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八十六章 痛毆董祖常

卷二 如今卻憶江南樂

第一百八十六章 痛毆董祖常

張原平日勤練太極拳,與一般四體不勤的書生相比身手敏捷得多,董祖常看似身材高大,卻是酒色淘虛了的,上回被張原出其不意踢了一腳,這回張原驟然起腳,他依舊沒避開,幾乎就在腰脅原位置,又重重挨了一腳,痛叫一聲,往後踉蹌數步——
張原看著臉色慘白的翼善,他本可以不理睬董祖常的問話,但為了翼善,他還是要回答,坦然道:「翼善兄的才學在我之上。」這是實話,翼善的八股文或許略遜於他,但博覽典籍、書法精妙。
張原懶得理他,朝一邊的翼善拱手道:「翼善兄,你好。」董祖常是蠢貨,不必理睬,但這個翼善卻是他當作朋友的人,他很奇怪翼善怎麼會與董祖常在一起?
董祖常惱道:「你又到處賣弄才學了是吧?」
這長老見張原辯鋒頗利,打量了兩眼,問:「敢問施主尊姓大名?」敢打董玄宰兒子的也應該不是尋常百姓吧。
張原道:「凡事有因果,長老只看果,不問因,豈是大德所為?」
張原問:「那董公子要如何才肯化解此事?」
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來了幾個織造署的差人,拖起陳明去杭州府衙,董祖常是有生員功名的,差人不敢捉拿——
「閉嘴,我沒問你。」董祖常喝道,絲毫不留顏面。
翼善不答,但那神態顯然頗為卑微。
翼善姓宗名賢字翼善,父母是董氏家奴,所以他一出生就註定了是董氏的奴僕,宗翼善自幼穎悟,董其昌讓他在書房侍候,宗翼善耳濡目染,竟習得一筆好字,讀得一腹詩書,董祖常的生員功名就是由宗翼善代考得來的,宗翼善模仿董其昌筆跡,幾能亂真,董其昌雖閑居松江,但交流廣闊,每日書信往來數十封,那些不甚要緊的信札就都由宗翼善代筆,有那求題詩題字的,董其昌看對方身份地位,身份地位不尊貴的也是由宗翼善代筆打發——
張原道:「翼善兄,我敬重的是你的才學,你若再至山陰,我依然會掃榻相迎。」拱拱手:「後會有期。」對織造局小吏和穆真真、武陵三人道:「我們走吧。」
那織造署的小吏見董祖常來勢不善,像是要打人的樣子,上前怒視董祖常道:「這位張公子是織造署鍾公公的貴客,你是什麼人,如此無禮!」
穆真真點了一下頭,右手輕按大腿外側,隔著布裙摸到小盤龍棍——
董祖常見張原服軟,大喜,冷笑道:「小誤會?你可是踢了我一腳,那一腳狠著吶。」
陳明大叫:「二公子救我,二公子救我。」
那個陳明是有些臂力拳勇的,縱身躍至,揮拳朝張原擊來,卻聽勁風厲響,一截短棍狠狠抽在他腕骨上,幾乎骨裂,陳明忍痛,另一手來奪短棍,那短棍蛇一般倏地彈起,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右腿又挨了一棍,劇痛鑽心,右腿支撐不住,屈膝跪倒,頸脖子隨即又挨了重重一腳,頓時撲倒在地,雙手支撐想要爬起,後頸被一腳踩住,好比蛇的七寸被釘在地上一般,使不上勁了,奮力伸手想抓那隻黑布鞋上雪白的腳踝,「嗖」的一聲,腕骨又挨了一棍,筋骨痛得發麻,趕忙求饒:「別打,別打——」
董祖常催促道:「宗賢,再叫一聲介子兄!」
董祖常暗暗得意,問:「比你如何?」
張原心中一嘆,他猜出翼善的身份了,也明白翼善為什麼不參加科舉,答道:「翼善兄博覽群書,才華橫溢。」
董祖常大怒,高聲道:「他是我董氏的家奴,張原,你也只配與我董氏的家奴稱兄道弟。」對翼善道:「宗賢,再稱呼這小子一句介子兄——」
那邊張原見董祖常踉蹌後退,衝上去就是一個大耳光,打得董祖常鼻血都噴出來了,一跤倒地,又是恐懼又是憤怒:「你敢打我,家父董玄宰,決饒不了你——」
穆真真心道:「對付這個董祖常,不需要小盤龍棍吧。」不過還是點了一下頭,讓小武放心,這次她爹爹沒有跟來,她隨少爺外出自是加倍小心,小盤龍棍就縛在右腿外側呢。
宗翼善低著頭,心裏悲憤之極,他是奴僕身份,與人交往都會辱沒了別人,董祖常就是要借他來羞辱張原——
張原道:「董祖常,與我一起去見杭州知府殷大人如何?你上堂只要一報『家父董玄宰』,殷大人必為你申冤。」
