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八十章 及時雨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八十章 及時雨

楊石香、金伯宗一齊搖頭道:「實在難猜。」
張原笑道:「我三兄扮的是另一本書里的西門慶,那本書里的西門慶沒被武松殺死,而是妻妾成群,享盡艷福,我三兄極欣賞那西門慶。」
穆真真道:「婢子本來不知道一丈青是什麼人,是問大小姐才知道的,這一丈青扈三娘家裡的人都被水泊梁山的人殺光了,她不思報仇雪恨,卻嫁給水泊梁山的人,真讓婢子想不通。」
張炳芳和侄子張岱最是忙碌,這水滸一百零八將容貌、衣裳、器杖都要由他二人定奪,他二人說哪個不像水滸中人就要另找人,根據就是施耐庵的書和李龍眠的畫,給人物定做的衣裳所用的法錦宮緞都是從揚州專程購來的,張原看到一個提著兩把板斧的黑大漢,簡直比後世電視劇里的李逵還李逵,宋江那個黑矮漢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的,貌似忠厚的樣子勝過李雪健,除了水滸人物還有扮雷部諸神、觀音大士和龍王部屬,妝扮華美無比,張原看了都覺目為之奪。
扮武松的是個會稽小販,爬起身驚問:「三公子,你好端端的踹小人作甚?」
再看穆真真,卻是女將打扮,披著軟甲,系著獅蠻帶,挎著日月雙刀,英氣逼人,看她腳下,踩著三寸高跟的鳳頭鞋,真是身量長大、眉目姣好——
張原心道:「或許有一日,真真要以女將身份隨我上戰場。」
張原一看,果然,張萼戴著纓子帽,穿著綠羅褶,手裡搖著灑金川扇,左右各有一名艷妝女子伴著,這兩名女子都是傅粉施朱,穿著扣身衫子顯出妖嬈體態,做張做致,喬模喬樣,一看就知道是青樓女子——
楊石香奇道:「還有這等奇書,是何書名?」
張萼哈哈大笑,問張原:「介子你可知我扮的是誰?」
張原看到族叔祖張汝霖坐在園邊一株樟樹下的竹椅上,捧著個茶盞笑吟吟地看,張岱之父張耀芳侍立一旁,張原便領著楊石香、金伯宗上前拜見,張汝霖聽說楊、金二生員是從青浦來請張原操行政編時文,笑道:「童生操行政,前所未聞。」
兩個粉頭嘻嘻的笑,用團扇給張萼扇涼,極是奉承。
張原道:「叫《金瓶梅》。」
穆真真垂下眼睫,低聲道:「三公子那麼說少爺,婢子——」
張原戴著水晶眼鏡,他看到穆真真了,穆真真紅綃抹額,身披戰甲,手提日月雙刀,日光映射下的眸子湛藍有神,眉頭微蹙,頗為嚴肅,目光緩緩掃視人群,忽然看到戴著眼鏡異常醒目的張原,這墮民少女頓時臉現羞容,轉眼望向別處,過了片刻又轉頭來尋,見戴著眼鏡的少爺依然含笑注視著她,臉就更紅了——
在穆真真左邊是個茁壯婦人,應該是顧大嫂吧,右邊是穆敬岩,本來穆敬岩扮的赤發鬼劉唐不應該與扈三娘在一起,但這時也無人顧及這些,那扮王矮虎的猥瑣矮子也不知在哪裡,人矮,淹沒在人群里了。
楊石香、金伯宗二人也看到了張萼了,張萼這幅市井浮浪子打扮,水泊梁山有這號人物嗎,二人都甚納悶,問張原那張三公子扮的是誰?
