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朋自遠方來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有朋自遠方來

白馬山消夏真是愜意,有澹然相陪,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是六月底,期間六月十九是張原的生日,商澹然送了一塊玉佩給張原,何以結恩情,美玉綴羅纓——
半山茅舍到了,商澹然幫著張原收拾好衣物和書籍,張原把商澹然畫的《白馬山居圖》也帶上,一行人回到商氏大宅,商周德要留張原用晚飯,張原婉辭道:「二兄,我即刻便要回去,有從青浦遠道來訪的文友,怎好怠慢。」
商澹然執起案頭的紈扇,輕輕搖了幾下,這才問:「你這時候怎麼來了?」
張原道:「我只給楊兄寫了信,拂水山房社太遠,這天氣炎熱,范兄即便要來,也要待秋涼。」
商澹然「嗯」了一聲,為張原讀呂祖謙的《左氏博議》,讀讀歇歇,一個下午能讀一卷。
楊石香、金伯宗見張原趕回來了,也是大喜,楊石香笑道:「張兄的信我早就收到了,本想上月就趕來,卻耽擱了,拂水山房社的范兄還沒來吧?」
小婢雲錦道:「婢子去取。」與武陵兩個興沖衝去了,不移時,武陵抱著一個虎皮西瓜來了,書室里有裁紙刀,剖了瓜分食,涼爽甜美。
張原心裏想著王老師先前說的話,嬰姿師妹也在研讀《春秋》,莫非她還想繼續為我擬題?或者說要在春秋題八股文勝過我?
商澹然抿著嘴,不吭聲,輕提裙裾低著頭走路,她這是默認了,商澹然就是這種性子,若她不肯答應的事,就會明言拒絕——
穆敬岩道:「少爺,青浦楊秀才和金秀才來拜訪少爺了,午後到的。」
張原便入內請母親出來,楊石香、金伯宗二人執子侄禮拜見張母呂氏,略說了幾句話,張母呂氏便回去了,叮囑兒子好生款待遠客。
張原道:「一早就出家門了,先去了謔庵先生府上,請教制藝,在老師那裡用了午飯才過來的。」伸手在七弦琴上一撥,「錚」的一聲響,說道:「澹然把琴搬上山了,妙哉,有耳福了。」
會稽商氏是大族,除了擁有數千畝良田外,還有茶園、果園、米鋪、綢緞行,這其中屬於商周祚名下的田產卻不多,論起來,生員功名的商周德比其兄商周祚要富裕得多,很多官員立身嚴謹,自持清廉,但其兄弟族人十余年間就都是富家翁了,就連劉宗周也是如此,劉宗周自己剛正不阿,自奉微薄,罷官出京只有一仆一驢相隨,但其山陰水澄劉氏家族卻是當地富豪,錢財利祿如蟻附膻,會自然而然向官吏及其族人聚集——
張原搖了搖頭,在烈日和蟬鳴聲中前行。
張原大步上廳,連連作揖道:「楊兄、金兄,小弟得知兩位賢兄到了,恨不得插翅飛回,暑月良朋惠臨,喜何如之。」
楊石香道:「我二人來此論文會友,總有打擾之處,介子兄與我二人如兄弟手足一般,老夫人那裡定要磕個頭的。」
張原道:「讓我親你一下。」話一出口,眼見得這女郎白皙的後頸都泛起玫瑰色,真是誘人啊,真想今晚就洞房花燭,嗯,就是這麼想的,十六歲、十六歲,我怎麼才十六歲呢。
張原在書案邊另一張竹椅上坐下,細看商澹然的睡姿,膚色白裡透紅,天熱,微汗,更顯肌膚水嫩,細密的睫毛覆下,眼痕深深,眼梢上挑,鼻樑高挺,因為一手撐著一邊臉頰,那邊嘴角便向上勾著,好似在笑,嗯,是做好夢了嗎?
