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百般刁難張案首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百般刁難張案首

陸韜除了有些懦弱,其他方面都好,他愛惜妻子張若曦,有時妻子受他父母呵責,他都是竭力把過錯攬在自己頭上,盡量不讓妻子受委屈——
青浦陸氏乃是松江大族,論起家族淵源比山陰張氏尤為高貴久遠,其先祖是三國時吳國的陸遜,族譜記載清晰,世居松江華亭,本朝初年,有個名叫陸德衡的華亭陸氏子弟入贅浦東章氏,後來陸德衡科舉出仕,恢複本姓,陸氏這一支就在浦東繁衍開來,張原姐夫陸韜的高祖陸深是弘治十八年二甲進士第一,官至四川布政使,陸深故宅和墳塋所在地後人稱之為陸家嘴——
張若曦道:「我猜就是他,這人是無良生員,惡事做盡。」
陸韜兩杯酒下肚,面色微醺,說道:「介子,我聽人傳言說你年前與一個姓姚的秀才比賽八股,那姚秀才輸了八股不但革了功名還下獄問罪,各種傳言都有,不知真確,你現在給我還有你姐姐講講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張若曦伸一根手指,在弟弟右眼皮上輕輕一揉,微笑道:「那好,姐姐要考你了。」想了想,說道:「就考『子曰為政以德』這一句。」
張若曦苦笑了一下,陸郎這是苦中作樂呢。
張原沖姐姐眨了眨眼睛,笑道:「沒好的話,母親肯放心讓我出門嗎。」
一邊的張若曦對丈夫道:「陸郎,你出個題考考我弟弟,我到現在還覺得難以置信,去年五月我回家,小原他眼睛不好在大叫大嚷,這一下子長進得也太多了,簡直做夢一般。」
張原便向姐夫陸韜施禮,武陵、穆敬岩、穆真真都來見過姑爺。
張若曦道:「簡直都等不及了,我爹爹六、七月間也要回山陰,真是太好了。」
而青浦陸氏這一支脈是嘉靖年末才從浦東遷居來的,至今已歷四代,陸韜之父陸兆珅是舉人功名,參加了五次會試,都是落第而歸,今已年近六十,也就絕了進士及第的夢想,安心做他的富家翁,陸氏在青浦可算富甲一方,有桑林千畝,棉布絲綢行銷數省,家財萬貫,陸兆珅的長子陸韜娶山陰張氏女郎是因為他十年前在開封任州學學正時與張瑞陽結識,當時陸兆珅有求于張瑞陽的族叔張汝懋,遂與張瑞陽結為兒女親家,但成親時因為張若曦陪嫁的妝奩不甚豐厚,陸兆珅就有些不喜——
張若曦笑意盈盈,憐愛地看著弟弟張原道:「姐姐真要快活死了,我這弟弟突然就出息了。」又道:「再與姐姐說說和商氏女郎定親的事。」
張原便將家奴張大春私占剋扣田租,被他發現后又求姚訟棍狀告他,被他挫敗后,才有了他與姚訟棍的賭約,他拜王思任為師,勤學八股,而姚訟棍由於作惡多端、千夫所指,最終身敗名裂,鋃鐺入獄——
陸兆珅這些日子心情著實鬱悶,原先投靠他的家僕陳明因不服他的管教,竟轉投松江董翰林為奴去了,他寫信向董其昌要求交回叛奴陳明,董其昌竟毫不理睬,這個陳明頗有才幹,原是替陸氏管理桑田蠶織的,叛逃去華亭帶走了三千兩銀子和兩百畝桑田田契,還有陳明自己的奴契,董其昌不肯交人也就罷了,連銀子、田契都不肯還,真是豈有此理!
