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太監的品位
張原、商周德都笑，卻見那秦民屏在岸邊拱手道：「商先生、張公子，在下請幾位去岸上酒家飲酒，萬勿推卻。」
秦良玉顯然是能做主的人，當即道：「若能以一萬兩銀子化解這一無妄之災，小婦還有何話說，小婦也知道此番進京申冤艱難，衙門處處要打點，萬兩銀子就如沸湯沃雪，眨眼就會沒影，只是那邱太監誣陷我夫君、咬定要五萬兩，所以小婦要入京與他對質——張公子可有什麼良策？」
張原笑道：「出門在外，小心謹慎是應該的，又何足怪。」拱手道：「馬夫人、秦兄，那在下先回船和我內兄道明情況，等下便去織造局，這杭州我也是第一次來，織造局在哪裡還得向人打聽。」說罷，過船去了。
秦民屏一直沒開口，這時說道：「張公子，等下就由我陪張公子去織造局，我只在門外等著，這樣一有消息也好急報家姊，如何？」
門外有人趁著簫聲暫歇的空隙輕喚道：「公公，有個山陰來的少年說要拜見公公，少年自稱是張肅之的族孫，名叫張原，說公公准許他前來拜見的。」
張原道：「在下與杭州織造局鍾太監有一點點交情，料想鍾太監也認得那邱太監，就不知道二人交情如何，若關係不錯，在下可以求鍾太監出面轉圜，當然，一萬兩銀子的打點怕是少不了的。」
張原等人來到織造衙門前，請門房通報，那門子道：「公公
武陵朝黑渺渺的西湖望了望，說道：「白來了，什麼都看不到。」
張原道：「先打聽一下邱太監與鍾太監的交情，若關係不好，那我也愛莫能助。」
杭州織造局與蘇州織造局、南京織造局並稱江南三大織造局，專門督造為明皇室專用、賞賜官員和祭祀用的絲綢，還有一部分用於海外貿易，涌金門外的杭州織造局規模很大，佔地數十頃，有機房數百間、織工三千餘人，織造太監名義上是專管織造，其實對地方官府有監察作用，萬曆皇帝對地方官員的奏章愛理不理，而對派往外地的太監專奏批複甚勤，稅監、織造監一個密奏就扳倒一省大員的事並不少，皇帝只聽信太監的話——
張原問：「若要夫人出一萬兩銀子撫平此事，夫人以為可行否？」
張原作揖道：「只說山陰張肅之族孫張原前來拜見鍾公公，把這句話傳到即可，在下不會自討沒趣，的確是鍾公公說過要我來見他的。」
繞湖往西又行了兩、三里，前面燈火輝煌處便是杭州織造局。
張原便上了岸，那邊三明瓦船上的穆敬岩、穆真真父女還有武陵都跟了上岸，秦民屏問知商周德不去，又盛情邀請了一番，說船上女眷可去酒樓專辟一個包間靜室用餐，商周德婉拒。
……
聽了秦良玉的傾訴，張
商周德道：「介子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小蘭、小徽這邊還要我照顧。」
秦民屏道：「張公子叫頂轎子坐著去吧。」
門子一聽，是有這麼回事，鍾公公是去了山陰，回來還誇說山陰龍山放燈天下無雙，門子打量了張原兩眼，問張原可有名刺，張原道：「在下倉促前來，未備名刺——」
張原笑道：「我也是急性子——先找個人問一問織造局在哪裡？」
鍾太監面露微笑，點頭道：「不俗，不俗，咱家正覺得心中詩意澎湃，這少年卻湊趣來了——讓他進來，徑來這裏見我。」放下筷子，悠然想起那夜龍山璀璨的燈火，還有那「柳絮飛來片片紅」的絕妙佳句——
商周德道：「那好，救人急難也是積德行善，我也留在杭州等你兩天，順便帶景蘭、景徽游西湖。」
秦民屏喜道：「那豈不是怠慢張公子了。」
張原回到五明瓦白篷船，對商周德說了石柱宣撫使馬千乘之事，商周德道：「宣撫使是土官，從四品，管軍管民，比一方知府權力大得多，介子有把握能幫上他們？」
穆敬岩道：「少爺要去杭州織造局嗎，小人知道，就在涌金門外的西湖邊上，離這裏大約六、七里路，小人往年聽差來過兩次。」
