現在只知張原與商氏女郎定親了,並不知父親還曾托侯之翰向張原提親,看到張原來,她依舊心裏歡喜,只是因為張原已經定親,稍感隔閡,這時見父親冷淡張原,便為張原抱不平——
方才那疊文稿張原又收在懷裡了,這時取出雙手呈給王思任,王思任便一篇一篇看,看一篇評論一篇,王思任曾兩次充任鄉試考官,十天時間看過幾千篇八股文,經驗豐富,眼光毒辣,船到大禹陵下,二十二篇制藝他也已評點了十五篇,乾脆就在船上把剩下七篇全部評點完,最後總結道:「八股限人太嚴,尺幅較狹,聖賢有一定之論,註疏有不易之說,私智臆識,隨所移綴,致人真才難展,我看你這二十余篇制藝,於八股章法已窺精奧,以後每日只作一篇,另外再作一篇古文,學史遷賈生、學韓柳歐蘇,不能再一味鑽在八股里,不然縱然科場得意,也為學者方家所輕,而且學古文能開拓眼界,能跳出八股框框肆意揮灑,也能在框框里游刃自如。」
武陵大喜,趕緊謝過王老爺,這又冷又餓的時候,吃一碗切得薄薄的蝶翅一般的擘面,真是賽神仙啊。
張原瞪了他一眼,邁步便行,說道:「我急著趕路,三兄忙你的去吧。」
張原道:「去謔庵先生家請教八股,三兄這麼大冷天也到處逛,怎麼不在家裡烤火飲酒戲婢女?」
辰時初,張原攜著二十余篇制藝去會稽王思任老師家,小奚奴武陵跟隨侍候,石雙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有風雞、風鴨各兩隻,還有一盒兩斤裝的建寧貢茶,貢茶是魯雲谷送給張原的,這次帶上轉獻王老師,沒娶王老師女兒就是這麼愧疚,有點好東西就要想著王老師。
張原笑道:「學生不是滑頭,的確是在砎園覺得砎園妙,在老師的避園,又覺得避園讓人流連忘返,只是此時寒林摧殘,天色陰晦,看著難免蕭索,待來春葉翠花紅時,更不知是怎麼樣的美妙景象了!」
張萼站在路中間,仰天大笑。
張原也笑,說道:「這才真是空口無憑啊,有理沒處說去,我輸得冤枉。」
王思任是時文大家,世事洞明,學問通達,他能準確看出張原文中的傾向和苗頭,及時加以引導和糾正,這讓張原深感拜在王思任門下是多麼的幸運,而王思任呢,能有這麼一個一點就透的弟子也實在是非常愉快的事,說得興起,也忘了對張原的那麼一點不快,悉心教導,言辭親切,直到舍船登岸,看到女兒王嬰姿上岸時腳未站穩張原還伸手扶了一把,王思任才又懊喪起來:「這麼個女婿怎麼就被別人搶去了,不然的話這同舟遊園何等賞心愜意,說說八股,談談詩賦,噫,早知如此,應該在那日山陰縣衙晚宴后就讓侯之翰去提親,看來什麼事都講一個捷足先登啊,悔之無及——」
張原和武陵、石雙過越王橋,走到橋這頭回頭一看,張萼拿著那管望遠鏡,這邊看看、那邊看看,現在的張萼,只要一出門,健仆能柱趕緊就得帶上望遠鏡跟去,張萼隨時要偷窺的——
張萼便來一個「炮二平五」,張原應以「馬八進七」,張萼「馬二進三」,張原「車九平八」,張萼起先思路清晰,行棋氣勢洶洶,很快形成當頭炮巡河對張原的屏風馬,但當下到三十多步棋時,張萼已經搞不清棋局上的棋子位置哪在哪了,想了好一會兒,大步流星攔在張原面前,大叫一聲:「抽將,吃你車。」
張原道:「金榜題名時。」
王思任「嗯」了一聲,看著張原退出門廳,卻聽女兒王嬰姿輕聲道:「爹爹為什麼冷淡他?」
王思任側頭望著女兒,女兒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神純澈,尖尖的下巴系著帷帽帶子,這半年來身形也明顯抽條頎長了——
王思任頗為欣喜,說道:「我原以為十月底園子就能建成,不料拖延至今,邀紹興名流遊園是得等明年開春了,到時你也一起來吧。」
紹興水道四通八達,紹興人出行,坐船多於乘轎和車馬,這裏的河道也沒什麼大風大浪,很是安穩,從杏花寺碼頭到大禹陵乘船大約要小半個時辰,在船上,王嬰姿與爹爹坐在一邊,張原坐在另一邊,保持恭恭敬敬的姿勢,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尊師重道——
王思任有點無奈,說道:「那要怎麼,我們的確是要出門,難道叫他在這裏等著,我們可是要午後才回來。」
王思任笑問:「張原,我這避園比你叔祖的砎園如何?」
張萼卻又快步跟上,說道:「介子,我最近也學會盲棋了,象棋盲棋,咱們一邊走一邊來一局?」
張原道:「那好,你先。」
王思任便帶著王嬰姿、張原,還有幾個僮僕,武陵也在其內,一起十個人步行到一裡外杏花寺后的東大池碼頭,上了一艘烏篷船,兩個艄工搖起櫓,烏篷船往經水門城外駛去。
王思任瞧得好笑,說道:「張原,你隨意點,這般畢恭畢敬我也不自在,把制藝拿來給我看。」
這時園中管事的和建園的工匠來向王思任稟報事情,王思任便走開了,張原和王嬰姿立在臨溪的淺道上,隔水看山、看石麓、看遠處的香爐峰,張原起先還有些不自然,但王嬰姿神態言語與往日無異,說話清新爽朗,張原有些愧疚的心也漸漸地放鬆下來,到離開避園回船上時,記不清與王嬰姿說了一些什麼,只覺得過程很愉快,就彷彿隔水看山,賞心悅目——
張原道:「成親時定然請三兄痛飲。」
張原叉手施禮道:「學生不知老師就要出門,那學生改日再來請教。」
張萼笑道:「那我祝你名落孫山——對了,你這麼急匆匆去哪,又去會稽大舅哥家?」
不知為什麼,王思任竟點頭道:「那也好。」便命僕人趕出去叫張原回來。
張萼哈哈大笑,說道:「待在家裡無趣,好些清客都回家過年去了,那些婢女嘛,就是那幾張臉,看多了也沒意思,蓮夏還可以,可看到我就躲,不用求我的銀子了,哼,我說她老爹怎麼不再來場大病呢,那時我讓她脫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