陸兆珅又待冷笑,轉念問:「張原縣試中了是吧?」
張原笑道:「這次就是硬著頭皮來讓姐姐考驗的,姐姐請出題。」對姐夫陸韜道:「我姐姐從小就管我好嚴,比我母親還嚴,我很怕姐姐。」
陸韜趕緊謝過父親,與陸大有一起來到側院他自己的居所,就見妻子張若曦和內弟張原立在小院中低聲說話,履純、履潔兩兄弟滿院子跑,空竹抖得嗡嗡響——
陸兆珅冷笑一聲:「怎麼,還要我去迎接他不成。」
陸韜贊道:「破得精當,簡潔明了。」
張原笑了笑,這一個四書題當初族叔祖張汝霖就考過他,當時只是破題,現在只需再想承題就行,真是太輕鬆了,不過還是多想一想,不然姐姐以為他是宿稿,略一思忖,開口道:「為政有本,舍君德無以也——」
陸大有心道:「介子少爺在杭州,織造太監、按察使都要請赴宴,此番遠道而來,老爺去迎一下又算得什麼。」賠笑道:「老爺,張少爺這次來青浦為大少爺祝壽是忙裡偷閒,是在縣試與府試之間的空隙兼程趕來的——」
陸兆珅沉吟了片刻,對跪在墀下的兒子陸韜道:「姑念後日就是你誕辰,這次就饒了你,去吧。」
陸韜身量中等,偏瘦,雙眉疏疏,兩眼微突,是個白面書生,方才在暴厲的嚴父面前戰戰兢兢,這時卻又詼諧善謔,向張原拱手道:「多謝介子弟相助,我爹爹方才聽大有說介子弟中了山陰縣試案首,這才放我出來的,不然不知要跪到幾時。」
陸大有正等老爺這麼問呢,答道:「張少爺中了縣試案首。」
張若曦忙道:「陸郎說得是,小原就破題、承題就可以了,不用想太多。」
張原便從陪族兄張萼去觴濤園相親說起,一段姻緣娓娓道來,聽得張若曦喜笑顏開,說道:「真想即刻回山陰看看那商氏女郎——」
陸大有來報:「大少爺,老爺聽說介子少爺來了,請介子少爺去正廳相見。」
陸大有奉少奶奶張若曦之命先一步回來報信,來到前院正廳,就見大少爺陸韜跪在墀下,老爺陸兆珅還在喋喋不休地教訓,趕緊趨步上前叉手唱喏道:「老爺,小人從山陰回來了。」
松江的四腮鱸魚極有名,張原與姐夫陸韜在小廳對坐,飲蘇州三白酒,吃松江四腮魚,說些科舉、時文的事,姐姐張若曦親自過來為他們添酒夾菜,氣氛溫馨融洽,張原心想:「好在姐姐與姐夫是相敬相愛的,人生在世總不能事事如意,姐姐有姐夫愛護著總還好。」
張若曦笑了起來,看張原的眼神分外溫柔,說道:「你那時多頑皮啊,教你認字,你一下子說肚子痛、一下子說眼睛痛,總想偷懶跑出去玩——對了,你眼疾現在全好了嗎?」近前細看張原的眼睛——
張若曦對丈夫道:「我就是要當面考考他,你不出題,那就我來出題,四書中截一句嘛,出題還不容易。」
陸韜鼓掌道:「承題更妙,圓轉不滯,輕靈飄逸。」笑問妻子張若曦:「還要考令弟嗎,山陰案首被其姐百般刁難啊。」
陸韜道:「今年是岳母大人五十大壽,若曦肯定要回去的,到時不就可以相見了。」
陸兆珅向松江知府提出訴訟,松江知府卻是董其昌的門生,推說無憑無證,不肯受理,陸兆珅也確實沒有憑證,連奴契都被惡仆陳明帶走了,陸兆珅氣得茶飯不思,外面受氣,就在家裡發泄,動輒發怒,因兒子陸韜說要多派人手去接張原,他就罵了兒子一通,又記起前幾日聽一個小婢說張若曦曾扮作陸韜的表弟去參加水仙廟花照會,這時要一併追究責罵,便讓小婢去傳張若曦來問話,不料小婢回說少奶奶出門去了,陸兆珅勃然大怒,喝命兒子陸韜跪著,大聲呵斥,陸韜孝順,不敢申辯,唯有長跪垂淚——
這時已經是晚餐時間,陸韜與父親和弟弟同居大宅,卻是分三處吃飯,各自有廚佣,張若曦早已吩咐廚娘多燒幾個好菜款待遠道而來的弟弟張原,這是張原第一次來陸家。
「哦。」陸兆珅舉人出身,做過縣學教諭、州學學正的,知道案首不是那麼容易得的,更何況是山陰縣的案首,縣試案首等於是知縣力薦的,知府和學道都要給知縣這個面子,所以縣試案首如無意外都能順利通過府試和道試——
陸大有又道:「老爺,少奶奶的兄弟張少爺來了,剛到的。」
見他來,張若曦忙道:「陸郎,阿翁沒責罵你吧?」
陸兆珅只是「嗯」了一聲,再沒有其他表示。
陸韜笑道:「若曦,你自己的弟弟你還不知道,看介子現在的風采、聽其談吐,和去年是大異,少年人要是肯學,自然長進極快,介子一直都是聰明的。」
張原對張若曦道:「姐姐肯定知道那姚秀才,就是府河邊綽號叫姚鐵嘴、姚訟棍的——」
張原又承題道:「蓋修之身則曰德,放之天下則曰政,其本一也,欲善所為者,可不審所以哉?」
陸韜道:「介子趕路辛苦,莫要累著,就破題、承題即可。」
陸兆珅此人既迂腐又勢利,張若曦娘家不是西張,無權無勢,他就不甚看重,張若曦做閨女時活潑開朗,嫁給了陸韜,學做循規蹈矩的新婦,卻還是常被翁姑呵責,這些委屈張若曦歸寧時從不對父母提起,父親張瑞陽、母親呂氏見女兒、女婿相敬相愛,兩個外孫活潑聰明,自是以為女兒在青浦過得幸福美滿,哪會料到若曦也有這麼多委屈呢,幾代群居的大戶人家,不受翁姑寵愛的媳婦那日子不是那麼好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