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見大人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利見大人

張原這時才低聲問商周德:「商二兄,董玄宰是誰?」
董祖常卻又道:「商先生且慢,晚生再說一句,既然晚生與令妹無緣,那晚生也不敢多打擾,晚生只求商先生一件事,把那個胡婢賣給晚生。」
張原上前拱手道:「無妨無妨,還沒請教仁兄尊姓大名?」
張其廉回頭一看,董祖常指的是張原,這就奇怪了,張原方才與他們在星宿閣中傳花行酒令呢,如何就打了董其昌兒子了,問:「董祖常,你沒看錯吧?」
商周德道:「正是。」
商周德淡淡道:「承蒙董公子抬愛,但我商氏也是詩禮冠纓之家,豈能做出悔婚之事。」拱拱手,轉身便行。
一邊的武陵臉漲得通紅,忍無可忍了,怒道:「不賣,我家少爺絕不賣人。」
張其廉曾在松江華亭董其昌府上見過董祖常一面,依稀有些記得,邁步上前問道:「你是董祖常?」
「砰」的一聲,董祖常腰脅挨了重重一腳,痛得直不起腰來,昂起頭大叫道:「你敢打我!」
星宿閣里的張原就是聽到武陵的悲叫才趕過來的,徐知府、侯知縣端著架子走,他是跑的,跑過徐、侯二人身邊時,說了一聲:「學生先去看看。」
武陵與穆真真同齡,新年都是十五歲,武陵只月份比穆真真小一個月,個子卻矮一個頭,平時都和石頭兄弟一樣叫穆真真為真真姐的,這時哭道:「真真姐,這個姓董的說要買你,我說少爺絕不賣的,他就打我,真真姐你幫我。」武陵是知道穆真真有武藝的。
那董祖常先前沒有正面瞧清楚這女郎,這時看清楚了,驚艷啊,笑道:「商小姐勿驚,與商先生無關,只是這小奴才無禮,小生出手薄懲了一下。」
董祖常問:「就是先前在山道上遇見的那位青衿少年?」
商周德也無心打假,說道:「董公子不必多說了,賞燈請自便。」
兩個差役將董祖常攔住,喝道:「不得無禮!」
穆真真看董祖常是有秀才頭巾的,沒敢動手,只把武陵拉到自己身後,這墮民少女一向卑微慣了的,以前被喇唬欺負就只有逃,現在膽子比以前是大多了,若對方是家奴,那她就不客氣了,可讓她打秀才實在是不敢,怕給自己也給少爺惹大麻煩——
商周德氣極反笑,這個董祖常前一刻還在說什麼愛慕令妹、痛心疾首的話,轉眼就要求買美婢穆真真,此人輕薄無行可想而知,壓抑怒氣,說道:「那不是我商氏的婢女,是山陰張氏的,也就是我未來妹婿家的婢女,你要買,就找他去。」心道:「讓張原來對付這輕薄可惡的董公子吧。」
穆真真急奔過來,問:「小武你怎麼了?」一邊怒視董祖常,她看到董祖常打武陵了。
董祖常揉著腰脅歪著身子怒叫道:「給我打,打那小子!」
這話很可笑,董祖常卻不覺得,他怒不可遏地叫道:「晚生應按察使張世伯之邀來山陰賞燈,卻被人打了,這是何道理,求諸位大人為晚生做主,嚴懲兇手。」
武陵一看到少爺來了,哭道:「少爺,這姓董的說要娶澹然大小姐,還說要買真真姐去,我反駁了一句,他就打我,嗚嗚嗚——」
董祖常朝墮民少女穆真真一指:「就是那個胡婢,晚生喜那胡婢白皙有風味,這個商先生總要成全了吧,多少銀子都好說。」這裏不是松江府,得收斂一些,能要到那美婢也是不錯。
張原踏前一步,說道:「既沒喝酒,難道是失心瘋,在下正陪鍾公公與諸位大人在閣中行酒令,你卻大叫大嚷,說我打你,不是失心瘋是什麼?」
董祖常忙道:「商先生留步,晚生還有話說。」
董祖常道:「沒錯,就是這小子打了我,求世伯做主。」董祖常這時已意識到這個張原應該不是尋常人物,不然如何能與這群官紳們站在一起?
