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零二章 審鏡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零二章 審鏡

張原很聰明,行事也穩重,張汝霖覺得無須再多叮囑,說道:「你是要親自持信去拜謁黃知府是嗎,嗯,明日我讓人把信送到你那邊去。」
張萼氣憤道:「那陸養芳實在愚蠢,是自己找死,這種人救他做甚!」
張原道:「三兄莫急,泰西人製成這望遠鏡也是多年摸索才成的,我們作坊制的這管望遠鏡雖然成像尚不清晰,但原理對路了,只要再細加琢磨調整,一定能造出更清晰的望遠鏡。」當下又給三個鏡匠講了凹透鏡作為目鏡和凸透鏡作為物鏡相互之間配合的原理,如何掌握望遠的倍數,最重要的是要把鏡片打磨得精細——
張萼湊過來與張原一起看信,沒看得幾句就大叫一聲:「氣死我也!」沒氣死,繼續看,看得幾句又大叫一聲:「氣死我也!」破口大罵松江董氏——
張萼接過這管望遠鏡,輕輕一旋,抽出一截,又抽出一截,然後湊到右眼去看,這坊里無法望遠,張萼走到門外去看,張原和幾個鏡匠一起跟出來。
陸韜原本上月就要動身來接若曦母子回青浦,但現在為這個不爭氣的弟弟陸養芳已經心煩意亂、焦頭爛額,老父又卧病在床,哪裡還能騰得開身來山陰,這次寫信給張原是拜託張原懇求張汝霖出面營救陸養芳,至於若曦母子要不要回青浦就看若曦的意向,若曦願意在山陰母家再待一段時日也可,畢竟現在青浦陸氏闔宅不寧,履純、履潔待在外祖母家也好,陸韜又說若是若曦要回青浦,那就煩請張原相送——
張原道:「姐姐放心,我理會得。」來到前廳,對張萼道:「三兄,我與姐姐商量了一下,端午節后動身。」
陸韜在信里說,華亭董氏先是指使人攛掇陸養芳嫖宿,陸養芳又嫖又賭,在幾個妓女撒嬌弄痴的唆使下大肆揮霍,還欠下賭銀六千兩,寫字據畫押以佘山六百畝桑林償還賭債,董祖常為逼迫陸兆珅承認並償還兒子欠下的這筆賭債,更在華亭設「紮火囤」陷害陸養芳,所謂紮火囤即美人局又稱仙人跳,讓一個松江打行青手的妻子引誘陸養芳,陸養芳以為是艷遇,一腳踏入風流陣,正待入港,那打行青手領著一夥光棍衝進來,將陸養芳打得半死,拖到松江府衙以姦汙良家婦女告官,陸養芳被收監,消息傳回青浦,陸兆珅驚怒之極,中風以致偏癱,而董氏上門逼債的人每日騷擾,要陸氏以佘山六百畝桑林換得陸養芳出獄,否則就以淫辱婦女論處,杖八十、發邊衛永遠充軍——
這一年來這三個鏡匠並非只仿製了這管望遠鏡,焚香鏡、昏眼鏡、近視鏡各製成了數十件,以無色水晶製成的這些鏡片很不錯,張原試了其中幾副近視鏡,與張萼送他的那副眼鏡相差無幾——
張原道:「是,那董氏知道陸氏是我張氏姻親之後,愈發變本加厲,族孫過幾日便要送姐姐和兩個外甥回青浦,相機幫助陸氏,懇請叔祖給松江黃知府寫封信通融一下。」
兄弟二人來到狀元第附近那棟作為神鏡作坊的民宅,三個鏡匠和兩個學徒迎上來見禮,兩個鏡坊學徒將兩管幾乎一模一樣的黃銅望遠鏡恭恭敬敬呈上,張萼「哈」的一聲,問:「那管望遠鏡是你們制的?」
張若曦白了弟弟一眼:「倒要你來教我了,我可比你大九歲。」又蹙眉道:「我是掛心著母親,小純、小潔在這裏熱鬧了一年多了,這下子我們都回了青浦,你也要送我們回去,母親定然冷清不樂,父親一時又回不來。」
張萼點頭道:「說得也是,絕不能讓董祖常得意——介子,你現在道試也考過了,生員功名也有了,該是對付董祖常的時候了吧,你可有妙計?」
張原持信去見姐姐張若曦,避開母親,姐弟二人在西樓書房商議,張若曦聽說夫家出了如此大事,想著陸郎獨力支撐的困境,如何還待得住,即要回青浦幫持夫君——
張萼對著望遠鏡向長街這頭看看,又向那頭看看,不停調整焦距,好半晌,皺著眉頭把望遠鏡遞給張原:「介子,你看看這望遠鏡怎麼樣?」
張萼聽張原說「是時候了」,大喜,便問張原何日去華亭,他要一道去。
張若曦也覺得端午節臨近,總要過了節再回去,便道:「小原,那你去求一下族叔祖,請叔祖給松江黃知府寫封信為陸養芳說個情。」