秦良玉呵斥弟弟道：「你看張公子這言談、氣度，像是逸夫
秦民屏垂首受教，顯然對姐姐甚是敬畏。
張原喜道：「那就正好，我們快步趕過去。」
張原知道秦民屏是何用意，並不著惱，防人之心不可無，這是人之常情，微笑道：「不用先送銀子去的，定要事情說妥了才能給銀子，也不經我手，由你們去送。」
張原道：「我會力爭節省的，想那石柱山區，土民窮苦，邱太監勒索這樣的銀錢，於心何忍吶。」
那門子得了二兩銀子，便道：「那我拼著挨責罰為張公子去通報一回。」便入內去了。
秦民屏大慚，作揖道：「在下言語冒犯，請張公子勿怪。」
張原道：「也沒多少路，步行正可健身。」對穆真真和武陵道：「你二人不用跟去了，穆叔跟我去就行。」
穆真真要跟著，武陵也要跟著，說順便去看看西湖到底怎麼個美法，山陰人把西湖誇得天堂一般。
杭州運河埠口乃客商往來、貨物吞吐的繁華之地，酒家林立，這時正是暮色沉沉燈紅酒綠之色，秦民屏接連問了幾家酒樓，竟然都是客滿，張原道：「不如先去織造局問清楚再說，不然喝酒亦無味。」
紅罩燈，青帷幔，一個女伎在帷幔后吹簫，帷幔這邊有一張黃花梨木圓桌，桌面嵌著大理石，杭州織造太監鍾本華正在用晚餐，山珍海味吃慣了，現在轉而喜歡清淡，兩樣鮮果、三盤肉餚、三盤蔬菜
張原笑道：「夜裡看什麼西湖，又沒有月亮——要去就去吧。」
秦良玉道：「不管結果如何，我馬氏、秦氏足感公子大德。」又叫兒子馬祥麟向張原磕頭，張原趕緊拉住。
張原向秦民屏使個眼色，秦民屏心領神會，上前將二兩銀子塞在門子手裡，那門子捏了捏手中銀子，心下暗喜，臉色頓緩，說道：「沒名刺還是不行啊。」
秦良玉道：「小婦離開忠州時聽說邱太監已出了重慶，尚在赴京途中，或許也要經過杭州。」
秦民屏帶著兩個服飾鮮艷的土兵，與張原一行共七人往西南方向快步而行，趕到西湖邊上天已經全黑了，兩個土兵早有準備，各點起兩盞燈籠，燈籠上還印有「石柱宣撫司」的字樣，對面的人看到這兩盞燈籠過來都要退避一旁——
門子的臉頓時便拉長了，冷笑道：「就是布政使、都指揮使、按察使大人要見鍾公公也必須先遞名帖，你卻讓我空口去通報——」
……
秦民屏便道：「那就明日再宴請商先生。」
張原道：「在下這次是去松江為我姐夫祝壽，那船上的是我內兄商周德先生，他是送嫂子和侄女進京，與我同行至此——事不宜遲，我今
一邊的小景徽聽到了，喜道：「好極了，好極了。」問張原道：「張公子哥哥，那有美堂還在不在？」不待張原回答，便脆聲吟誦道：「遊人腳底一聲雷，滿座頑雲撥不開；天外黑風吹海立，浙東飛雨過江來。十分瀲灧金尊凸，千杖敲鏗羯鼓催；喚起謫仙泉灑面，倒傾鮫室瀉瓊瑰——我都會背誦了，一字不錯吧？」
張原道：「在下是從紹興山陰來的，上月鍾公公應按察司張分守之邀去山陰賞燈，在下有幸與鍾公公同座飲酒，鍾公公吩咐在下若來杭州，一定來拜見他，所以在下便來了。」
張原笑道：「是，一字不錯，小徽聰明，不過那有美堂還在不在我可不清楚，就算不在也不要緊，西湖有很多美景，你小姑姑都沒來遊玩過吧。」
身材高大的秦民屏連聲道：「張公子所言極是。」
一句話說得秦良玉泣下，隨即收淚道：「世間有邱太監那樣的人，也有張公子這樣的人，是以小婦永不絕望。」
秦良玉喜道：「若能如此，小婦感激不盡，小婦此番帶了一萬五千兩銀子進京，公子儘管取用。」
秦良玉道：「天色將暮，你去請張公子和他內兄到附近酒家用晩餐吧，然後該怎麼做但聽張公子的吩咐便是。」
小景徽道：「以後張公子哥哥可以陪我小姑姑來游西湖啊。」
張原道：「明日再來看，希望明日有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