張原乾脆也以手支頤,和商澹然側臉咫尺相對,但覺商澹然氣息芬芳,盈盈嬌嫩觸手可及,怎不讓他心跳加快,愛欲漸起——
「驚到你了嗎,抱歉啊。」
商澹然道:「這天太熱,手易出汗,不能彈琴,張公子願意聽的話明日早間我試一曲。」
「西瓜?」張原喜道:「在哪裡?」
商澹然道:「在坐隱泉中浸著呢。」便出門吩咐雲錦:「去叫孫媽把泉中的西瓜取來。」
商澹然應道:「好。」
張原摘下草帽交給武陵,邁步進入茅舍書室,樟木雕刻的柳葉窗陽光明亮,書案上那捲《左氏博議》輕薄的紙張隨風翻動,一具七弦琴靜默無聲,一隻白瓷茶杯,茶蓋仰放在一邊,杯里茶水七分滿,細芽茶葉浮浮沉沉,淡淡茶香沁人心脾——
商澹然見張原肩頭有汗跡濕痕,便問:「張公子要飲茶嗎,西瓜也有?」
白馬山之夏就這樣過去了嗎,商澹然有些惆悵,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甜美的時光,商澹然含笑道:「我陪你上山收拾東西。」
張原道:「甚好。」
張萼道:「介子,有朋自遠方來,你應該去百花樓為楊兄、金兄擺酒接風洗塵啊。」又對侍立一旁的武陵道:「小武也去,小武見小武,有趣。」
張原來到茅舍外,見小婢雲錦坐在門前用草葉編蚱蜢,見到張原,雲錦趕緊站起來,正待說話,張原擺擺手,雲錦便不作聲,只是微微笑,朝書室指了指,雙掌一合,墊在頰邊,腦袋一歪,做個入睡的姿勢——
張原道:「都還在預料之中,就不知道這乾旱要持續到幾時,多想這些事除了愁悶也無益,我們還是讀書,乾旱總會過去的。」
楊石香忙道:「今日喝不得酒,要食得清淡些方好,先前老夫人遣人來問,我就說了最好是綠豆粥,消消暑氣。」又道:「介子兄,我二人慾向令堂磕個頭,不知可否?」
次日一早,商澹然上白馬山竹亭鼓琴,張原一邊傾聽,張原對古琴不大能欣賞,覺得有些弦音頗澀,不甚悅耳,但聞弦歌知雅意,看著商澹然彈琴的樣子就覺賞心悅目,縴手撥琴弦,皓腕凝霜雪,坐聽竹風敲石磴,幽徑閑居消永晝——
也許是張原的呼氣或者心跳驚擾了這小寐中的女郎,商澹然突然睜開眼,眼神有短暫的迷濛,瞬間就變得清明,趕緊身子坐正,俏臉霎時緋紅,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心「怦怦」亂跳。
商周德不在府上,張原主僕便徑去白馬山,到茶園小碼頭上岸時,見還有一條商氏的小船泊在岸邊樹蔭下,船娘道:「張公子,我家大小姐也在山上。」
張原回到東張宅第,暮色已下,燈火初張,就見堂廳上三兄張萼陪著楊石香和金伯宗在談天說地,張萼傍晚時過來看張原回來了沒有,見有客人,便代張原陪客了。
商澹然聽張原說鑒湖乾涸之事,便道:「二兄作為會稽鄉紳今日也去縣衙共議救災之事,聽二兄說這紹興八縣除了上虞開春還下過兩場雨,其他七縣都是乾旱,米價已然上漲。」
張原應了一聲,與武陵拾級上山,一入白馬山,茶樹濃蔭匝地,即有微風拂拂,將至竹亭茅舍,見有兩個健壯僕婦坐在山道樹蔭下閑話,見到張原,滿面堆笑道:「張公子來了,大小姐就在上面。」
六月二十九傍晚,張原正送商澹然下山,在茶園碼頭見一個商氏僕人帶著穆敬岩從東大池河灘走了過來,這東大池已經只有河中央有兩、三丈寬的水,暴露出大片的河灘,商澹然往來白馬山都是步行了,好在不遠,一里多路。
張原也坐直身子,微笑著看著自己的未婚妻。
張原喜道:「楊石香來了嗎,金秀才,想必就是那次在水仙廟見過的青浦文社的金伯宗,這大熱天的,有朋自遠方來,著實快哉!」便對商澹然道:「澹然,我這就要收拾東西回去了,這些日子實在有勞你了。」
小婢雲錦在門邊探了一下頭,見張公子坐在那看她們大小姐,並未非禮,便捂著嘴笑了笑,縮回腦袋,與武陵在門前小聲說話。
商周德便不留他,派馬車送張原回去,隨車附贈了一大籃子葡萄和幾個大西瓜。
赤日炎炎,阡陌飛塵,張原、武陵主僕二人在王思任老師府上用了午飯,動身去白馬山,從杏花寺這邊到城東北的商氏大宅約摸三里路,主僕二人都戴著大草帽,沿東大池畔的柳蔭下慢慢走,張原手搖摺扇,武陵搖著蒲葵扇,一邊走一邊看東大池上的行船,覺得那些船都要被曬枯萎了一般,不怕熱的只有蟬,日頭越曬越聒噪——
張原道:「七夕相會,盼你讓我達成一個心愿——」
商澹然又道:「張公子籌建義倉順利否?」
商澹然一手支頤,肘撐書案,正閉目小寐,身穿天青色窄袖褙子,紡綢質地,輕柔綿軟,勾勒出曼妙身段,上身微側,小腰依然挺直,很美。
張原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這是商澹然第一次稱呼張原為「張郎」,雖然諧音不大好聽,張原依然大喜,將掌中那柔軟的縴手輕輕摩挲,說道:「七夕來見你,可好?」
拾級上山時,張原牽住商澹然的手,雖然二人私下裡常常握手輕摩,但有婢僕在場,商澹然卻是不肯這樣的,這時因為張原要搬離白馬山茅舍,商澹然心中甚是不舍,就由著張原牽著她的手一路上山,將至茅舍,商澹然輕聲道:「張郎,何日再來看我?」
商澹然心「怦怦」跳,低聲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