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七十一章 劈破玉
武陵道：「小武沒有見到商小姐，是一個婢女回話的，說商小姐極是歡喜，還問少爺何時去白馬山讀書？」
張原無聲而笑，艱難科舉之路，他總算邁出了堅實的第一步，忽又想起王嬰姿，這次府試案首也有嬰姿師妹的功勞啊，得謝謝她，不知她蕭山的那個姐夫怎麼樣了，王老師應該回來了吧？
天已經黑下來，酒樓雅室幾盞青色的琉璃燈明明晃晃，酒肴滿桌，熟香流溢，張原、張萼、范珍七人各有一名妓女相陪勸酒，那身穿淺桃紅輕衫的武陵春見張三公子要她唱謔浪吳歌，便嘻嘻地笑，自取了一把三弦撥弄，說道：「奴家唱兩曲掛枝兒吧。」抱著三弦「箏箏琮琮」彈了幾下，嬌滴滴唱道：
「諧魚水了。」張萼撫掌大笑，問張原：「介子，你說小武這曲子唱得如何？」
武陵頓時來勁了，笑道：「商府管事奉商小姐之命賞了我二錢銀子。」
武陵春有些惱，便道：「那奴家再唱一曲劈破玉。」唱道：「結識私情本事低，一場高興無多時，姐道我郎呀，你好像個打弗了個宅基未好住，惹得小阿奴奴滿身癩疥癢離離。」
張原笑道：「天還沒大熱，熱了就去。」說罷，進到內室躺到床上，想著商澹然得到喜信時快活的樣子，他心裏也是喜洋洋，從現在開始他就是童生了，而且是以縣試、府試雙案首成為童生，童生社會地位低於生員但比一般民眾高，童生人數多啊，
徐知府勉勵諸童生要好學上進，更要修身立德，德行為本，文藝次之，又說明年學道按臨紹興府舉行道試大約是四、五月間，要諸童生到時注意社學的告示，來府衙領取考卷參加道試——
張原皺眉道：「三兄，這就太惡俗了，你把我當什麼人了，又要捉弄我？」
健仆能柱實誠，只有羡慕沒別的想法，小廝福兒比較猥瑣，心想：「聽說這個穆真真有武藝，現在是介子少爺的貼身侍婢了，想必夜間侍候得好，介子少爺才如此寵她。」
穆真真便斟了一盞茶遞給張原，茶還有微溫，正好解渴，張原連喝了兩杯，穆真真收拾了茶具，匆匆走了。
張原笑道：「我不是施主，你也不是化緣僧，還是唱曲吧。」
武陵春故意蹙著眉頭楚楚可憐道：「奴家只度公子一口酒，就有一兩銀子掙，公子就可憐可憐奴家，讓奴家掙這一兩銀子吧。」
張原問：「商小姐可有回話？」
張原起身去吩咐酒店夥計，炒一大碗蛋炒飯、一小碗肉片湯，夥計趕忙去了，不須一刻時用漆盤端上來，張原吩咐穆真真道：「真真，吃飯去。」便自入座飲酒聽艷曲，他雖然不像張萼、詹士元他們那樣放縱聲色，但對此也沒有
冷涼的井水漱口洗面，酒勁大減，張原整了整衣巾，從穿堂進內院見母親呂氏，張母呂氏見兒子沒喝醉，便放心了，隨便說了幾句話，叮囑兒子早些休息。
很少有人敢掃張萼的興頭，不過面對張原，張萼也不敢太過分，笑道：「罷了罷了，這些私窠子也的確沒什麼姿色，下次我們去杭州、去南京見識一下那裡的名妓妖姬——喝酒喝酒。」
張原笑道：「任性而發，也是可喜。」
七個妓女一聽這話，一個個眼波盈盈春情無限地盯著張原，裝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樣子。
……
又輪到武陵春唱曲了，武陵春自彈三弦唱道：「燈兒下，細把嬌姿來覷。臉兒紅，嘿不語，只把頭低。怎當得會溫存風流佳婿。金扣含羞解，銀燈帶笑吹。我與你受盡了無限的風波也，今夜諧魚水。」
張萼大樂：「妙，乾柴烈火，情興勃然吶，光是站著看看如何解火，再有騷浪些的沒有，唱一曲我賞銀三錢。」
武陵春怕張原著惱，忙賠笑道：「奴家哪敢取笑，這曲子就是這麼唱的。」
張原道：「已經喝過茶了，小武——」這一聲「小武」讓他想起百花樓的武陵春，不禁笑了起來，問：「你去會稽報喜可得了賞錢？」
張萼笑道：「這曲子不錯，眼見是春心動了，再來再來，春心動了總有好事。」
次日上午
