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行青手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行青手

薛淀湖東岸的朱家角鎮商旅雲集、街市繁華,張原一行當晚就在朱家角鎮泊船歇息,船艙寬敞,也不必去住客棧,只去街市上買些精潔食物上船,張原由穆敬岩陪著持小勘合牌去鎮上驛館向驛丞要了兩輛馬車,明日一早啟程去嘉興。
張原問:「那兩個人向誰打聽了我?」
張原道:「明早再去吧,家姐在這裏,我要照顧一下。」
另一個惡少年見勢不妙,拔腿便逃,馬闊齊揪著一人待要去追已是不及,便將抓住的這個惡少年拖回來,讓張原問話。
張原認得這個石柱土兵,名叫馬闊齊,就是上次去邱太監的老爹家演苦肉計的,高大魁梧,善能吃苦,一問才知道是秦民屏派他在這裏候著,料想這幾日張原也該返程了。
穆真真「嘻」地一笑,說道:「謝謝少爺。」
「打行?」張原不大明白。
三日後的黃昏,白篷船泊在了杭州城外運河埠口,看看埠口大大小小的船隻,沒看到秦良玉的紅頭樟船,想必是回川東石柱去了,那秦民屏不知住在哪裡,說不定住到涌金門外織造局裡了,秦民屏不是要給鍾太監建生祠嗎?
黃昏時分,船到薛淀湖,江、浙大船可從薛淀湖下大黃浦直至東海,乃是水路交通繁忙之處,湖景亦是極美,夕陽斜照,湖水躍金,淺灘的蘆葦叢有風吹來就「沙沙」作雨聲,元末書畫大師楊鐵崖有詩道:「半空樓閣淀山寺,三面篷檣湖口船。蘆葉響時風似雨,浪花平處水如天。沽來村酒渾無味,買得鱸魚不論錢。明日垂虹橋下過,與君停棹吊三賢。」真可謂是詩中有畫。
張原舉目一瞧,只見兩個惡少年,青色短衣,高帕細網,褲腿緊扎,一路問這問那朝這邊過來了,有個腳夫避之不及,就被猛地一搡,跌倒在地——
穆真真道:「那婢子叫爹爹把被褥搬到小篷艙去睡。」就要起身——
張原一聽,立即想起當年姚復曾因為學館的糾紛雇山陰喇唬打斷了生員柳英才的腿,山陰喇唬人數不多,尚未結成幫派,而在這杭州大都市,既然敢稱打行,那肯定是有一大夥人了,打行的青手在這運河碼頭打聽他的事,定然是受人委託要打他張原,指使的人也知悉他的行蹤,這會是誰?是姚復的家人還是董祖常?
張原側過身去面對著她,月色微茫中見穆真真雙眸璨璨,長發散在枕上,只聽她輕聲道:「少爺,我爹爹吵到你了是嗎?」
夜已深,不遠處的朱家角鎮猶有市聲隱隱,和月光一樣無孔不入,張原在腦海里思辨了一會兒「慎獨」和「良知」,正要睡去,穆敬岩的鼾聲響起,張原剛籠罩下來的睡意一下子被掀掉了,輾轉反側睡不著,忽聽隔榻的穆真真輕聲道:「少爺——」
張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把我當小孩子啊。」將小盤龍棍還給穆真真道:「哪天真真舞給我看看,這個也要經常練的對吧?」
過了一會兒,張原聽到穆真真也發出輕微的鼾聲,誰讓他耳朵特別靈呢,直到把《性理全書》第五十五卷默誦了一遍才昏昏睡去,次日一早醒來時,天都已大亮,朱家角鎮驛館的三輛馬車已經在岸上等著了。
張若曦嘆了口氣道:「陸養芳是太過分了,他前幾日曾向陸郎提起過想把真真買過去,陸郎罵了他一頓,沒想到他不死心竟敢強奪,這下子自討苦吃了。」
張原問秦民屏住在哪裡,卻是在涌金門外的一家客棧,秦民屏和二十個土兵把那家客棧包下了。
馬闊齊道:「張公子現在就去與我家秦大人相見吧。」
張原站在船頭看運河落日,忽見一個大個子石柱土兵跑了過來,在岸上向張原磕頭道:「張公子回來了,小人自昨日起就在這裏等著。」
穆敬岩又雇了四個挑夫,將船上一應器物搬下做了五大擔,他也挑了一擔跟著馬車趕路,三月十二日傍晚趕到了嘉興運河碼頭,會稽商氏的那艘三明瓦白篷船正在等著呢,船工夫婦見張原這麼快就回來了,很是高興,無所事事等在這裏的日子很難熬。
那兩個惡少年見馬闊齊魁梧雄壯,來勢不善,其中一個青手還在作色喝道:「你想幹什麼?」話音未落就當胸挨了一拳,沒等向後跌翻,又被簸箕一般的大手抓住胸口提了起來。
