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騷》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白杜甫都誇我

卷三 未游滄海早知名

第二百七十九章 李白杜甫都誇我

張岱拱手道:「在下山陰張岱張宗子。」
李雪衣和王微見張氏兄弟與汪汝謙先爭執起來,心下好不煩惱,也不敢勸,都盼汪汝謙識趣退走,因為這汪汝謙只想藉機攜王微歸新安,這讓王微感到不快——
汪汝謙見李雪衣懇求張原,王微也是眼淚汪汪的,把這張原當作大救星了,很是不忿,他本想藉此事把王微納為小妾帶回新安,這絕對是轟動金陵的風流韻事,豈料這張原又插進來了,而且看王微流露的小兒女神態,對這個張原似乎頗有情意,想想張原毀辱他極尊敬的董翰林,汪汝謙更是惱怒,所以忍不住出言譏諷——
張萼叫道:「胡說,我如何出賣你了,我這是成全你與王修微——」
張原立即聽出這位徽州名士口氣不對勁,答道:「在下有何能耐讓董翰林身敗名裂,在下方才在澹園聽焦太史說了一句清言,很妙,焦師言道『讒夫毀士,如寸雲蔽日,不久自明』——若董翰林是清白賢士,即有毀謗,也應該自明了,浮雲豈能蔽日,汪先生以為然否?」
張萼這時終於從李雪衣身上抽回點神了,怒道:「汪大名士,怎麼說話這般冷嘲熱諷?」
王微暗叫不妙,她知道汪汝謙與董玄宰頗有交情,這時見到倒董的張原,少不了會冷嘲熱諷,忙道:「汪先生,王微請介子相公來,是有事相求,幾位莫說其他,想想辦法,幫小女子渡過目前的難關吧——請裏面坐。」
汪汝謙道:「王微姑娘請來為她排憂解難的是張公子,不是在下。」
「倒董的張公子一到,修微姑娘任有什麼麻煩也都迎刃而解了,在下此來,只是看客而已,願拭目以待,看張公子如何智斗宵小。」
王微臉紅到耳根,嗔道:「燕客相公莫要胡亂說話。」
王微介紹道:「三位張相公,這位是徽州名士汪然明先生——」
汪汝謙怒道:「山陰張氏,也算是簪纓世家,後輩子弟就是這等德行嗎?」
張萼聯想力不錯,即道:「不是找棋子吧,是不是微姑你好張介子?」看王微羞紅的面色,張萼就知自己猜對了,大笑道:「王修微,你與我兄弟三人同舟遠行,卻獨愛我弟張介子,著實讓我嫉妒。」
張萼、張原也分別自報名字,汪汝謙正作揖還禮,陡聽堂後有聲嘹亮道:「微姑你好找棋子——微姑你好找棋子——」
汪汝謙冷笑道:「論詩就論詩,修微姑娘莫要偏袒就好。」
王微大羞,她原本要讓薛童把那黑羽八哥送回幽蘭館,卻沒想到張原這麼快就來了,先前她還被李蔻兒取笑,這時再聽這八哥大聲學舌,等於是把她的內心隱秘向眾人宣告了,豈能不羞,強顏道:「那八哥又在聒噪——汶老請進、三位張相公請進。」
汪汝謙本來是打算憤然離開這湘真館的,這時聽到砸門聲、喝罵聲,便立定腳步,斜瞅著張原,冷笑道:「王微姑娘特意請來的大救星,現在該與門外兇徒鬥智斗勇了吧,這可比論詩精彩,哈哈。」
張原道:「吟誦舊作、即席賦詩都不必了,我只與你論詩,你既蒙袁中郎讚賞,那我們就以公安、竟陵與前後七子之詩為論題,看誰的見識高明一些,就請王修微作評判,如何?」
張萼大笑:「對對對,李太白、杜子美都曾口頭誇我張燕客詩才了得,不信的話請汪名士去問他們。」
廳上殘酒,燈燭明亮,張萼道:「修微姑娘,你欠我們兄弟三人一桌酒席,這桌殘酒就讓汪大名士獨佔吧,我等不願與他同座,得過董其昌讚賞的,渾身帶著臭氣——」又道:「我說汪大名士,你是不是花了幾千兩銀子請董其昌誇讚你一句吧?」
王微心裏躍躍激動,她很願意聽張原對這些名家的評點,便問汪汝謙:「汪先生?」
這已是露骨的挑釁,哪能退縮,張原雖不會作詩,但曾讀過錢鍾書先生的《談藝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眼光和鑒賞力不是這汪汝謙能比的,必要時再拈幾首江左三大詩家吳偉業、龔鼎孳或者清末龔自珍的詩出來,怕不壓得這汪汝謙死死的,記在腦海里的知識能用為何不用,後人詩作偶爾來個拿來主義又何妨——