「誰敢在這裏打人!」
張原已經跳了開去,徐知府、侯知縣馬上就到,不搶先動手等下就不能打了,還是實實在在打人比較出氣,他張原張介子可不是只會作聖賢八股的酸儒,必要時也會動粗打人——
張其廉問:「誰打得你?為何要打你?」
徐時進也到了,隨後星宿閣中的官紳陸續都到了。
張其廉看董祖常麵皮紫漲、額暴青筋的樣子,是有點不對勁,便問:「董祖常,你喝醉了?」
商周德沒聽明白,問:「什麼?」
這時張原輕聲說了一句:「張大人,這位董公子是不是喝醉了?」
山陰縣令侯之翰快步趕到,身後是劉必強這幾個差役。
董祖常滿不在乎地拍了拍手,好像打了武陵一耳光髒了他的手似的,說道:「小奴才出言不遜,我堂堂生員教訓一下他又會怎麼樣。」
武陵見穆真真不敢動手,便大叫:「少爺——少爺——」,只有少爺才能給他做主。
商澹然過來驚問:「二兄,出什麼事了?」
商周德心道:「佳人已屬沙吒利,這詩引用得毫不恰當,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董其昌詩文書畫有盛名,怎麼會有這樣不通而且無禮的兒子,不會是假冒的吧?」
商周德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道:「山陰知縣、紹興知府,還有按察司張分守都在那邊閣子里飲酒,我與你去說個理。」
董祖常氣憤道:「晚生沒有喝酒——」
張原「哦」的一聲,心道:「原來董玄宰便是董其昌,董其昌我知道,不僅在晚明,就是放眼整個中國書畫史都是赫赫有名、屈指可數的人物,族叔祖還與這董其昌有點交情,上回我在北院書房看到董其昌的拜帖,這人是董其昌的兒子,怎麼如此歪劣,還開口就『家父董玄宰』,董玄宰又怎麼了,這樣的兒子打不得!」
董祖常既然不求商周德嫁妹了,那也就不用那麼客氣了,也冷笑道:「這就是詩禮冠纓之家,主人說話,家奴在一邊跳竄咆哮?」
董祖常指著張原道:「就是他,就是這個小子打的我。」
董祖常一看,這正是按察使張世伯呀,趕緊叉手施禮道:「晚輩董祖常,見過世伯,家父董玄宰——」
說了「家父董玄宰」這五個字后董祖常習慣性地要停頓一下,眼前這些官紳沒有讓他失望,一個個或「咦」或「哦」,顯然都知道他父親董其昌的大名,董祖常這才悲憤道:「晚生董祖常,乃家父次子——」
董祖常身後的六個健仆「呼」地一下擁上來,這邊穆真真還有四個商氏家僕也頂了上來,雙方對峙。
董祖常見張原一臉笑容,便也拱手道:「家父董玄宰——」
那邊董祖常挨了張原一腳,疼痛難忍,見一眾官紳到來,便控訴道:「諸位大人,家父董玄宰——」
商周德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董祖常道:「欺人太甚,走,就找張分守說理去。」
董祖常卻問:「是杭州按察使張其廉張世伯嗎?哈哈,張大人是家父好友,山陰燈會張世伯特意派了人告知家父,請家父來此賞燈,因路途頗遠,天氣未暖,家父不願來,我就來了——商先生,還要到閣子里去找張分守說理嗎?」洋洋得意地瞅著商周德,突然欺身過去,給了武陵一個耳光,說道:「我來替他主人教訓教訓他。」
商周德對張原不知道董玄宰頗感訝異,說道:「便是那董其昌董翰林,在士林名氣很大——」
祖常喝道:「主人在這裏說事,你這小奴才插什麼嘴,討打嗎!」
商周德見張原踢了董祖常一腳,雖覺這與張原平時溫文爾雅的形象有別,卻是心情大暢,他方才被這董祖常氣得不輕,尤其是董祖常洋洋得意說按察司張分守是其世伯時,他是真想上前揍這傢伙一頓,張原踢這一腳正是為他出氣,痛快!痛快!
商周德冷冷道:「董公子是不是過於囂張跋扈了。」
晉人喜蓄胡婢,就是鮮卑族美女,穆真真的頭髮白日里並不讓人覺得太異樣,此時在這滿山燈光照映下,絲絲縷縷泛起黃金般色澤,真是白種胡人美女了。
商周德耐著性子,回身聽這董其昌兒子還有什麼話說——
張原一看,果然是先前在蓬萊崗上遇到的眼神狹邪的那個青年公子,再看商二兄,也是一副氣得不輕的樣子——
董祖常叉手道:「商先生見諒,晚生實在是有些冒昧,但這也是晚生愛慕令妹心切,情有可原對吧,奈何佳人已歸沙吒利,晚生痛心疾首——」
這時圍觀的人已經是里三層外三層了,只官紳這面沒圍那麼多人,有差役攔著,董祖常東張西望找張原、商周德等人,人太多了,燈影明暗,一張張臉都差不多,眼睛都要看花了,董祖常轉回來正要對張其廉說打他的那人是會稽商氏的女婿,卻赫然發現張原不知何時已站在張其廉身後,正含笑望著他,頓時大怒,喊叫著:「就是他,就是他!」張牙舞爪衝過去。
武陵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