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南屏晚鍾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八十五章 南屏晚鍾

小高道:「回張公子的話,那位秦大人已遣驛遞急報,說初八日前一定趕到,這生祠是石柱土司為我乾爹建的,石柱土司的人若不來如何開祠上香!」
哦,這就是西湖十景之一的南屏晚鍾嗎,鐘聲也是一景,真是妙絕,問小吏,小吏回答說:「這是南屏凈慈寺的鐘聲。」
問了幾句張原府試和山陰旱澇之事,鍾太監聲音轉低,說道:「說一事讓張公子知曉,今年以來,廷臣一再奏請萬歲爺下旨讓福王就藩,萬歲爺傳旨說福王莊田要有四萬頃方可就藩,首輔葉向高當然不肯,引祖訓、會典力爭,這一爭又是半年——」
鍾太監皺眉道:「那咱家回宮豈不是坐冷板凳到死了?」
初五日一早,由一名織造署小吏領路,張原帶著穆真真和武陵去南屏聽焦狀元和黃進士講學,南屏山是九曜山的支脈,樹木繁茂,石壁如屏,在杭州城南,故稱南屏山,從涌金門外織造署至南屏山大約有七、八里路,四個人快步而行,不須半個時辰就到了南屏山下,那小吏也不知焦狀元講學的具體所在,便向凈慈寺僧人打聽,僧人指點說講學之所在寺后不遠的居然亭下,就叫居然草堂,黃汝亨先生寓居講學於此——
鍾太監見張原沉吟不語,便又道:「張公子,咱家現在對你的眼光是極佩服了,你說,咱家若回京該如何安身立命?」
鍾太監與張原來到署衙內院書房,侍婢捧上香茶,鍾太監便讓她們退出去,武陵和穆真真也立在書房外環廊上等候。
張原問:「石柱土司有沒有人來?」
鍾太監想了想,搖頭道:「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鍾公子問他作甚?」
董祖常脫口道:「家父董玄宰——」隨即醒悟,怒道:「你裝什麼糊塗,你會不認識我!」不過也有點疑惑,那夜在龍山,燈影搖曳看不大真切,而且張原這大半年身量又高了一些——
鍾太監笑道:「請了東陽有名的藝人為咱家塑像,已塑好,暫寄存於靈隱寺,待秦民屏到了,讓他去請出塑像送到這祠里來。」
張原驚喜道:「狀元焦竑嗎,妙極。」
鍾太監道:「有四子,長子朱由校今年九歲。」
這樣,張原就在織造署住下了,次日一早陪鍾太監去了寶石山看那生祠,保俶塔下祠堂三楹,左臨是看松台,台下萬松森森,有巨壑深崖,祠堂居高臨下,很有氣勢,祠堂不大,但建得極為精緻,所選木材都是上好的楠木,鏤刻彩飾,簡直稱得上寶石山一景了,只要鍾太監在杭州的口碑不是太差,這祠堂應該不至於鍾太監一離開就被憤怒的民眾拆毀,當然,多年後被挪作他用是很有可能的,也許就成了保俶塔的一部分了——
董祖常見到張原,起先也是一愣,隨即大步上前,指著張原怒氣沖沖道:「張原,今日可讓我撞上了,看你還往哪裡跑!
張原道:「鍾公公是內官十才子之一,回京后若能去服侍皇長孫、教皇長孫讀書識字,那應該是一條好路子,既不會像接近皇太子那樣遭人忌恨,前程又極是看好,當然,現在很少有人能看到這一點。」
只聽張原又道:「鍾公公眼光要放長遠一些,若肯聽在下之言,公公必名垂青史。」張原口氣很篤定。
下了寶石山,乘船渡湖回到涌金門外織造署,鍾太監自有事,不能陪張原,派了兩個織造署的小吏陪同張原四處遊玩,這日傍晚,張原和穆真真、武陵還有兩個織造署小吏立在西湖畔,看夕陽落下西邊的武林諸山,忽聽得鐘聲清越悠揚,自南傳來,讓人心神悠然一靜,側耳傾聽那鐘聲里包含的禪意——
張原輕聲道:「皇帝自知不讓福王就藩有違祖制,所以就故意要抬高福王莊田的數量,好把廷臣們嚇退。」
張原作揖道:「多謝公公關心。」
張原道:「在下聽人閑談說有這麼一個太監,還有點武藝,以為公公認識,就隨口一問,沒別的事。」
沒有造福一方的豐功偉績卻想立生祠,那也只能是自我安慰,現在的鍾太監顯然意識不到這一點,興緻勃勃地領著張原把生祠里裡外外看了個遍,徵求張原意見,張原自然是連連贊好,問:「鍾公公塑像何在?」