馬闊齊也不知道打行是什麼,便去把那個腳夫叫來,讓張原問話,那腳夫向張原說打行就是專門替人報私仇、以毆打人為職業的,最早是在蘇州、松江出現這樣的行當,都是無家無世的惡少年和東奔西跑的不良之徒,結黨成群,凌弱欺寡,打行里打手又叫青手,有勇力的赤手空拳,有的揣著秤錘、攮子和短棍,在僱主指定報復的某人經常路過的地方故意尋釁,然後一擁而上拳打腳踢打成重傷,一般不敢傷人命——
馬闊齊道:「就是向埠口的挑夫、腳夫打聽的。」
馬闊齊即道:「我去抓他二人來。」大步朝那兩個惡少年奔去。
說了一會兒話,夜已深,張若曦回后艙歇息,陸家的這種船不像一般船那樣狹長,相對來說比較寬胖,有兩個大艙室,兩兩相對,中間隔著三尺過道,船頭、船尾還有小篷艙,三個船工就住在前面小篷艙內,後面的那個小篷艙是廚房和兩個船娘住的,張若曦與兩個孩子、兩個婢女,還有周媽在後艙,張原和穆真真、武陵、穆敬岩在前艙——
馬闊齊想起一事,說道:「張公子,小人有一事稟報,昨日小人在這河埠等張公子的船時,見有人在打聽張公子的事情,問張公子是何日離開的?」
穆真真想點頭又難為情,有些尷尬地望著少爺。
馬闊齊道:「有兩個人,都是穿著青衣短褂,模樣不似善類。」
張原躺下后,穆真真把張原的衣裳折好放在一邊,然後去吹熄了燈在旁邊床鋪解衣躺下,輕手輕腳,一點聲音都沒有。
「大小姐——」穆真真漲紅了臉。
穆真真扭扭捏捏從艙門后取出一長一短兩截棍子來,雙棍以鐵鏈相連,張若曦好奇地握著短棍,輕輕搖晃另一截長棍,張原趕忙歪著身子躲開一些,說道:「姐姐你可別亂舞,會打到自己的。」
張原賞了那腳夫幾十文錢,腳夫道謝去后,張原正對馬闊齊說讓他去報知秦民屏,派十個土兵來候命,卻見那腳夫又跑回來了,神色緊張道:「這位公子,那兩個人又來了,正是打行的青手。」說罷,便閃開了。
張原回頭對已經站在船頭的穆敬岩道:「穆叔,拿上梢棒,把那兩個青衣光棍打倒,揪到這裏問話。」
張原問:「是什麼樣的人?」
張若曦道:「沒有取笑你的意思,是覺得你厲害,你的小盤龍棍呢,讓我看看?」
馬闊齊便去問了,向那些三、五成群的挑夫、腳夫詢問,好一會兒跑過來向張原回話道:「張公子,有個腳夫說是打行的人。」
張原道:「算了,別吵醒你爹爹,我矇著頭,過一會兒也就睡著了。」
張原笑道:「真真很聰明,無師自通就能認得很多字,這次隨我來青浦,一路上我教她背誦了四篇古文——前後出師表和前後赤壁賦,她都記住了,然後讓她自己對照著四篇文認字,可能都會認了吧,這幾天我也沒問她,姐姐你考考她。」
張若曦見弟弟還有心思教穆真真識字,果然是對這個墮民少女很上心了,笑了笑,說道:「真真識得字,那更了不得了,文武雙全。」
張原道:「嗯,有點。」
穆真真聽張原這麼一說,也是背脊生寒,她若不會武藝,那現在只怕已經死了,就聽少爺又說了一句:「當然,你若不會武藝我也不會帶你出來拋頭露面。」
張若曦為弟弟張原將《性理全書》第五十五卷最後十幾頁念完,又看著張原在半個時辰內作好一篇四百字的四書題八股,張若曦沒學過八股文,但古文是讀了很多的,張原的制藝很有古文的底蘊,冷眼穎心,風流蘊藉,是文學化的八股文——
張原道:「很少看到她練。」看著穆真真道:「武藝你得練,別認為舞槍弄棒是下賤的事,我卻是佩服有武藝的人,你想你要是不會武藝,你現在會在哪裡?」
夜色如墨,船上燈明,十幾個人在一條船上倒是很熱鬧,張若曦本想為弟弟讀幾頁書,但履純、履潔纏著要母親或者舅舅講故事,皮影玩了一天玩厭了,張若曦和張原就各講了一個故事給小兄弟二人聽,周媽和兩個婢女便抱他二人去睡覺,只有等兩個小孩兒睡下后,這船上才有得清靜。
張若曦偶于燈下回頭,見穆真真扶膝跪坐在一角靜靜地聽,便笑問:「真真識字嗎?」
張原道:「請你去幫我問問那些挑夫,知不知道那兩個青衣人是幹什麼行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