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樓與紅樓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樓與紅樓

魯雲谷走過來向張原拱手道:「介子賢弟何事吩咐?」
張原道:「諸位鄉親,建義倉的事還要等我稟告族中長輩后再定,最晚五月間會定下此事。」一般建義倉都要請本地知名大鄉紳出面,不然也成不了事。
張岱跳起身來往外就走,張原趕忙拉住道:「大兄別走啊,這府試除了擔保人,還要一個挨保人,大兄幫我找一個。」
張原抿了一口,細細品味,他卻沒有大兄張岱這樣靈敏入微的味覺,笑道:「大兄太能辨味了,小弟佩服。」
張岱道:「挨保人不用自己找,孫教諭會安排的,都是按縣學廩生資格挨個配對的,你是縣試案首,那麼挨保人就是去年歲試第一的周墨農,周墨農與我交情頗好,我現在就與你去拜訪他如何?」這是想甩開張萼。
張原笑道:「主要是這些禮不好收,退還嘛又捨不得,不如藉機做點好事。」
「諸位要送什麼禮物,儘管送,趕緊送,有恩就要報恩,不要光說好聽的,這次斗垮姚訟棍,我弟張介子是首功,有功就要受祿,來來來,鵝鴨就放在竹籬門內,絹布放在這邊青石台上,田契、銀子交給我。」
「介子弟著急了嗎?」
張原笑道:「那可太折磨人了,都要急出病來了,我還怎麼考試啊。」
張原道:「倒是有好茶,上等西湖龍井——」
張萼笑道:「妙哉,就這麼來,你一則我一則,我先說——」
張原道:「魯兄,這些禮物我是不能收的,但我有個設想,用這些田產和銀子來建一個義倉,儲糧備荒,救濟災民,當然,僅靠這些田銀是不夠的,還得向本縣富戶勸募,我自己先出銀一百兩。」
張萼大笑,問張原:「介子可知我與大兄打的是什麼賭?」
張岱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笑道:「我本來還想等幾天再回來,讓介子急得坐立不安方好。」
說這話的當然是張萼,招呼著眾人趕緊送禮,他都要笑納。
張岱沒等張原把話說完,就喜道:「那好,快快烹來。」進廳坐定,等著品西湖龍井。
粉面桃腮的王可餐跟進來向張萼、張原叉手施禮,王可餐與馬小卿這幾個聲伎這次隨張岱去了上虞。
張萼卻是嫌少,不甚滿意,百把兩銀子對他來說的確不多。
這王可餐像極了女子,張原每次看到這個飾女旦的優童就想是不是女扮男裝的,但張岱、張萼兄弟想必是探究過的,王可餐聲伎兼孌童,這事說起來似乎有點齷齪,但張岱、張萼都很坦然,王可餐也不覺得可恥,這是因為風氣如此,晚明士大夫好龍陽之癖的很不少,就連袁中郎、袁小修兄弟也是如此,松江、蘇州一帶男風最盛,蘇州甚至有了男色鋪子,妓院叫青樓,男色鋪子叫紅樓,這可真是咄咄怪事——
張岱在「自為墓志銘」直陳自己「好美婢,好孌童」,張原呢,覺得美婢可以好一好,孌童還是算了吧,說道:「大兄是剛從上虞回來嗎,請坐請坐,喝杯茶。
那方秀才的兒子這次分得姚復山田五十畝,也送上十畝田契為謝,還有送銀子的,多的十兩,少的二兩,昔日姚復作惡,今朝張原收禮,不,張萼收禮,作惡越多,收禮越豐——
張岱「嘿」的一聲,對張萼道:「我真該晚兩天回來。」
張萼笑道:「大兄別走,你們兩個都別走,大兄,我先與你說上回我與介子打的賭——」斜眼看著張原,要看張原發急。
張岱搖頭道:「兔亭那小丫頭哪會烹茶,只知把水燒沸而已,讓王可餐去烹。」王可餐的茶藝是張岱調教出來的。
張岱哈哈大笑。
柳秀才和魯雲谷等人走後,張原跟著張岱去拜會周墨農,路上張岱問張原:「介子,你要向大父稟知建義倉之事嗎?」
張原道:「以前是伊亭,現在是兔亭。」
張原笑道:「我現在若去說,族叔祖必罵我一通,說我不務正業,嘿,這事總要等府試后再說。」
張原卻不急,他越急張萼就越得意,他知道張萼是想說寶物光芒萬丈的事,說道:「三兄就愛捉弄人,我那事也算不得什麼,三兄總提那事就無趣了,來點新鮮的。」
魯雲鵬道:「來了,張公子請看,就在那邊。」
張原笑道:「總共兩斤龍井茶,一斤送了族叔祖,一斤送了謔庵先生。」
「不許說。」張岱喝道,漲紅了臉。
張岱先前發急,現在也淡定了,說道:「張燕客,你的荒唐事更不少,咱們賽說,你說一則我說一則。」
大石頭跑進來道:「少爺,門外來了一大群人,都說要見少爺。」
「哈哈,方說曹操,曹操就到。」張萼笑著走下階墀,說道:「大兄應該等府試報名最後一天才趕到,急得介子跳腳,那才有趣,就好比演戲,救兵總在最後關頭才出現。」
張原聽到竹籬門外嘈雜的人聲了,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起身出門去看,張岱、張萼也一起跟出來,卻見是魯雲鵬、柳英才這些被姚復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特來感謝張原,有持田契的、有持銀兩的,還有拎著鵝鴨、抱著布匹的,都要送給張原表示謝意,若非張原,他們哪裡斗得倒姚訟棍,只怕是一輩子沉冤難雪,被侵佔的田產更是休想拿得回來,所以都是真心感激張原——
張岱直言道:「有什麼好茶?」張岱對品茶很講究,劣茶不入口。
魯雲鵬便擠出竹籬門,很快與魯雲谷一起進來了,而這時,張萼已經收到了四十五畝田契和上百兩銀子,鵝鴨滿院亂撲騰,青石台上的絹布數十匹,雞蛋十余籃,還有桃李這些果子——
魯雲谷大為感動,水旱常有,今年就已經百日未雨了,只怕就是一場大旱,若有義倉就可讓災民渡過荒年,魯雲谷當即大聲向眾人宣告此事,眾人都贊張公子高義,請張公子主持建義倉之事。
從龐公池回府學宮,張岱問張原是否明日就去府衙報名?