張原正與寺僧說話,卻見寺中走出三個人,這三人中張原竟識得兩個,一個是董祖常,另一個竟是上月在他家後園小樓住了三天的那個才華橫溢的翼善。
董祖常心道:「不會真的錯認了人吧?」可張原身後的那個胡婢他豈會認錯,董祖常勃然大怒,當日正是因為這個白皙貌美的胡婢才起衝突的,張原當胸踹了他一腳,至今胸脅猶隱隱作痛。
張原道:「還是那句話,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忽問:「鍾公公今年春秋幾何?」
張原道:「公公正是年富力強啊,若肯依在下之言,公公回京還得盡量收斂,明哲保身,不但當權太監那裡不必去巴結,就連皇太子也少去接近,皇太子那裡現在乃是是非之地,你又不是自幼在皇太子身邊的,現在刻意去結交極易惹禍上身。」
這小太監今年十三歲,瘦瘦小小,人卻機靈,知道張原是鍾太監看重的貴客,察言觀色,十分奉承,恭恭敬敬道:「張公子,我乾爹的生祠定於初九開祠受香火,當初是張公子建議石柱土司為我乾爹建的生祠,生祠建在寶石山也是張公子與我乾爹一道選定的,所以乾爹要把張公子請來參加這一盛典。」
張原微笑道:「不敢懈怠。」
鍾太監笑道:「咱家不求名垂青史,只求別死得不明不白就好,張公子說得也對,咱家回京與其在冷門監局坐冷板凳,不如去陪皇長孫讀書,這樣至少沒什麼禍事。」
張原心道:「萬曆皇帝想立福王為太子,大臣們硬是不肯答應,君臣之間耗了近三十年,晚明黨爭由此而來,最後皇帝沒轍,還得立皇長子為太子,皇帝不理朝政,懶於賑災,有點不把天下當作他老朱家的天下的意思,立儲不如意應該是一個重要原因,這皇帝當得沒意思,心灰意懶了——」
鍾太監輕笑道:「張公子倒是很知道萬歲爺的心思,萬歲爺和廷臣關於國本立儲爭了幾十年,最後還是萬歲爺讓步,照目下形勢,福王就藩也是遲早的事,洛陽福王府上月已建成,費銀四十萬兩,是潞王府的一倍。」
張原心道:「秦兄是四月底離開山陰回川東的,現在是九月初,又要趕來,這半年基本就是在路上了。」又想:「我這閹黨之名怕是要坐實了,日後若入朝為官,少不了要被東林黨人詬病。」
天氣晴好,織造局官船的八個船夫輪班操舟,划槳如飛,從西興運河經錢清堰至錢塘江只一日一夜時間,九月初三上午辰時在錢塘江北岸登陸,早有織造局的馬車候著,鍾太監的乾兒子小高奉命來接張原——
鍾太監心想:「咱家今年已三十六歲,你讓咱家服侍九歲的皇長孫,皇太子都不知道何日能即位,皇長孫更是遙遙無期,而且這皇長孫還不見得就能立為儲君,咱家要是能活到七、八十歲,或許才有當秉筆太監的可能。」
鍾太監道:「老大蹉跎,三十有六了。」
黃寓庸先生之名張原也聽說過,去年大兄張岱在杭州求學,就是在黃寓庸先生門下,黃寓庸就是黃汝亨,晚明知名學者,萬曆二十六年進士,做過進賢知縣、南京禮部主事,與張汝霖交情很深,而焦竑更是大學者、藏書家,經史子集無不涉獵,著述宏富,現今的名氣遠在劉宗周之上,焦竑是萬曆十七年己丑科的狀元,董其昌也是這一科的,董其昌是二甲第一,焦竑原是翰林院編修,修撰明史,後來史館無人主持,修史中斷,焦竑便辭官家居,專心著述,焦竑著有《春秋左傳鈔》十四卷,這部書張原沒有找到,現在聽聞焦竑在此講學,自然要前往聽講討教——
來到涌金門外織造署,小高進去通報,不移時,鍾太監親自出迎,滿面笑容道:「張公子大才,從杭州回去就府試奪魁,咱家聽到這好消息也為張公子高興啊。」
鍾太監挽著張原的手向署衙內行去,側頭看了看,說道:「半年不見,張公子身量長高了不少,學問也大進了吧。」
另一個小吏說道:「南京焦狀元應黃寓庸先生之請,在南屏講學一個月,上月下旬就開始了,張公子何妨前去聽講。」
鍾太監「哦」的一聲,也沒在意。
張原遇到董祖常不奇怪,但翼善出現在董祖常身邊這就顯得很詭異了,當下不動聲色,問董祖常:「閣下是誰?」
張原問:「皇太子現有几子?長子幾歲?」
張原忽問:「鍾公公可認得一個叫李進忠的太監?」李進忠便是魏忠賢初入宮時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