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零一章 遙望薩爾滸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零一章 遙望薩爾滸

武陵高興得跳起來,連聲道:「謝謝少爺謝謝少爺。」
上南樓見到母親,張原問商澹然何時回會稽的?張母呂氏笑呵呵道:「你去學宮拜聖人,澹然小姐就回會稽了,為娘真喜歡她,很想讓她早早進我張家的大門,我兒現在有秀才功名了,是不是該與商氏議定親迎之期了?」
薩爾滸之戰是大明與后金勢力消長的轉折點,張原必須在這場戰役施加自己先知的影響力,不然的話遼東將難以收拾,無論是袁崇煥還是孫承宗都只能修修補補、消極防禦,根本無力反攻后金,當然,后金軍事實力強悍,努爾哈赤在滅了海西女真即扈倫四部之後軍事實力已經在大明之上,而張原現在還只是一個江南秀才,時不我待,容不得他來布局,然而只要抓住其中關鍵,能影響到主要將領杜松,那麼即便不足以完全扭轉戰局,但避免史實那般的慘敗是否能夠做到?
張原在給陸韜和楊石香寫信時,穆真真在一邊看《史記》,一百三十卷本的《史記》她已讀了一大半,這墮民少女看書很慢,一個字一個字盯過去的,書是看得慢,但記性不錯,看過的書張原問起來她大多能答得上來,當然,《史記》這類好似說故事一般的書相對好記一些。
「少爺——」穆真真站定身子,幽藍的眸子淚汪汪。
張原回到後園小樓,沐浴后給姐夫陸韜寫了一封信,又找出月初楊石香給他的信,楊石香請他再為其書鋪評點一本時文集子,這回的酬金已漲到三百兩,看來去年那本時文集子讓楊石香獲利不菲——
張原道:「好,下月你隨我去崑山尋訪一位名叫杜松的將軍,此人曾任遼東總兵,因殺良冒功為朝臣所劾,勒歸鄉里,杜松出身將門,驍勇善戰,我料朝廷必重新敘用,我會設法讓你投在他麾下。」
武陵道:「少爺待下人這般和善,在張家為奴僕比一般百姓過得好,不用擔心天災人禍,小武不願出籍,而且出籍贖身要不少銀子,小武也積攢不起。」
現在,萬曆四十二年,杜松正閑居蘇州府崑山縣,也許明年,朝廷就將起複杜松為山海關總兵,穆敬岩若能跟在杜松身邊必是一員驍將。
張原道:「我這回進了學,可以免除家中二丁的差役,你爹爹以後的差役可以免了。」見穆真真身子一動,就知道這墮民少女要跪謝,趕忙一把拉住道:「等我把話說完。」
杜松是五年後薩爾滸大戰的關鍵人物,正是因為杜松率領的六萬明軍輕敵冒進,才導致薩爾滸的慘敗,明史專家黃仁宇先生專門寫過一篇《一六一九遼東戰役》的論文,論證明軍慘敗的必然性,但張原以為這必然中包含有很多偶然,改變其中的一些偶然應該可以影響整個戰局走勢——
武陵道:「不出銀子我也不願出籍,就願服侍少爺。」心道:「出了籍極有可能就娶不到雲錦了。」
今夜穆真真看的是「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寫的是飛將軍李廣智勇雙全的故事,李廣百騎智退匈奴數千騎、被俘后又機智地殺敵逃回,穆真真看得是驚心動魄,後來李廣自刎而死,穆真真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她掩卷托腮看著在寫信的少爺,很想少爺提問她關於飛將軍李廣的事,但少爺今夜顯然心事重重,沒有注意她——
張原道:「待年底再定吧,近來事情較繁,要送姐姐回青浦,還要去國子監讀書,年底父親也一定回來了。」
張原道:「真真等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
穆真真見爹爹跪下,她趕緊也跪下。
穆真真「嗯」了一聲,站在少爺身邊,雙手輕握在腰側,等少爺問話,心裏有點「怦怦」跳。
張原道:「我先去見母親。」
這也說得是,張母呂氏點點頭,說道:「你中了秀才,你姐姐極是高興,不過她現在畢竟是青浦陸家的人了,在山陰待得久了,心中有些不安,你姐夫本來說這四月要來接她母子三人回去的,卻至今不見來,若曦很是牽挂。」
穆真真趕緊叫了一聲:「爹爹——」
張原道:「我明日就給姐夫寫信問明情況,若姐夫無暇來接姐姐,那我就送姐姐回去。」
穆真真從水井那邊走了過來:「少爺,水備好了,就沐浴嗎。」