張原一聽這話,就知這和尚是個沒道行的庸僧,問道:「佛祖為何要怪罪我?」
董祖常大笑起來,問:「張原,你可知他是誰?」
翼善低聲道:「在一次文會上結識的。」
被張原踹了一腳是董祖常的奇恥大辱,不報復回來氣憤難平,所以董祖常要儘可能打擊張原,他上月也的確派人去向陸兆珅說了這事,陸兆珅尚未答覆——
張原大怒,對穆真真低語道:「那個陳明,給我打倒,我要揪他見官,別讓他跑了。」
凈慈寺的長老出來了,這長老與董其昌有舊,聽了一面之詞,上前向張原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在本寺山門前行兇,不怕佛祖怪罪嗎!」
那小吏答應一聲,匆匆去了。
董祖常見張原若無其事想走,他豈肯甘休,大聲道:「且慢,張原你可認得他是誰?」
翼善忙道:「張公子大才豈是我能比的——」
上次在龍山,董祖常向按察司張其廉控訴張原踢他,原以為張其廉是他父親董玄宰的故交會包庇他,不料張其廉竟不肯回護他,這次陳明被張原抓走,這事情似乎不大妙——
董祖常眉毛一挑,嘴角冷笑,問張原道:「你覺得他才學如何?」指了指翼善。
張原打得手痛,左手揉右手,說道:「董祖常,上次我踢了你一腳,你父董玄宰還得寫信向我族叔祖道歉,你卻不吃教訓,所以我又打你了,回去向你父哭訴去吧,這個陳明,是叛奴,我帶走了。」
凈慈寺的和尚這時上前攔住道:「佛門清凈之地,不得逞兇鬥狠。」這董祖常借住在凈慈寺,想必是布施了不少香火錢的,這和尚護著董祖常,不讓張原上前再打,寺里又奔出幾個和尚,把董祖常扶起來,給他止鼻血——
武陵趕忙低聲問穆真真:「真真姐,小盤龍棍帶著沒有?」
董祖常用袖子抹了一把鼻血,怒叫道:「這沒有王法了吧,光天化日下搶人!」
張原對凈慈寺的和尚們說道:「這個陳明盜取我姐夫家銀子、田契逃到董家,今日被我撞見,我要揪他見官。」對那織造署小吏道:「勞煩你去杭州府衙報告官差,帶這叛奴去審訊。」
這長老瞠目道:「施主行兇打人,豈不是罪過?」
張原道:「在下姓張,山陰人——長老是清修之人,莫要管這些俗事,等下自有官差到來,是非曲直自有公斷,董玄宰的兒子,還怕見官嗎?」
怒氣沖沖的董祖常有些奇怪,扭頭看看身後的翼善,問:「張原這小子如何會認得你?」
一襲青衿儒衫的翼善自出凈慈寺門見到張原,就是一臉的尷尬,這時見張原向他見禮,趕緊還禮道:「介子兄,幸會,幸會。」
董祖常正說得得意,猛聽張原大喝一聲:「打!」
正這時,聽得有人叫道:「黃寓庸先生來了,黃寓庸先生來了。」
董祖常又想說「家父董玄宰」,忍住了,不屑於和一個胥吏理論,冷笑道:「張原,好大的本事,找到太監做靠山啊——」
武陵機靈,已跑到寺中尋了一截繩索出來,與織造署小吏一起把那叛奴陳明綁了,穆真真執著小盤龍棍,提防著——
董祖常道:「你讓我打兩個耳光、踢還一腳,再把這個胡婢送給我算賠罪,我就不再追究,以前的事就算了——」
跟著董祖常從凈慈寺里出來的除了宗翼善之外,還有一個三十多歲幫閑打扮的漢子,頭戴玄羅帽,身穿夾紗褶子,絲鞋凈襪,骨骼粗壯,面色微黑,左下巴還有一顆青痣,眼神陰狠,一聽董祖常這麼說,忙道:「二公子,不要說小人的姓名。」
又有兩個董氏僕人趕來了,見陳明被捆翻在地,一時驚懼不敢上前。
董祖常見張原睬也不睬,自顧離開,道:「怕什麼,我就是要讓他知道——」大聲道:「張原,他便是陳明,你想必也聽說過吧,沒錯,他原先是青浦陸氏的人,現在投奔我松江董氏了,我原先還不知道青浦陸氏是你姻親,前兩個月才得知的,張原,你給我聽著,我已派人告知陸兆珅,只要他命兒子陸韜休妻,我就不再追究兩百畝桑田之事。」
張原轉身向董祖常緩步走近,穆真真跟在他後面,張原說道:「董公子,冤家宜解不宜結,當日我們只是一點小誤會,如何能牽連到我姐姐家人去,這可不好——」
張原道:「不管他是誰,我敬重的是他的才學,董祖常,翼善兄強你萬倍,你除了整日把自己老父名字掛在嘴邊,還有別的什麼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