這時穆敬岩和穆真真父女二人過來了,穆敬岩鬚髮都染成了赤色,一張闊臉,鬢邊粘上一塊硃砂痣,痣上長几根黑毛,手裡提著一把刷著銀漆的木製朴刀,與書中描寫並無二致——
……
張原道:「三兄,你這是擾亂梁山吶,你讓武二郎臉往哪擱。」
穆真真想了想,說道:「少爺,婢子既已答應三公子了,那就不能失信,墮民從來就重然諾,少爺為建義倉之事操心,婢子也願為祈雨出一點力,只盼這雨早早落下來。」穆真真是相信祈雨能感動上蒼的,山陰民眾也大都這樣,所以才會熱衷於祈雨賽神。
張原笑道:「我知道了,我三兄扮的是西門慶。」
穆真真驚訝道:「那少爺豈不是得罪了三公子了。」
張萼看到張原幾人了,便笑嘻嘻走了過來,那兩個粉頭也跟了過來,張萼笑問:「楊兄、金兄,可知我扮的是誰?」
緊接著水滸人物過來了,赤須、美髯、黑矮漢、長大漢子、提禪杖的胖大和尚、持戒刀的頭陀、吹鐵笛的書生、赤膊露紋身花繡的少年郎,真好比李龍眠畫的水滸人物被神仙吹氣呵活,一個個從畫上走了下來,沿途觀者如堵,目奪神移,喝彩聲不絕,這樣的祈雨也是面對天災的一種樂觀和信心吧——
張萼得意地笑,伸手托起左邊那粉頭的下巴,說道:「這位自然是風騷得趣的潘金蓮了。」又勾著右邊粉頭的細腰道:「她就是好個白屁股的李瓶兒。」
楊石香笑道:「絕不會,絕不會,在下正是要借山陰張氏和介子兄雙案首的名聲。」
穆真真便在紅木大書桌的另一側坐下,將那盞白瓷高腳燈往張原那邊移了移,這墮民少女雪白的臉乾乾淨淨,眉毛細密,眸光如兩泓碧潭,望著張原道:「少爺——」
張原道:「那好,明日我與你一起去看看。」
武陵突然叫道:「少爺快看,三公子也在水滸里。」
穆真真端了茶進來,問:「少爺還有什麼事要吩咐?」
這麼一說,張萼記恨起來了,拱手道:「我先走了,祈雨要緊啊,回見。」與兩個粉頭趕上隊伍,插到橫擔禪杖的花和尚魯智深和挎著戒刀的武松身後,扶著兩個粉頭的肩,躍身飛踹,將那武松踹趴下——
那小販扮的武松莫名其妙,愣在當場。
張原道:「真真,方才我要給你推掉扮那一丈青,你為何又答應下來了?」
楊石香對張汝霖甚是敬重,恭恭敬敬道:「介子兄這童生非比尋常,縣試、府試雙案首,明年補生員是預料中的事,在下讀過介子兄的制藝,豈遜八股名家。」
張原微笑著打量穆真真,看得這墮民少女臉紅心慌起來:「少爺,婢子說錯話了嗎?」
這日西張戲園鬧騰了一日,張原抽空寫了一篇《陽和義倉記》,請書法好的西張清客吳庭用顏真卿麻姑碑大字寫在丈幅黃絹上,次日一早,盛大的祈雨遊行開始,從狀元第出發繞山陰城一周再從越王橋上經過至錢肅王祠,再繞回來,這是第一天的行程,其後幾日要去鑒湖邊和山陰諸村郭遊行祈雨,那丈幅醒目的《陽和義倉記》也由兩個西張僕人挑舉著四處宣揚——
金伯宗道:「西門慶不在梁山天罡地煞之數啊,不是早早就被武二郎殺死了嗎?」
張原和楊石香、金伯宗三人一早等在越王橋西頭,要看水滸人物祈雨遊行,朝陽初升,祈雨人群過來了,鑼鼓喧天,絲竹盈耳,當先是兩塊大牌,上書「及時雨」三個大字,左右各一塊,楊石香笑道:「難怪要用水滸人物來祈雨,卻原來宋江綽號是及時雨,這倒是應景。」
萬曆四十一年的六月是小月,過了二十九就是七月初一,七月初一這日一早張萼就讓能柱過來喚穆敬岩父女二人去西張,張原請楊石香、金伯宗一起過去,來到西張戲園,就見人頭攢動,水滸一百單八將基本到齊,都是山陰各地甚至鄰府州縣找來的體貌奇異的農夫、漁民、油漆匠、商人、石匠、道士、和尚都有,這些人或黑或白,或高或矮,胖瘦美醜,形形色色,而像智多星吳用、神機軍師朱武、聖手書生蕭讓、鐵扇子宋清這些儒雅一點的水滸人物乾脆就由西張門下的清客充當,范珍扮的就是吳用——
張汝霖笑道:「楊秀才要請張原編書,那蝕了書本莫要怪他。」
張原笑問:「為什麼?」
「及時雨」牌子后,又是「風調雨順」和「盜息民安」兩塊大牌,圍觀民眾皆歡喜讚歎,都說這牌子好彩頭——
張原道:「沒有,真真說得很好,水滸裏面的女人不是淫婦就是沒心沒肺的,扈三娘就是沒心沒肺的——真真既這樣說那就不要去扮扈三娘了,讓張萼另外找人去。」
張原道:「你是怕我為難才寧肯委屈自己嗎,張萼能讓我為難什麼,他就是那種心直口快的人,先前楊秀才、金秀才在,我不便多說這事。」
穆真真睫毛一閃,盈盈望著張原,說道:「少爺,婢子沒什麼委屈,既然答應了三公子,那就去扮,而且這也不是在戲台演戲,只是跟著大夥一起遊行祈雨罷了,祈雨也是大事呢,婢子不怎麼情願是因為不喜歡那個一丈青扈三娘。」
張原笑道:「不會,三兄本來就是瞎熱鬧,沒長性的,明日一早我就對他說讓他另找人。」
張原笑道:「三兄扮誰我是知道,西門大官人嘛,只不知這兩位扮的是誰?」朝那兩個粉頭指了指,其中一個粉頭上次在百花樓見過。
張原道:「真真,坐,我有話問你。」
那扮潘金蓮的婦人早得了張萼吩咐,上前盈盈萬福道:「叔叔受驚了,自你哥哥死後,奴家嫁了這西門大官人,很是受用快活——叔叔可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