張原道:「看他言談舉止倒不像是有詐,但不管怎麼說,我不明他底細如何好收留他在宅子里,家裡又不是養濟院。」以前雇傭石雙,是有伊亭介紹,石雙是攜家帶口來的,這來福孤身一人,再怎麼貌似憨厚、苦苦哀求也不能收,以後到了華亭若能遇上再說,華亭他是必去的——
武陵跑到牆門邊張望了一下,回來說:「少爺,那來福真的走了。」又道:「少爺是疑心他是華亭董氏的人是嗎?」
張原豈會不明白武陵的意思,笑道:「我知道,你也想免役是吧,兩個名額,一個穆叔,一個就是你。」
送走了大宗師,諸生各自還鄉,巳時末,張原回到東張府第,張萼來邀他去神鏡作坊看鏡匠新研製成功的望遠鏡,張原喜道:「望遠鏡製成了嗎。」正待與張萼出門,卻見腳夫行的人送來一封信,是青浦陸韜寫來的,張原的信還沒寄出,陸韜的信就先到了。
穆敬岩但覺周身血脈一熱,多年被壓抑的尚武天性瞬間熱烈起來,沉聲道:「小人雖然出身卑賤,卻不甘心就這般老死,少爺肯給小人指一條從軍之路,小人雖死亦無憾。」
張若曦哄了兩個孩兒入睡,這時來到母親房間,正好聽到弟弟張原說要送她回去的話,假作羞惱道:「怎麼,厭煩姐姐在這裏住久了嗎!」
穆敬岩微笑道:「真真,你在介子少爺身邊,爹爹放心得下,爹爹今年三十六歲,要去拼一拼,以前是拼都沒有機會,少爺能給這機會,我絕不會放過。」
樓梯響,穆真真和她爹爹穆敬岩上來了,穆敬岩隔著一丈多遠就跪下道:「少爺對小人父女有再造之恩,少爺但有吩咐,小人無不遵命。」
紹興府道試前後歷時二十日,王提學要立即趕赴寧波府主持道試,浙江十一府全部考完要五個月,四月二十六日上午,以張原為首的所有新進生員至三江閘口碼頭送大宗師去寧波府,王提學勉勵諸生髮憤讀書探求聖賢之理,早日學有所成報效朝廷,特意喚張原上前,叮囑道:「你是紹興府道試第一,將以選貢身份入國子監讀書,入學之期將在七月底,你要好自為之,為師對你期待最殷,望你明年鄉試能高中。」
張原長揖道:「學生定當修心養性,勤學苦讀,他日以所學報效國家,不負恩師期望。」
張母呂氏微笑道:「若曦,為娘和你弟弟其實都巴不得你長住山陰,是你自己對青浦牽腸掛肚。」
張原笑了笑,說道:「過兩年再說吧。」蓄奴是江南士紳的惡習,一個大鄉紳會有大量賣身投靠者,而一旦這鄉紳獲罪失勢,奴僕即跋扈而去,甚至有反佔主田、坑舊主資財轉獻新貴,就如青浦陸氏的農奴陳明那樣,給陸氏惹下無盡的麻煩,至於說大規模奴變,即家奴暴動,是發生在鼎革后,社會秩序混亂,家奴一呼千應,至主家門逼取身契,毆打主人、侮辱主婦,甚至手刃其主,這與三百多年後的斗地主頗有相似處——
武陵聽到前面一句更是快活,再過兩年澹然少奶奶肯定嫁過來了,那雲錦也會過來,到時求少奶奶把雲錦許配給他,應該好事能成,但聽到后一句出籍的話,武陵臉色一變,忙問:「少爺這是什麼意思,小武一直是張家人啊?」
張若曦在母親身邊坐下,手中紈扇為母親扇涼,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本來再多住些時日我也不擔心,只是上回陸郎來信說叛奴陳明被輕判釋放,家中老人氣得不輕,現在也不知那邊到底怎麼樣了。」
張原笑道:「我既讓你出籍當然不用你出銀子——」
張原道:「再過兩年我還要為你娶一房妻室,還要為你出籍。」
張原道:「我張原不蓄奴,你以後可以如石叔那樣留在張家,我雇傭你。」
穆真真答應一聲,匆匆下樓去了,武陵走了過來,他聽到少爺對穆真真說的話了,赧然道:「少爺,小武今年也十六歲了——」
樓頂「簌簌」輕響,天又下起雨來了,穆真真趕緊去后廊將晾曬的衣服收進來,走回來時見少爺立在書房門前走廊上看樓下沉沉的投醪河水,便道:「少爺寫好信了嗎,婢子洗筆去。」
秀才不出門,關心天下事啊。
張原笑道:「母親,你看姐姐,顛倒黑白誣陷我。」
穆敬岩跟在張原身後進到書房,垂手恭立,聽得少爺說道:「穆叔,我曾許你從軍立功掙出身,如今我想時機應該到了,但我要和你說清楚,從軍是異常殘酷的,有可能上陣第一場就讓敵人給殺了,你,還願意走這條路嗎?」
張原搶上幾步,將穆敬岩父女扶起,說道:「進書房說話。」
張原道:「我還要為你爹爹尋一條出路,那就是從軍,從軍這條路不是那麼好走的,要以性命相搏,你去把你爹爹喚來,我要問問他自己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