張原沒有貪杯，張萼、范珍幾個都是喝得東倒西歪了，張萼讓能柱付了六錢銀子的酒席錢和三兩銀子的花酒錢，相互攙扶著下了樓，各雇了藤轎回去——
行了一會兒酒令，答不上來的要罰酒一杯，鬧騰到交二鼓，張原起身道：「今日興盡，我們就都散了吧。」
張原出去小解回來，見睡在外間小榻的武陵這時也醒了，問：「少爺，真真姐呢，方才不是給少爺烹茶嗎？」
張萼笑得拍著大腿連聲道：「介子，小武笑話你本事低，顛鸞倒鳳不盡興，你得拿出點本事給她看看。」
張原回到西樓卧房，倒頭便睡，今日酒是喝多了，中午陪秦民屏喝酒，方才又與張萼、范珍他們喝了半宿，腦袋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連鞋襪都未脫，半夜渴醒，坐起身時見小案上一燈如豆，有個人趴在他床邊睡著，定睛一看卻是穆真真，地上還有一個砂罐茶壺，想必是穆真真知道他酒後會口渴，半夜會找茶喝，就去烹了茶來，等著等著就坐在踏腳凳上趴在床邊睡去了——
墮民少女穆真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被人羡慕妒忌的這一天，她就是覺得少爺待她真是太好了，她該怎麼辦呢，心又掏不出來？
六個妓女各逞歌喉，你還沒唱罷我又唱，這個是「約情哥，約定在花開時分」，那個是「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香羅帶。哥哥等一等——」
依慣例，府試前十二名的童生，知府要賜宴，午時，徐時進便在府衙廨舍擺了兩桌酒席，張原坐在徐知府下首，學生老師的言談甚歡，曾有的嫌隙煙消雲散，現在徐時進與張原是緊密的師生關係了。
「童天王！」
那武陵春便又唱道：「俏冤家，想殺我，今日方來到。喜滋滋，連衣兒摟抱著。你渾身上下都堆俏。摟一摟愁都散，抱一抱悶都消。便不得共枕同床也。我跟前站站兒也是好。」
「熨斗兒熨不開眉間皺，快剪刀剪不斷我的心內愁，繡花針綉不出鴛鴦扣。兩下都有意，人前難下手。該是我的姻緣，哥，耐著心兒守。」
武陵春得了張萼慫恿，又有重賞，放下三弦，就要坐到張原懷裡來，張原止住道：「這個我不喜，你別討人嫌。」
張原聽張萼管武陵春叫小武，不禁失笑，站在他身後的穆真真也忍不住笑。
指尖剛一接觸到那柔軟的唇，穆真真便醒來了，趕忙站起身道：「少爺——」
這下子另六個妓女都爭先恐後要唱，張萼笑道：「一個個來，本公子今日充當一回考官，品評你們誰唱得好——小武你已唱了兩曲，讓她們先唱。」
張原雖然沒醉，但也有四、五分酒意，走起路來有些虛浮，穆真真便叫了一頂竹
范珍、吳庭等人都是四、五十歲半老不老了，幾杯蘇州老壇酒下肚，幾支山歌艷曲入耳，一個個面紅耳熱，老夫聊發少年狂，與陪酒的妓女摸摸捏捏，那詹士元平日看著比較端肅，這回藉著酒勁，腦袋都鑽到桌底下去了，為何？賞小腳——
張萼便對武陵春道：「小武，張案首說你可喜，你且坐在他懷裡與他喝個皮杯，我賞你一兩銀子。」
這墮民少女雙臂交墊著腦袋，頭向張原這邊側著，睡容恬靜，睫毛覆著眼瞼紋絲不動，嘴唇抿著，上唇人中的凹痕顯得嬌嫩無比，張原忍不住伸右手食指去碰觸了一下她的唇——
張原微笑道：「我要喝茶。」
靠雅室一角還有一張四方小桌，是供客人打馬吊、抹牙牌的，穆真真就坐在小桌上吃飯，把張萼身後的健仆能柱和小廝福兒饞得直咽口水，他們隨三少爺出外赴宴，從來都是吃些殘羹剩飯，哪有像介子少爺這樣為婢女專門叫來蛋炒飯和肉湯的！
張萼笑道：「我這族弟或許還是童男子，你們七個誰能誘他上床，我出銀十兩。」
穆真真瞧得害羞，不敢再看，低著頭看著少爺的後腦勺，少爺坐得端端正正，喝酒只是喝酒，少爺不像他們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