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三章 敢送太監春宮冊
邱太監想想也是，他與何大人又沒什麼交情，人家憑什麼給他出死力，當即冷笑道：「那就讓他們跟著去京城好了，咱家倒是要看看萬歲爺會不會接他們的狀紙！」
看到張驢兒誣陷竇娥，貪官要屈打竇娥招供，邱太監也是義憤填膺，一邊喝酒一邊罵張驢兒、罵貪官——
邱太監皺眉道：「那馬千乘愛財如命，寧願入獄也不肯交出銀子，所以難辦了，五萬兩銀子追不回來，咱家總也有過錯的。」
戲還沒開演，邱乘雲自己就提起馬千乘的事了，鍾太監看了一眼立在船邊的張原，對邱乘雲道：「此事咱家也聽說了，是石柱土司劫去的，關邱公公何事，公公不過幾百人，如何敵得一縣土司，聽聞馬千乘已經入獄，少不得要把銀子交出來，邱公公是不會承擔罪責的。」
這次演的劇目是精挑細選的關漢卿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酒也是頗為濃烈的徽州白酒，鍾太監頻頻勸酒，邱太監有心事，正好借酒排遣——
張原冷眼旁觀，單從看戲的表現來看，這邱太監也並非沒有正義感，看到戲台上潑皮無賴張驢兒要下毒害蔡婆婆，邱太監緊張地喊著：「那湯喝不得，有毒。」
張原心知這兩個太監要去看淫書淫畫了，道：「兩位公公請便。」
邱乘雲在宮中混了二十多年，雖然不學無術，卻也不是那麼好對付的，臉色陰晴，心思急轉，笑道：「咱家酒後胡言亂語，鍾公公莫要當真，
邱乘雲既懊惱又恐懼，鍾本華知道了他誣陷馬千乘之事，這可不得了，鍾本華是可以直接把奏章送到萬歲爺面前的，若鍾本華一意要與他為敵，那他處境很不妙——
邱太監搖頭道：「咱家學問不濟，比不得鍾公公，回去還得在老地方銀作局待著，而且這次運銀途中還出了事，被石柱土司馬千乘劫了五萬兩銀子去，還不知萬歲爺會不會責罰咱家？」
鍾太監為難道：「這似乎不大妥吧，要抓那些土民，總得有個罪名才行。」
邱乘雲將春宮冊子《十榮圖》藏在懷裡，與鍾太監兩個笑呵呵出來了，鍾太監道：「邱公公，好戲要開演了，樓船聲伎等候多時了——張公子，陪咱家一起游湖聽戲。」
邱太監已走出書房，卻又止步道：「鍾公公，那幅董翰林的畫也送給咱家吧，董翰林是千歲爺的老師，這畫咱家要一幅。」
鍾太監搖頭道：「何大人怕是不會做這種事，這若是把這些土民抓起來，石柱那邊肯定就要反了，何大人豈肯擔這樣的罪責。」
鍾太監道：「罷了，不說那些掃興的事，幾個土人翻不了什麼波瀾，邱公公咱們一邊飲酒一邊賞戲。」
邱乘雲大喜，連聲道謝，這幾年給他送禮的人很多，書畫古玩也有，卻沒人敢送他春宮畫，這好比送醜女明鏡、送沒腳的人鞋子，擺明了是惡毒譏
鍾太監道：「讓重慶、夔州二府派人去石柱搜銀便是，難道石柱土民還敢反叛不成？」
鍾太監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說道：「邱公公，咱們是兄弟一般的人，我就是知道了你的事也不會說出來，可你酒後說的那些話並非咱家一人聽到，這船上還有好些人都聽到了，所以說這事遲早會走漏出去。」
鍾太監領著邱太監到書房內室，從書篋里取出一本裝裱精美的畫冊，題籤為「十榮圖」，展開一看，卻是栩栩如生的連環春宮圖，一共十幅，每幅一個姿勢，筆墨流暢，描摹精細，畫上男子與妻妾嬉鬧，極盡香艷旖旎，刻畫不俗，有欲有情，交合之際，男女眉目傳情，那男子似在說著調情話語，女子仰身扳腿承受，頰映桃紅，讓觀者血脈賁張——
邱太監醉眼迷離，拉著那女旦的手道：「咱家憐你悲苦，賞你十兩銀子吧。」便讓長隨趕緊給銀子，出手極是大方。
鍾太監只是搖頭，一副我全知道的樣子。
卻見鍾太監轉過身來，肅然道：「邱公公，你闖大禍了。」
鍾太監搖著頭道：「酒後吐真言，你自己把石柱劫銀的事都說出來了。」