王可餐粉面飛霞,還果真就扭扭捏捏福了一福,引得張萼大笑。
張萼笑嘻嘻道:「說到辨味,我想起一事,前年我曾與大兄打賭,讓三個婢女——」
張岱道:「淀山就是青浦那邊吧,淀山也有白茶嗎,我只聽說過天目山白茶,白茶本就少見,陸羽《茶經》有記載,我卻沒有嘗過,快快烹來,讓我一品。」卻又問:「誰烹茶?」
魯雲鵬率先上前,將兩張二十畝良田的田契交給張萼,魯雲鵬是最感激張原的,少年魯雲鵬跟著堂兄魯雲谷四處狀告姚復,冤屈難伸,家產盪盡,這次侯縣令將姚復的六十畝水田判歸魯雲鵬,魯雲鵬與堂兄商議了一下,決定以二十畝良田酬謝張原之恩——
張原本待阻止三兄收禮,轉念一想,把魯雲鵬叫過來問:「你堂兄沒來嗎?」
張萼見張原不急,的確覺得無趣,說道:「那還是先說大兄的事——」
在龐公池畔的周宅見到周墨農,周墨農已經知道他要做張原的挨保人,連稱榮幸,周墨農是個茶痴,張岱是他的茶友,當即留張岱、張原兄弟在宅中用晚飯,飯後品茶,縱論天下名茶,張原旁聽,對於茶的見識大長。
張原請柳秀才將今日收到的田契和銀兩登記在冊,這些銀兩田契都交與魯雲谷保管,具體籌備義倉事宜待四月底再議,魯雲谷也知道張原現在要準備府試,不敢多打擾,隨即告辭。
張萼道:「就是,早早回來不顯人情,茶都不給你喝。」
張原朝魯雲鵬指的方向一看,布衣青履的魯雲谷立在竹籬門外的一株大槐樹下,遙遙向他拱手作揖,張原便對魯雲鵬道:「請你堂兄過來,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張岱最喜遊山玩水,說道:「那明日我也去避園,看看避園比砎園如何?」
嘉靖以後,災荒頻繁,吏制腐敗,官府在救荒中的作用大不如前,而自萬曆二十五年以來,皇帝懶於政事,即便救荒賑災這樣的民生大事也是拖延懈怠,所以不少地方鄉紳富民就自建義倉以備荒年,官府救荒職責被地方鄉紳取代,這也是晚明官府控制力衰退的一個體現——
張原便讓武陵帶王可餐去南樓下的小茶房烹茶,不移時,王可餐用一個漆盤端了茶壺和三隻茶盞出來,為張岱三人斟上茶,張岱先嗅茶香,眉頭微皺,便即揭開盞蓋,輕抿了一口,說道:「可惜,茶是好茶,只是糅制時蒸焙火候沒掌握好,成庸品了,現在只是勉強能入口而已。」
張原請瘸腿的柳秀才和魯雲谷等人留下共議建義倉之事,其他人旁聽一會兒,也都散了,此時的張岱尚不知民間疾苦,對建義倉毫無興趣,張萼就更不用說了,把收到的銀兩田契交給張原,他叫能柱拎了一隻鵝,先回去烹制享用了。
張萼笑道:「王可餐,你怎好叉手,你應該行萬福禮。」
張原笑道:「我姐姐這次從青浦歸寧,帶了兩斤淀山白茶來,大兄可曾品過?」
張岱道:「看來介子是有大志向的,小小年紀便留意民生,不是一味死讀書。」
張原道:「明日吾師謔庵先生命我陪同兩縣諸賢游避園,族叔祖也要去,大兄後天再領我去報名吧。」
張原團團作揖道:「大家都是鄰里鄉親,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