張原道:「焚香鏡一兩銀子一副,昏眼鏡和近視鏡都是四兩銀子一副,明日我先到儒學宣揚一番,就說我張介子能學業長進,全仗這副眼鏡。」說著,將一副近視鏡架到鼻樑上。
張汝霖看著這個族孫,緩緩道:「張原,你要量力而行,董玄宰可不是姚復能比的,而且你現在是諸生,正須揚名養望,萬勿留下健訟鬧事的惡名,這點你要謹記。」
其中一個鏡坊學徒將手中的望遠鏡捧高一些,說道:「三公子,這具千里鏡是坊里新制的。」
張萼甚喜,一向他都是揮霍銀子,還沒有掙過銀子,問:「這該如何定價?」
張萼道:「那好,我們還是先去看看望遠鏡,與我那從泰西國購得的望遠鏡比試一下,誰能看得更遠更清晰。」又道:「這大半年來,我那管望遠鏡都留在鏡坊,那些鏡匠要仿製,害得我不能窺探他人秘事,少了很多樂趣。」
張若曦點了一下頭,心裏淡淡傷感,她雖是張家的女兒,更是陸氏的長媳,出嫁從夫,這次夫家遭遇困難,她一定要回去。
在西張北院書房見到張汝霖,張萼獻上昏眼鏡,張汝霖一試大喜,問知這是張原與張萼雇傭鏡匠製作的,晚明士人經商的比比皆是,張汝霖也不以為異,只叮囑張原要以讀書科舉為重,這些旁門小道不要花費太多心思,張原當然是唯唯稱是,又說了他姐夫陸韜家的事,張汝霖皺眉道:「陸兆珅次子如此不爭氣,華亭董氏也是欺人太甚,張原,這其中想必也有你的緣故吧?」
張萼道:「大父也是老眼昏花,這昏眼鏡送大父一副,也顯我的孝心。」便取了一副昏眼鏡,沒有眼鏡盒,張原便把自己的眼鏡盒拿出來。
「明年今日,你們如能製成與這泰西人望遠鏡不相上下的望遠鏡,我與三兄獎賞你們三人每人四十兩銀子,若能提前製成,每提前十日,每人加獎一兩銀子。」
張原道:「陸養芳死不足惜,只是若讓陸養芳死在董祖常手裡,我亦憋屈。」
張原道:「三兄稍等,我去問一下我姐姐。」
張原讓那些鏡匠各自忙碌去,與張萼道:「三兄,這些焚香鏡、昏眼鏡、近視鏡可以出售,鏡坊現在應該可以賺銀子了,至少不用我們再往裡投銀子,去年從海州買回來的那數千斤水晶石足夠用三年。」
張原接過望遠鏡覷眼一瞧,透過幾層鏡片望出去,霧蒙蒙的,這望遠鏡外觀是有模有樣了,但凹透鏡和凸透鏡的鏡片打磨沒有張萼買來的那管望遠鏡精細,對光線折射和成像配置尚不精當,無論如何調整焦距,看遠處總是不清晰——
張萼把那管他託人從澳門花了一百八十兩銀子買來的黃銅單管望遠鏡拿過來照視,不對比還不覺得差距如此之大,張萼一下子就怒了,斥責那些鏡匠:「一年時間費銀千余兩,造這麼個拙劣玩意糊弄我,你們自己不會對比一下嗎,看看那些泰西人造的望遠鏡,你們這樣的劣鏡,能比嗎!」
張原笑道:「就是要賺那些富裕生員的銀子。」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啊,張原這麼一說,三個鏡匠都是大為鼓舞,每人獎賞四十兩銀子,那可不是小錢,而且若能提前一個月製成,還有三兩銀子加獎,真讓人幹勁倍增啊。
張原道:「那姐姐去和母親說,今日是四月二十六,我們過了端午節去青浦,到杭州我向鍾太監借小勘合牌,這樣一路暢通無阻,可以早三、五日到青浦。」
張萼哈哈大笑,說道:「那些秀才、童生近視的極多,有些看書那書本都快貼到臉上了,路上相逢也認不得人,比瞽者也好不了多少,有這近視鏡那等於是重新給了他們一雙明眼,而且秀才當中出得起四兩銀子買這眼鏡的也大有人在——」
張原道:「有聚就有散,姐姐也不可能長居山陰,父親七月間應該會回來,姐姐不用過於掛心母親。」
張原讓鏡匠挑選了三副昏眼鏡和兩副近視鏡,叮囑以上好的雞翅木做好五個眼鏡盒,五日後他來取,這是準備送人的。
張原道:「族孫謹記叔祖的教誨。」
張原見姐姐去意已決,也就不挽留了,道:「姐姐對母親就說陸老爺患病,你是長媳,必要回去探望,至於其他的就不要多說,免得——」
三個鏡匠都甚惶恐,面面相覷,不敢出一聲。
張原不動聲色道:「是時候了。」心道:「對付董祖常不算什麼,我要讓董氏在華亭無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