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履純履潔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八章 履純履潔

六歲的陸履純憤怒了,這個蠻橫的小弟,什麼事都要和他爭,凡事就加一個「更」字和「真」字,顯得比他強似的,當下伸手搡了弟弟一把,怒道:「你就會跟在後面學我說話——」
張原道:「姐姐,我把縣試那兩篇制藝背誦給姐姐聽吧——」
陸履純、陸履潔兩兄弟也想跟下去,被兩個婢女抱住不讓亂走。
埠岸的陸大有已雇好兩個腳夫,讓腳夫把那些箱子捆好挑到陸府去,穆敬岩和穆真真過來向張若曦磕頭,張若曦趕緊讓這父女二人起來,問張原:「這二人是——」
夕陽下,陸大有和穆敬岩、穆真真父女已把船上的器物都搬到了岸上,大大小小的箱子、酒罈、裝著冬筍的竹筐、大罐的蜂蜜——
這時武陵把那個裝兒童玩具的木盒搬上來了,陸履純、陸履潔兩個趕緊湊過去看,連連驚喜道:「這是抖嗡——這是魚哨——這是響響球——這是風箏——」
張原道:「履純是哥哥,弟弟小,不能推他,弟弟站不穩,會摔倒的。」
張原道:「這是穆真真,這是真真她爹,是三埭街那邊的,認我們為主家了。」
張原道:「有三份給姐夫的壽禮,一份是母親準備的,一份是會稽商氏的,還有一份是四川石柱土司給姐夫的壽禮。」
武陵道:「我去拿,我去拿。」又跑下去了。
張若曦叱道:「履潔,不許不講理。」對張原道:「看到了吧,這兩個小兒整日就是吵吵嚷嚷,讓人頭痛。」
張若曦凝目一看,那條船的船頭立著一個身穿柳青色儒童衿衫的少年,那少年聽到叫聲也正仰頭朝高岸上望,眉目宛然,正是她弟弟張原。
張原一口氣跑上高岸,這才放慢腳步,向姐姐走過去,微笑著打量姐姐張若曦,張若曦梳著三寸高的冠髻,裝飾金花銜珠如新月狀,上身是羅緞紗絹右衽大袖衫,系著回雲紋緞襕裙,身形纖秀,眉目婉麗,典型的江南水鄉美婦人——
張原笑,心道:「男孩子嘛,總要調皮一些,」對兩個小外甥說道:「——舅舅這次在杭州給你們兩個買了很多禮物,玩的、吃的都有,等下就搬上來給你們。」
張原道:「弟在杭州與他們結識,幫了他們一點忙,所以一定要送禮來,我也不好推卻。」
張若曦點點頭,見這墮民少女身材高挑,肌膚如雪,有一種異樣的美麗,垂睫低眉,神態含羞,時不時看她弟弟張原一眼,張若曦心道:「莫非是小弟的貼身侍婢,嗯,小弟十六歲了,也長大成人了——」
張原道:「縣試案首啊。」
小兄弟二人玩玩這個,翻翻那個,不亦樂乎,張若曦叫他二人上轎回家都不肯。
做哥哥的陸履純委屈道:「去年說他小,今年也說他小,他就長不大嗎?」
陸大有剛走上埠岸石階,聽到叫聲,抬頭一看,喜道:「少奶奶,介子少爺來了。」手朝下面那條船一指——
張原見姐姐這神態,倍感親切,說道:「弟弟有些長進不行嗎,難道每次都要母親幫我背書作證?」
兩個孩兒跑過去,張原半蹲著張開雙臂一手一個攬住,看看六歲的陸履純,又看看四歲的陸履潔,問:「你們兩個還認得我是誰嗎?」
「咦,這是什麼,小武?」陸履純拿著一塊色彩絢麗的皮狀物問。
六歲的陸履純應聲道:「認得,你是舅舅。」
張若曦笑道:「小武也來了,好,辛苦了。」
弟弟陸履潔趕忙扭頭告狀:「娘親,阿兄打我,好痛。」
陸履純叫道:「我沒打,我只是輕輕推了他一下。」
張若曦輕聲道:「先不說好嗎,街道上往來人多。」
張若曦雙眉一挑,眼睛一瞪,這是她以前在家教弟弟讀書認字時常有的神態,說道:「真的嗎,不許騙我。」
張原跟在帷轎邊,邊走邊問:「姐姐在這邊常常受氣嗎?小弟以前年幼,不知道姐姐境況,姐姐每次回山陰都是高高興興的,卻不知姐姐也有愁悶委屈。」
四歲的陸履潔其實不怎麼認得這個舅舅了,但聽阿兄這麼說,他就更大聲地叫道:「我更認得,你是真的舅舅。」
武陵忙道:「都有,都有,每樣玩具都有兩份,少爺就是怕你們兩個搶。」翻出一塊色彩絢麗的皮狀物給陸履潔,說道:「這是皮影,戴在手上玩的。」