邱太監道：「就說土民想搶劫官銀，依咱家之意，要就地格殺。」
算了，不多說，反正邱乘雲也不知道仇英是誰，向瞎子拋媚眼沒意思，鍾太監
邱太監憑欄觀湖，春水碧于天，飛花輕似夢，即便惡俗如邱太監也覺得賞心悅目，連聲道：「鍾公公，萬歲爺還是更寵你啊，派你到這好地方待著，咱家卻是窮山惡水的奔波。」
邱乘雲大驚道：「我說什麼了？」
看到張驢兒害人不成反害死了自己老父，邱太監是撫掌大笑：「死得好，死得好，活該！」
一邊的張原開口道：「邱公公，在下前兩日在運河邊遇到一艘船，船上有好些石柱土兵，聽說是要去京城告御狀，不知是不是與邱公公有關？」
那女旦又嬌滴滴勸了兩杯酒，邱太監就東倒西歪了，鍾太監親自來攙他到二層華麗的艙室歇息，一邊與邱太監說些石柱馬千乘的事，邱太監含含糊糊說著，嘴巴還比較嚴實，並沒有借酒勁說出自己誣陷馬千乘想私吞五萬官銀的事，不過這時他已是迷迷糊糊了——
一出雜劇《感天動地竇娥冤》演了一個時辰，樓船也從白堤到了蘇堤，邱太監喝得有些醉了，嚷嚷著叫人痛打演張驢兒的那個凈角，鍾太監微微而笑，叫人把那凈角拖下去打，其實也就是慘叫幾聲讓邱太監聽聽，又讓飾演竇娥的女旦過來向邱公公敬酒——
張原與小景徽她們前幾天游西湖乘的是六丈長的湖船，「湖山浪跡」豪華寬
鍾太監笑道：「銀礦是多要緊之處，萬歲爺把邱公公派到那裡自是信任邱公公，公公這次回京，萬歲爺定然大悅，公公不是進司禮監就是要進御馬監，以後還要請邱公公多多照顧咱家。」
這正是邱太監擔心的事，他恨馬千乘對他無禮，就想勒索馬千乘五萬兩銀子，不料馬千乘極其固執，明知會入獄也要到雲陽來申訴，說道：「這可難說，土民不可理喻的。」
鍾太監無奈，只好把那幅《孤煙遠村圖》也送給邱乘雲，就不知道邱乘雲會不會讓人在畫卷留白處添畫上劉關張戰呂布？
若真逼反了石柱土民，事情鬧大，邱乘雲誣陷馬千乘之事就會敗露，當然他邱乘雲是會抵死否認的，太監做事往往就是憑一時意氣而不顧後果，這時明知有些不妥也要硬撐。
邱乘雲愕然道：「鍾公公何出此言？」
邱太監已從他老爹口裡知道石柱土人追蹤到了這裏，還威脅他邱家人，這時又聽說要去京城告御狀，不禁大為煩惱，心裏發狠道：「咱家到了京城，就是把五萬兩銀子全送出去，也要壓制住那些刁民，你們儘管反叛好了，正好全部殺頭。」說道：「咱家等下就去
鍾太監心道：「這話讓董翰林知道了，想必又要吐一口血。」說道：「這也是名家所繪，仇英仇實甫——」
邱太監睡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醒來時見陽光西斜，已近黃昏了，坐起身時腦袋還有些昏沉，定了定神才記起是在西湖樓船上，抬眼見鍾太監負手立在綺窗前，背對著他，便笑道：「鍾公公，咱家今日貪杯了，這都快黃昏時候了。」
要在《孤煙遠村圖》的留白處畫上三英戰呂布，董其昌若是知道了非氣吐血不可，鍾太監這才醒悟帶邱乘雲來他書房是大大的錯誤，邱乘雲只愛銀子，只是既然到了書房，不給邱乘雲一些中意的東西總不太好，想了想，笑道：「邱公公，來這邊，咱家給你看一件好東西。」對張原道：「張公子不要過來，少年人看不得。」
張原心道：「這太監喪心病狂，兇殘得很。」
司禮監和御馬監是十二監中權力最大的兩個內官機構，明朝那些有權有勢的太監都出自這二監，所以宦官們都削尖腦袋想往這二監鑽——
……
很多人都這樣，與己無關的事能持公斷，涉及自己的那就完全不講理了，邱太監就更典型一些，看戲時他和一般民眾一樣講究懲惡揚善、同情主角，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說要把那些土民就地格殺有多麼兇殘！
邱太監兩眼發直，連聲道：「這個好，這個好，這個比董翰林那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