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章 年節、燈景、拙荊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章 年節、燈景、拙荊

沒得歇,還得趕往會稽向商周德和王思任拜年,先去商家,在商家用午飯,與商澹然只匆匆見了一面,邀商澹然去山陰看元宵燈會——
小景徽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姑姑十六歲,張公子哥哥十五歲,大的怎麼能叫小的哥哥呢。」
以身體而言,十六歲的商澹然顯然比十五歲的張原成熟得多,纖腰秀項、綽約窈窕,已具有成年女子之美,而張原呢,身體跟不上心理,雖已做過春夢,但顯然還嫩點,目光卻是灼灼火熱,顯示少年的心在騷動,愛情就在這騷動中,沒有騷動就沒有愛情——
近年來萬曆皇帝對臣子們的奏章往往拖延批複甚至留中不發,獨對礦稅太監、織造太監以及各地鈔關的收稅太監的奏章批複甚快,各地的礦稅太監因為擾民過甚,民憤極大,鬧出了很多騷亂,前幾年已罷去,但織造太監和鈔關稅監是不能罷的,這是萬曆皇帝內庫銀的主要來源,萬曆皇帝愛財如命,寵信太監,派往各地的太監都是趾高氣揚,地方官員奉承猶恐不及,浙江按察司張其廉是三品大員,主管一省刑名並監察考核本省官吏,與布政使、都指揮使同為三司首腦,權力極大,卻也要對杭州織造太監曲意奉承,鍾太監要來紹興看燈景,這就成了紹興府明年初的頭等大事了,會稽、山陰兩縣都有差役里老去各家各戶曉諭,家家戶戶都要準備添置新燈,不要把一些陳年舊燈掛出來,那樣不喜氣,城中那些窮苦民戶雖有怨言,但畢竟是過年熱鬧的事,而且費錢不多,尚不至於去抵制——
癸丑新年第一天五鼓一響,張原便帶著武陵去里社神祠用糖豆米團祭灶神,稱為「接灶」,回來后把米團分發給家人食用,稱為歡喜團。
張岱、張萼這個冬天也都跟在父叔輩後面忙碌,張原依然是讀書、習字、作文,但既然縣府有令要制新燈,張原家自然也不例外,張母呂氏便命石雙去找善制彩燈的工匠,做六對新燈,石雙道:「太太,小人就會做燈架子,只是燈面彩繪做不來。」
姐姐張若曦的信更是充滿了驚喜之情,在信里說若不是快過年了,她真想立即趕回娘家看望小弟,看到小弟的信和制藝八股,還有與商氏女郎定親的事,她真是要快活死了,說明年二月初就會派得力家僕從青浦來山陰接張原去,希望張原在縣試中先傳捷報——
到了臘月十二下大聘行納徵禮時,張原由張岱之父張耀芳作為男方長輩一同前往,納幣之禮有簪花、戒指、金珠、寶石、玄纁、白羊、灰雁、清酒、白酒、粳米、合歡鈴、九子墨以及各色禮盒,禮盒均用柏枝及絲線絡果作長串,或剪綵作鴛鴦,又用萬年青、吉祥草,以此為「吉祥之兆」,女方則不需還禮,只等成婚時陪嫁的妝奩,因張原年齡尚幼,商周德與張耀芳議定近兩年不請期親迎,待張原滿了十七歲后再議——
冬月二十日,張原便來到會稽商氏府第,向商周德道明來意,商周德笑道:「這個我做不了主,你自去問澹然。」
張岱、張萼兄弟帶著幾個奴僕走了過來,張岱一見那燈景畫,便贊一聲:「妙極!介子,這是請誰畫的?」
小景徽仰頭問:「我不叫張公子哥哥那又叫什麼呢?」
張原笑道:「母親厲害,兒子動一點心思母親就一眼看透。」
明年也就是萬曆四十一年的元宵燈會,因為按察使張其廉將邀請杭州織造太監前來賞燈,所以在十一月初紹興知府徐時進就特意召集會稽、山陰兩縣的長官以及本地鄉紳,要求明年的元宵燈會要盛張燈彩,按察使張其廉還特意拜訪了張汝霖說及此事——
忙忙碌碌,歡歡喜喜,就已是正月十二,當日傍晚,石雙和穆敬岩在竹籬門前搭了一個木棚,待天一黑,便將六盞點上蠟燭的大燈懸上,還有幾盞往年積存的魁星燈、燒珠燈、剔紗燈,一時明明耀耀,絢麗奪目。
這就是一個害羞的剛定親的少女與可愛小侄女的對話。
張母呂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看不透你誰看得透你,呵呵,為娘知道你是藉機又想去看商小姐,好,去吧。」
其二是牡丹花下一青蛙,花絢爛、蛙生動,題曰:「牡丹皆對本誰栽,細雨無聲蛙自來;說似與人三不見,爛紅如火一里開。」