張原聽王微這麼說,心裏有些不快,原來這汪然明也是王微請來幫忙的,既然王微能請到這個徽州大名士幫她化解麻煩,何必又請他張原來,來看這個徽州大名士的臉色嗎,便道:「修微姑娘既有汪先生相助,那就無須在下效勞了,這就告辭——大兄、三兄我們走吧。」倒不是張原負氣,是的確覺得王微既然有人相助那他就不必摻和了,他可沒那麼多閑空。
張岱冷笑道:「食人唾餘,這樣的人一看就知道詩格卑下,袁石公已作古,說古人曾誇你,這叫死無對證。」
王微、李雪衣聽這汪汝謙說話這般陰陽怪氣,都甚詫異,二女面面相覷。
汪汝謙淡淡道:「豈敢。」
張原說話還客氣一些,張岱、張萼,年少氣盛,抓住機會就大肆譏諷汪汝謙,汪汝謙惱羞成怒,憤然起身,怒道:「這到底是論詩,還是悍婦罵街,還是無賴歪纏?」
張原無語了,這個三兄,胳膊肘往外拐啊,搖頭笑道:「雪衣姑娘太厲害了,一個眼神、片言隻語就讓我三兄拜倒在石榴裙下,連自家兄弟都出賣了。」
聽張原這樣問,汪汝謙也不自謙,慨然道:「汪某的詩文曾得袁石公、鍾伯敬讚賞,書畫曾得董翰林誇獎,不敢說高超,但比某些只務時文之輩,應該要高明一些。」
這是置換論點的詭辯術,張原冷笑,卻問:「汪先生是否曾得董翰林賞識?」
張原道:「汪先生認為那些齊王後裔是宵小嗎,汪先生可敢對那些齊王後裔當面這麼說?」語氣平靜,詞鋒甚銳。
汪汝謙自恃有才,雖然聽聞張原是紹興小三元,八股文想必是作得好的,但現在是論詩,張原這弱冠少年能懂什麼,便道:「是分韻賦詩,還是吟誦舊作,悉聽尊便。」
李雪衣忙道:「介子相公,修微暫避我處,整日提心弔膽,怕那些廢黜的宗室無賴來騷擾,介子相公定要幫幫她,這位汪先生也是午後才到的,此前並不知修微遭遇困厄——」這曲中花魁早已看出張萼對她頗為著迷,便央求張萼:「燕客相公——」嬌語滴滴,盈盈萬福。
王微頓時就惱了,她與汪汝謙在西湖相識,覺得汪汝謙風雅識趣,自是名士風範,豈料今日被張原兄弟三人一逼,就露出鄙瑣庸陋面目,這才是真正的人心險于山川啊。
堂上已然掌燈,燈光映在雨潤的梧桐、巨竹枝葉間,幽幽翠翠,疑非人境,張原是熟讀聊齋的,對這種情境很有體會,可是,立在堂前的這個美髯男子是個什麼情況?
張萼「哈」的一聲,這八哥鳥怎麼來的、怎麼學舌張萼都清楚,笑道:「這鳥竟會說這麼長的話了,微姑你好找棋子——」
張原道:「汪先生既然這般自信,那在下今日就與你論詩,看看誰更高明一些?」說著,大步上到廳堂,那閔汶水已經先在座,閉目養神,對張原與汪汝謙的言辭交鋒不感興趣。
王微大急,眼淚都要下來了,脫口道:「你,你還對雪衣姐說自己不是小氣的人——」話出口,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張原更要誤會她了,心裏又氣又急,氣的是自己在張原面前怎麼就會變笨,而且心浮氣躁,總有情緒要宣洩似的——
「汪先生,你怎好這般幸災樂禍!」
張原道:「何等德行不是汪先生能評判的,廢話少說,就請論詩。」
汪汝謙心裏冷笑,點頭道:「張公子說得極是,浮雲豈能蔽日——」
張原即道:「徽州名士汪先生就是這麼點氣量?王修微頗有詩名,又具英爽俠氣,你卻提醒她莫要偏袒,這豈不是以小人之心揣測他人!」
正這時,忽聽前邊院門傳來「砰砰」的砸門聲,有人叫道:「我看到那賤婢躲在這湘真館,這賤婢偷盜了我太祖高皇帝傳下來的禮器,今日不交出來,就揪她去見官——砰砰砰——」在砸門。
那汪汝謙上下打量著張原,拱手道:「這位便是讓華亭董翰林身敗名裂的張介子?」
若是往常遇到這種事,張萼也早已忿忿然嚷著要走了,這時被這李雪衣美眸一睇、軟語一求,這紈絝身子就酥麻了半邊,根本沒注意汪汝謙的口氣讓張原不舒服,改勸起張原來:「介子,你一鬚眉男子怎好與王修微一弱女子計較,她遇到麻煩,自然要到處求人,這有何稀奇,難道就要專求你張介子一人你才快活——」
汪汝謙能詩善書,尤精行草,數年前曾得董其昌一言嘉獎,董其昌說汪汝謙的行書有六朝人風致,這讓汪汝謙聲名大噪,這個徽州鉅賈子弟從此能與江南名流結交,所以汪汝謙對董其昌頗為感激,而張原毀了董其昌的名聲,無形中也讓汪汝謙的名聲受損,是以積憤不平——
汪汝謙漲紅了臉,說道:「廢話少說,就請論詩。」