張原微笑道:「周媽你好。」周媽原是他們張家的僕婦,是張若曦的乳母,張若曦嫁到青浦陸家,周媽就跟來了。
周媽只匆匆向張原問候了一聲,即對張若曦道:「小姐,不好了,陸老爺發脾氣了,方才傳小姐去問話,有小婢回說小姐出門去了,陸老爺就大怒,說小姐不守閨訓,拋頭露面,正呵責姑父呢,又說起了上回水仙廟花照會,說小姐扮作姑爺的表弟也一道參加,實在是荒唐——小姐趕緊回去吧。」
「咦,石柱土司?」張若曦奇怪道:「石柱土司怎麼也送禮來?」
張若曦盯著弟弟,真的感覺有些陌生,弟弟個子長高了不少,去年還比她矮一些,現在看著就比她高了,眉目疏朗,清秀挺拔,氣質更與上次相見大異,有一種儒雅之氣,還有一種蓬勃英氣。
陸履潔道:「去年我小,今年我更小。」
張若曦笑了起來,說道:「姐姐信你,你姐夫上回看了你寄來的那兩篇八股也簡直不敢相信那是你作的,說比他作得還好,你姐夫可是縣學廩生呢。」又道:「你姐夫還聽到傳聞,說你與一個姚秀才斗八股,你贏了,提學官都贊你是嗎?」
張若曦居高臨下看著,問:「張原,你怎麼帶了這麼多東西來?」
張若曦忙道:「怎麼會呢,你也知道,你姐夫對我極好。」
陸履潔叫著:「我也要這個。」
正這時,就見一個老僕婦急急忙忙趕來,看到張原,先是一喜,說道:「介子少爺到了,那好極了。」
張若曦那雙好看的眸子一瞪,說道:「我還會不認得你,你以為你穿了件新衣裳我就會不認得你了。」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又道:「你怎麼今日才到,可把姐姐等急了。」
張若曦牽著兩個孩兒迎上去,輕輕放手,微笑道:「叫舅舅——」
張若曦心慌得不行,不知弟弟出什麼事了,便銳聲喚道:「陸大有,我弟張原呢?」
武陵也跑上來了,向張若曦叉手唱喏道:「小武拜見大小姐。」
張若曦笑道:「恨不得一下子全問明白呢。」還是問道:「母親身體都康健吧?」
張原道:「康健著呢,就是惦記著姐姐還有履純、履潔,父親年前寄信說夏、秋之間會回山陰,以後也不再外出為吏舍了。」
張若曦聽到會稽商氏送了禮來,心花怒放,她不是貪圖禮物,而是從中確知弟弟張原與會稽商氏女郎定親了,不然的話,會稽商氏憑什麼給她夫君祝壽,不過這也是會稽商氏禮數周到,只是定親,其實並不需要與張原家的其他親戚人情往來——
張若曦喜極,懸了幾天的心霎時放下,整個人有點發軟,就聽下面河岸船頭的弟弟張原高聲道:「姐姐,我在這裏。」說著,跳上岸來,朝她快步奔上,她身邊的兩個孩兒搖著她的手,想要掙脫開去迎接舅舅,一邊迭聲喊著:「舅舅舅舅,舅舅舅舅——」
張原道:「姐夫好我是知道,但姐夫家人對姐姐不怎麼好。」
張若曦原本一團喜氣,聽周媽這麼一說,臉色就發白了,平日受些委屈也就罷了,這回弟弟剛到,就被翁舅呵責,豈不是連帶弟弟張原要一起受委屈,心中難過,強顏對弟弟笑道:「小原你別擔心,你姐夫的爹爹就是嚴厲了一些,沒事的,我去解釋一下就好了。」讓婢女把兩個孩兒抱來與她一起乘轎。
張原笑道:「等下再向姐姐一一細稟,現在還是先去姐夫家吧。」
四歲的陸履潔仰頭嚷嚷道:「我更認得,真的是舅舅家的小武。」
「對了,你上月縣試考得如何?」張若曦看到弟弟平安到來,只顧著高興,把這件一直惦記著的事都忘了。
張原大笑,仰臉看著姐姐道:「姐姐這麼盯著我,是不是不認得弟弟了?」
陸履純對弟弟道:「這個小武我也認得,舅舅家的小武。」
張原道:「我在杭州耽擱了幾天,所以來晚了。」
埠岸陡峭,張若曦怕兩個孩兒跌跤,不肯放手,兩個孩兒就一左一右扯著她的手在那跳著腳喊舅舅,張若曦看著弟弟張原兩手提著袍裾腳步輕捷地跑上來,喜動眉梢,心道:「將近一年不見,弟弟個子躥高了一截,這一年不到的時間弟弟變化真的那麼大嗎,與會稽商氏女郎定親,八股文作得那麼好,連陸郎看了弟弟的那兩篇制藝都佩服,這都是真的嗎?」
陸大有雇了一頂藤轎請張原乘坐,張原道:「不用了,我跟著姐姐的轎子走,正好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