張原笑了起來,說道:「嗯,我也沒聽清,小徽幫我問清楚。」
既已行大聘,那麼男女雙方便有夫婦之名,張原可以與商澹然私下相見了,依舊是在第三進小廳,蘇綉仕女屏風已收起,兩個大火盆炭火玫紅,張原走進去時,就見商澹然已經在那裡臉兒紅紅地等他,那嬌羞美麗的新嫁娘模樣讓張原心中就是一盪,想:「這要等三年後成婚,算得上是一種折磨了吧。」
「專等鍾太監來。」
商澹然有些慌張,不知該怎麼稱呼張原,按理說應該叫夫君或者相公,但一時怎麼叫得出口,向張原施禮時就想含糊過去,偏偏小景徽就在邊上,問道:「姑姑叫張公子哥哥什麼?」
張原微笑道:「拙荊。」
張萼叫道:「介子這是在張燈炫耀啊,氣人,著實氣人。」
張原這日極忙,要向東張和西張的族叔祖和族伯、族叔們拜年,臨近午時去縣衙向侯縣尊賀新年,侯縣尊不在,也不知去哪裡拜年去了,張原便在廨舍禮簿上寫上自己名字,將贄禮交與執役,這也算拜過年了。
父親張瑞陽和姐姐張若曦的回信先後送到,張瑞陽隨信帶回五十兩銀子,助兒子行聘定親之用,張瑞陽在信中雖然矜持克制,但老懷大慰的喜悅溢於字表,一年多不見,兒子竟這般長進,那兩篇八股文比他這個老童生還作得好,又能與會稽商氏女郎定親,真讓他不敢置信,但老妻附信言之鑿鑿,不由他不信,張瑞陽在信中說,如果周王殿下容他辭歸,那他明年夏、秋之間將歸山陰——
……
依舊是隔簾相會,少不了有小景徽忙忙碌碌,說好了畫六幅燈畫,用粉紅絹絲作畫——
商澹然半羞半嗔斜睨了張原一眼,心下放鬆了一些,對商景徽道:「我也和你一樣叫他張公子哥哥。」
一邊的張原道:「有了,燈面繪畫我來想辦法,石叔只管做燈架子。」
商澹然又被問倒了,無奈道:「隨你叫吧,我管不了你,你這個磨人精。」
張原笑,說道:「我去大兄那邊看燈去。」
商澹然心裏對自己比張原大一歲還是有點芥蒂的,這時被侄女這麼當面說出來,有些羞惱,說道:「那你也叫不得他哥哥,要叫——」
商澹然的六幅燈景畫已畫好,一幅畫配一首詩,張原攜了絹畫回去,自己設計燈式,石雙削木剖竹,夜以繼日,趕在了過年前一天將六盞大燈做好,藏在西樓閣上秘不示人,單等正月十二夜張燈讓人驚喜,紹興燈景從正月十二至正月十六,號稱五夜燈。
從臘月二十四送灶王爺上天後,年節味道驟濃,墮民中的乞丐,塗抹變形,裝扮成鬼判到各家各戶叫跳驅儺,索取利物,家家戶戶換桃符、門神、春帖、鍾馗、福祿、虎頭貼在門前和房壁,街坊簫鼓之聲,通宵達旦。
張汝霖命長子張耀芳和三子張炳芳張羅明年元宵燈會的事,定要出奇、出新,讓那鍾太監一見而終生難忘,花費多少銀錢在所不計。
張岱一邊笑一邊看那六盞燈景畫,其一是畫茅屋一角,有薔薇花開放,花上一蝶,題曰:「曉凝端露極清勻,不佔園林最上春;忽發一枝山谷里,似知茅屋有詩人。」
山陰燈景,海內所誇,從鄉紳大族到蓬門小戶,每年元宵前後,家家戶戶以不能張燈為恥,紹興竹子多、蠟燭賤,製作一架燈費不了幾分銀子,尋常民戶也負擔得起,而且制好的燈可以張掛幾年,當然,這隻是對小戶人家而言,像山陰西張這樣的豪奢大族,每年張燈都要求新、求奇、求多,製作更是精益求精,所費銀子以百兩計——
張岱又贊道:「野趣天然,書畫俱佳,介子,好福氣,好福氣。」
張岱、張萼兄弟二人愕然對視,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張萼笑道:「介子想入洞房都快瘋魔了,拙荊都叫起來了。」
張岱攤手道:「一盞燈也沒有。」
……
「為何?」
張母呂氏奇道:「我兒又不會繪畫,怎麼——」忽然醒悟,悄聲問:「你要去請商小姐幫你繪圖?」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從送灶王爺上天這日起便來張原家幫忙,打掃堂室,清洗器物,事多繁瑣,忙忙碌碌,轉眼除夕便到,張原去西張那邊的祖堂與族人一起祭祀祖先,回來時已是亥夜時分,見穆敬岩砍了一堆松柴架在前院竹籬門內空地上,點火燒柴,這叫燒籸,煙火騰騰,溫暖熱鬧,松香瀰漫,張母呂氏、伊亭、兔亭等人都立在大門前笑嘻嘻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